第34章


    葉雲清對蘇希洵道:“剛才我迴來就看到你昏睡不醒,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然後指著他額頭上一塊已經腫起的青黑說,“我可沒見過你被打得這麽慘的。”


    蘇希洵努力思索片刻,越想越是頭暈:“我的確是與寧非一同迴來……”還沒說完就扶額不語,頗為難受的樣子。


    兩個大男人一同去看寧非,因為她大概是唯一一個案發在場的人了。寧非訕訕地幹笑不已,任憑兩人視線洗禮,打定主意緘口不言。哪想到葉雲清這個木頭腦袋沒能從她的神色裏猜出其中奧妙,反而以為她是被突發事件嚇傻了,才會一直對他傻笑,擔心之下更是急於知道事情經過,走到窗口對外麵大喝一聲:“白蘆過來。”


    寧非急忙阻止他的愚蠢行為:“其他人卷進來……”然而為時已晚,但聽得一陣清風響過,一名青衫青年分枝踏葉,縱身穿窗而入。待看時,正是曾經見過一麵的白蘆,他還是那副雷打不動的死魚臉,隻是在看到寧非的時候,目光迅速轉了開去,然後就垂首盯著自己鞋尖,一言不發。


    寧非頭皮發緊,思考著接下來的應對方法。蘇希洵現在那是什麽都不記得,如果他記得,定會千方百計地讓白蘆封口,那畢竟不是值得稱道的光彩事。寧非現在都不了解蘇希洵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別扭太難以看透,根本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生氣,甚至連能不能看出他已經生氣都沒有完全的把握。


    這樣的男人一旦惱羞成怒會是怎樣的結果?寧非光是想象都覺得渾身發毛。她可不指望這個男人會對她格外開恩。的確,她是驚駭欲絕地先後兩次確切地聽到了類似告白的話語,但那能夠代表什麽?她咬牙想,男人心海底針,他今天犯抽說了喜歡,明天恢複正常就要殺人滅口湮滅證據了吧。


    此時此刻,沒人知道心中最為糾結的反而是一臉木然的白蘆。他盯著自己的鞋尖,脖領子裏出了細細密密的一層薄汗,他真希望今天沒有在竹林外當值,真希望什麽都沒看到,真希望自己不會唇語之術。


    他感覺到事件的罪魁禍首站在他的附近,亦是十分緊張,幸虧他天生麵冷,不是特別熟悉他的人都看不出他的想法。二當家頭疼難忍地靠在床頭,十分虛弱的樣子。


    先前的事情發生得超出常人理解範圍。白蘆首先是莫名其妙地看見二當家與寧非共騎歸來,他發誓自己絕沒想過那個蘇希洵也會與女人同乘一騎,並且還抱得死緊,簡直就像唯恐接觸麵不夠廣似的。


    緊接著,他更加驚駭欲絕地看到二當家實行了花花公子的標準行為,他追逐著寧非上到樓去,還擺出了調戲人家姑娘的架勢,把她迫在自己與牆壁之間的狹小間隙裏。以至於寧非那一腳是怎麽起來的,白蘆完全沒看清。


    等白蘆反應過來,畫麵已經輪過去一大段了,二當家被寧非騎在身上……注意,是二當家被騎了!這麽尷尬的體位他總得有點小猶豫吧,在這種時候猶豫肯定是很合理的。


    二當家的確是被打暈的,可是二當家是喜歡寧非的吧——應該是的,二當家居然連霸王硬上弓的架勢都擺出來了。所以這應該是傳說中的“打情罵俏”吧,不是有一句話嗎,說的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二當家就算痛苦,也應該是風流的痛苦的……


    二當家被寧非騎了沒多久,緊接著給這個一臉無辜的罪魁禍首拖進了房間。白蘆唯恐他被該不解風情的女人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當即追到竹樓,在窗外全神貫注地蹲守,準備隨時撲救。他絕對絕對沒想要偷聽二當家的私密話語,更不會想到居然見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告白時刻。他當時唯一的感覺就是想要自插雙目,扶牆上樹。心中唯獨能訥訥地重複一句:“殺人滅口……毀屍滅跡……”是啊,二當家肯定不會被寧非毀屍滅跡了,可是如果他在窗外窺視一事被二當家察覺,那就不是殺人滅口能夠了結的事情了,更多的可能性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身為一名合格的暗哨,應當嚴格遵守“不該看的不看,看到了也要裝作沒看到”的法則,最重要的是,白蘆覺得當下首要任務就是保護好自己,要是為了這麽點破事就被實行了人間蒸發,實在是太沒有價值了。不是他信不過二當家的為人,總的說起來,蘇希洵在寨子裏是個比葉雲清還要值得信任的男人,但那是在公事上,至於私事……不好說。


    白蘆心裏計較完畢,麵不改色地迴答:“白蘆有失職守,愧疚萬分。事發之時,白蘆恰與阿剛換崗,並未注意發生何事。就白蘆的推斷,應該是並無大事發生,更無外人侵入……至多就是,就是,就是二當家他自己摔了一跤。”


    這個推斷一說出來,葉雲清和蘇希洵俱是大驚:“從何處摔倒能摔出這一個大包?”葉雲清說完還指向蘇希洵的額頭。


    白蘆決定緘口不言,避免說多錯多,於是將目光投注在寧非身上。他的本意是想把燙手山芋拋還給寧非處理,大有誰惹出來的禍事誰自己解決的意味。但他沒想到寧非卻是大為感謝地迴視過來。


    白蘆慣常就是態度冷漠,所以剛才成功地保持了麵無表情的狀態,自以為還是過得去的,寧非這個樣子,怎麽好像是知悉了他心中所想?


