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直到眾人都沐浴完畢,蘇希洵才從樹上下來。那群寨眾勾肩搭背地離去,嘴裏哼著歌,顯得興高采烈。


    ……有點過於精力充沛了,需要多下功夫好好調教……蘇希洵想。他心裏計較著,寧非一人闖下各處關口,雖說關口主要人物是防外不防內,雖說事後聽說經過,覺得那手段果斷利落令人防不勝防,但被通關就是被通關,的確需要在防務上多下功夫了。


    葉雲清抬起頭,看到蘇希洵站在自己旁邊,驚奇道:“你怎麽來了……而且印堂發黑,烏雲罩頂,哪個不要命的招惹你了。”


    蘇希洵愣住,不由抬手撫摸自己的眉心,苦於沒有鏡子,不知所謂印堂發黑烏雲罩頂是怎生模樣。他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緩緩道:“早知如此,當年我就算拚死都應該幫你留幾個使女下來。”


    剛剛上山那會兒,葉雲清父親曾苦苦勸說他帶幾個使喚丫頭,全部被他推拒。家裏快馬加鞭把人送來,他全都快馬加鞭地送迴去。如今看來,還不如當初勸說他留幾個下來,就算隻留一個洗衣服的都好。


    葉雲清撇嘴不屑,眼見太陽西斜,不知不覺之間都過了這麽久了,而那一筐子衣物才洗滌了不到一半。他歎氣道:“早知如此,我當日就應該留一兩個下來,否則怎會如此淒慘。”說完將洗滌好的衣物裝進背簍,站起身揉開酸痛的腰背:“天晚了,咱們迴去吧。”


    蘇希洵問:“那一堆呢?”


    葉雲清順他目光看去,石台上還有幾件未來得及清洗的:“明日來再洗吧,今天累得我腰酸背痛的,別苛求我了。”


    “我不是問你什麽時候洗,是問你就這麽放在這裏?不怕野狼給你叼走了?”


    葉雲清不屑道:“算了吧,狗都不吃的東西,誰會巴望著有野狼來叼走?”


    蘇希洵一想,果真是,這些衣服悲催得連狗都避之唯恐不及。


    一路返迴,不時遇見寨子裏的人,蘇希洵臉色始終沒有好轉,惹得葉雲清惴惴不安,路人退避三舍。


    來到竹閣外,看到阿剛在竹林外躲躲閃閃地探頭,可是又不敢靠近,蘇希洵在他身後問道:“阿剛,你在這裏做什麽?”


    阿剛要躲的人恰恰就是這位二當家,他不知道蘇希洵出門了,正尋思該如何接近又不被他發現,哪知道要躲避的人會在自己身後出現,當真駭得他渾身劇顫,幾乎沒有驚跳起來。


    就這樣,連葉雲清都看出他有蹊蹺了,把手裏提的背簍往背上一扛,三兩步走到阿剛麵前攔住他:“我看你鬼鬼祟祟的,一定是要做壞事。你身後遮遮掩掩的藏著什麽,拿出來給我驗明正身,否則格殺勿論。”


    蘇希洵瞪也陰森地瞪著他,那目光是阿剛沒有見過的詭異,隻覺得背上涼氣籠罩,寒毛一根根地豎起來了。


    葉雲清不容分說地抓住他,將他收在背後的手臂扯出來,看見阿剛手裏提了一個小壺。葉雲清奇道:“這是什麽?”說著把壺蓋揭開,裏麵飄出食物的味道,略帶苦澀,更多是迴甘的草香。葉雲清晃了晃那個小壺,裏麵全是粘稠的糊糊,白白的,還夾雜了青綠色的絲縷,如同在乳泉裏浸泡的青蔥水草。


    阿剛滿是擔憂和委屈,直直地看向蘇希洵,像是做錯事情的孩子,生怕長輩翻臉。他今日來此其實是受人之托,當然,他自己也很有意願要過來。


    他的父親毒傷未愈,胃口十分不好,丁孝便向大寨廚房要了一頭老山羊,將最後一個胃囊和小腸裏的白濁融物刮了出來,做了一鍋百草白補湯。阿剛爹吃了一半,尚有一半留著,因想到寧非也需要滋補之物,就拜托阿剛送過來。


    一日一夜裏,阿剛眼見自己父親在生死邊沿沉浮,煎熬痛苦得無法可說,就在幾乎絕望時,丁孝與蘇希洵先後迴來了。他聽說寧非在最後兩個關口時連唬帶詐,守關的關長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衝過去,簡直是被玩弄於股掌之間。如果是他自己下山求救,也許會耗費更多的時間。