    葉雲清則是關心憂慮之極,他與蘇希洵和寧非都有匪淺的關係,一個撞傷,另一個緘默,不知道出了何等的大事。他伸手拉過一張椅子,在寧非身邊坐下:“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以至於你不能說出口?”


    還有什麽不能說出口?難道能說蘇希洵意圖非禮,被我防狼三式撂倒嗎?寧非坐得筆挺,目光真誠,態度誠懇:“當時我先下馬上樓,已經迴了房間,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一聲大響,趕忙出去看時,就見到二當家伏在廊上昏迷不醒,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進房間,當時事發突然,沒有留意到附近有何人靠近……”她停頓片刻,在葉雲清的注視下,格外無辜地繼續,“後來我再出去看,發現走廊上的竹子破裂了一根……破裂處的大小與二當家額頭上腫塊大小相吻合。”


    “你的意思是他拿自己的頭去撞地?撞來做什麽?”葉雲清驚訝得聲音都大了。白蘆苦苦忍耐,唯恐一時不察而在表情上顯露出異狀,天知道他憋得肺部都在抽搐了。


    蘇希洵卻沒有反駁,他現在又開始迷糊了。那一撞的衝擊力實在是大,寧非沒敢說明,其實蘇希洵現在這樣時好時壞的症狀恐怕要持續七八天的時間。他現在看著寧非近在眼前,並且還不是討厭他的樣子,還在照顧他,心滿意足地沒再去聽他們爭論什麽,隻覺得周圍很吵,吵得他不耐煩。


    寧非鬆了口氣,補充道:“這幾日我打掃房屋,發現地上不少竹子都斷折了,興許是二當家在練什麽武功吧。”


    “有這等事?”


    寧非以事實說話,往組成竹樓的成排竹子指去,葉雲清終於注意到,這間房間的地麵真的折了好幾根,幸好竹樓建架起來用的是兩層的竹排,否則肯定成危樓。


    葉雲清瞠目結舌半晌:“就算練功,為什麽練到你的房間來?”


    寧非幹脆地答道:“別問我,我不知道。”


    “你說得是,是我欠考慮,蘇二的想法向來不為外人理解的。白蘆啊,我們都迴去休息吧,我看你也累得夠嗆,怎麽臉色都變得這麽青白難看了。”


    白蘆沉著地躬身行禮,禮畢再也不敢多留,飛身撲出窗外,這個地方,他真一刻再不敢多呆了。


    從第二天之後,蘇希洵迴到自己房間裏。他很想弄明白,在那個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有時候恍恍惚惚好像有點能夠想起來的感覺,可是眨兩下眼睛,那種感覺就消失了。


    獨處的時候,他自己檢查了更加說不出口的那個痛處,駭然發現帶有略微的紅腫,萬幸功能未失。


    然後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性,說不定是他對寧非實行了禽獸之行,在實行階段才受此打擊。這個想法不是沒有根據的,首先,他身負武功,隻有在格外沒有防備的時候才會遇此襲擊,作為一個男人,最無防備的時刻還能是什麽時候?其次,他醒來不是在自己房間,而是在寧非的床上!


    寧非雖然述稱是將他從廊上拖進來,可是,那應該是善意的謊言,遇到這種事情,任是哪個女子都恥於宣諸於口。難怪葉雲清問起那段事情時,寧非麵目扭曲,白蘆絕口不言。


    想到這個可能性的時候,蘇希洵一下子從床上坐起身,立即就因為突然的舉動導致了強烈的暈眩。他用力捧頭,努力地否定這個想法,他平時最多就是口頭使壞,絕不會做出那等可恥事情。


    可悲的是,人一旦處於養病階段就容易疑神疑鬼,因為長日漫漫無所事事,隻能成天介地對存有疑惑的事情翻來覆去地思考,最後得出十萬八千裏的答案,還以為這個答案正是事實真相……


    蘇希洵以前是聰明透頂的,不至於犯此錯誤,但他現在有病,他現在是個腦子被地板敲了的男人,他很困惑,深陷到了一生中難以言喻的羞恥情緒之中。


    寧非在水房揀了兩個木桶,連著扁擔一起拎出去,準備到山腰處打水。蘇希洵因為需要療養一段時間,日日都在竹樓裏,於是那裏成為一個類似於禁地的存在。


    她並不是害怕他,以前那會兒她表麵上好像是很害怕蘇希洵,但那是在裝蒜,本質裏仍舊是把那個男人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路人甲君。現在卻不一樣了,寧非想,如果她沒有聽到那句什麽喜歡什麽的話該有多好,如果那樣,她現在仍然可以君子坦蕩蕩的,把他當做路人甲君。可恨蘇希洵說了一遍不夠,還要再說第二遍,寧非本想自我催眠的計劃行不通了。


    更加要命的是,她做了非常對不起蘇希洵的事情。有句話叫做“好心遇到驢肝肺”,蘇希洵那時候是要做善意的表示,她卻對之報以非人的暴力襲擊。作為一個有禮儀有家教的現代文明人,寧非深刻地反省了自身的問題。


    說起來,寧非從小都是個懂取舍知進退的人,在任何社交場合都能夠如魚得水。可是關於情愛的那方麵,則是大跌水準,是完全的一個木頭疙瘩。正因為這樣,寧非剛來到這一世時,江凝菲對徐燦的怨念和遺恨強烈不散,可惜遇到她這種木石心腸的靈魂,過得不久就消散不見。寧非後來幹脆爽快地甩手走人,留徐燦一個人還在徐府裏傻傻的想不通江凝菲怎麽能說走就走呢?那樣的江凝菲怎麽會舍得下他說走就走呢?


    曾經有要好的同事戲稱,寧非這樣的女人就是專門克紈絝子弟的,她這樣的木頭疙瘩無情起來比那些花花公子還要tmd狼心狗肺。一句話,寧非那種渾然天成的直接無視的態度,遠遠強於“世俗”負心漢們刻意的拋棄行為。


    寧非抬頭看著天空成條的浮雲,深深地,無奈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對白蘆說道:“你為什麽老跟著我?”


    白蘆站在她身後數丈開外:“二當家吩咐過的,要你好好靜養。”


    寧非皺起眉:“他不是精於醫道嗎?怎麽會不明白生命在於運動的道理?”


    “他說過,就算活動有好處,也不能過量。”


    “哦。”寧非迴答,“那我就從事一些‘不過量’的活動就好了。”說完拿著東西往外去。


    一步還沒踏下去,麵前就被白蘆擋住了。寧非幾天來心情鬱結,很是無可奈何地皺起眉道:“你想對我做什麽?”


    白蘆同樣皺眉,他還能“對她”做什麽?他敢“對她”做什麽嗎?不過他還是盡職盡責地解釋:“竹樓後麵有水井,不必出去打水。”


    寧非猶豫了,有水井還出去挑水,的確是傻瓜才會做的事情。不過最後,她依舊選擇了繞過白蘆繼續往山溪那裏走。她得好好想想,仔細想想,山溪邊是能夠讓人冷靜下來的場所,比在這裏糾結要好多了。


    一路上,寧非不說話,白蘆也不說話。


    白蘆眼裏,寧非如同洪水猛獸,是惹不得的。她腳步虛浮,應該是沒有武功,但是迴想她收拾二當家那幾下幹得幹淨利落,完全不像是生手。當然最可怕之處在於,二當家那樣的人竟然會對她的話信得服服帖帖。白蘆隻能慶幸這個女人看起來不是大奸大惡的,否則山寨上下真的會被攪得雞犬不寧。


    在山道上行了不多久,陸續看見各關口的戍丁和哨衛都上山來了,興致勃勃的樣子,個個麵帶笑容。


    寧非隨便捉住一個問:“你們怎麽都這麽開心呢?發生什麽事了?”


    因為曾經在丁孝家幫忙分藥的事情,山上很多人都認識她了,那個人笑眯眯地迴答:“寧妹妹是不能理解我們的心情的了,你去山溪邊看看就知道了。”說完樂嗬嗬地走了,邊走還邊哼著小調,唱些什麽“妹妹別怕羞”的小曲兒。


    寧非滿腦袋疑問,這種疑問暫時衝淡了因為蘇希洵而來的困惑。


    再不多久,聽見了山溪潺潺的水流聲。比起那些水流聲更為悅耳的是男人女人們的說話聲。


    寧非伸手撥開沿途偶爾會橫伸出來的樹枝,終於來到了山溪邊上。她驚訝地站住不能走了,她看見的是數十個年輕的女孩子聚集在山溪的另一邊刷洗衣物。而山溪的這一邊,則是上百個男人,同樣也在刷洗衣服。


    寧非迴頭詢問地看向白蘆,白蘆說:“大家都在這裏洗衣服。”


    “我知道是在洗衣服,但是……但是……”寧非奇怪極了,這些女孩子她先前見過的,那時候她們滿麵苦悶怨恨,怎麽才幾天過去就變得如此歡樂?


    話沒問出來,在這一片岸邊洗衣服的男人們發現了她,紛紛驚叫:“寧姐怎麽出來了?”


    寧非愣住,她緩緩地掃視那群男人,心裏麵仍然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你們叫我啥?”不能怪她驚奇,平常聽多了“寧妹子”、“小丫頭”的亂叫,突然聽見“大姐”的稱法,的確會渾身被電到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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