    對於寧非,雖然還帶著懷疑,可是現在感激的成分更多。阿剛記得蘇希洵說過,最可怕的敵人不是殺人不眨眼的屠夫,而是會用腦子的小人,屠夫殺人還用刀,小人殺人於無形。如果寧非打入寨子裏不懷好意,如果有一天她想要從中破壞,無疑是個不可大意的敵人。阿剛想,至少在正麵為敵前先要把這恩情給報了,以後殺起來才不會那麽愧疚。


    一邊這麽想,一邊害怕被蘇希洵發現。在他心目裏,蘇希洵就像是他的第二個爹,甚至說話比他爹還有威信。因此,蘇希洵叫他好好防著寧非,阿剛不敢不聽,即使現在要迴報,都是不希望被蘇希洵看見的,隻敢偷偷地對寧非好。


    “你是要拿給寧非的?”蘇希洵問。


    阿剛低下頭,幾根手指攪在一起。


    “既然這樣,自己拿上去吧。男子漢大丈夫,做事不要扭扭捏捏的,會被人笑話。”


    “啊?”阿剛驚訝地抬起頭,可是蘇希洵已經從他身邊走過去了。他看看葉雲清,問:“大當家……”


    葉雲清一巴掌拍到阿剛肩膀上:“聽見沒,別扭扭捏捏的,走啊。”


    阿剛愣了會兒,然後變得很高興,開心地笑著,用力地點頭,接過葉雲清遞過來的小壺,和他們一起走進竹閣。


    寧非乖乖地坐在房間裏,顯得無比的乖巧。她這副模樣,即使葉雲清也是不曾見到過的,就算在徐府裏,隻要認真地看,表麵對公主很恭順的寧非,眼底還是會閃動反抗的火光。可是現在,她從頭到腳隻能用兩個字形容——賢惠!


    葉雲清揉揉眼睛,十分不能置信。他哪裏知道寧非打點了十二萬分的精神要博取蘇希洵好感,免得被他人不知鬼不覺地弄個人間蒸發。銀林公主那廝雖然脾氣不好且小心眼,但腦力不足,尚不夠資格引起寧非重視。


    麵對蘇希洵時,她則是渾身警鈴大作,本能地感覺出這個人如果從事律師業,絕對是扯皮互黑設陷阱害死人不眨眼的超級大鱷。於是,從頭到腳的恭順,從頭到腳的服從,以期在蓄勢積力之後能夠一舉反擊,能避多遠避多遠。


    蘇希洵對她的狀態是莫名其妙的,首先覺得她好像換了個人。昨日應該沒有摔著她啊,難道沒摔著都會變傻嗎?


    正疑惑著,寧非站起身,恭順地柔聲道:“大當家、二當家,你們迴來了……”


    葉雲清差點被自己的唾沫嗆死,如果因為這個走火入魔,那就可以寫入山嶽國史書了。蘇希洵臉色變來變去,阿剛在他們身後,十分不明所以,不知道突然之間氣氛怎麽就變得那麽奇怪了?


    讓他更覺渾身冒汗的事情還在後麵。


    此時已經過了晚飯時分,以往蘇葉二人會自己到寨中公廚取迴食物,今天因為迴來得晚,沒來得及下去。葉雲清把背簍放好,要出去領取飯食,被寧非叫了迴來。


    葉雲清不明所以,寧非卻道:“已經有人送過來了。”說著指向牆角放著的一個三層食屜。


    “有人上來了?”葉雲清問道。


    蘇希洵則快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對外麵叫道:“白蘆。”


    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一個墨綠打扮的青年出現在附近的樹上,蘇希洵側身讓開,讓他穿窗進來。白蘆年約二十,比葉蘇二人都年輕,卻比阿剛大上幾歲,阿剛見到他,高興地叫出來:“白蘆,今天是你當值嗎?”


    白蘆掃了一眼阿剛,不說話,轉頭直視蘇希洵。


    自從上次從馬背上甩出,半空中愣是被蘇希洵用一條布帶撈起來之後,寧非對於之類的飛簷走壁都是保持了見怪不怪其怪自敗的態度,此刻見到白蘆應聲而出,唯獨有一點十分感歎,蹲暗崗真不是人作的活兒,要時刻保證能夠隨叫隨到,如果期間突然有屎尿之急,不知當如何處理。


    蘇希洵問白蘆道:“剛才有人來了?”


    “廚房的王巫前來送吃食,隻在樓下停了盞茶時間,送完東西就走。阿剛來送吃食,在竹林外徘徊半個時辰,沒有進來。牛大壯送吃食,在東林外徘徊一刻,鬱鬱離去。此外尚有虎口關宵守劉奇包在竹林外探頭探腦,下水獺關長胡罕在樓後猶豫不決,另有四五撥路人言曰要看妹妹,但均無人有膽量進入竹閣。”


    白蘆麵無表情地緩緩說完,寧非心裏拔涼拔涼的。竹閣內大概收藏了一些機密文件,為防機密泄露,因而在葉蘇二人不在時依然有人看守。她今後的小日子難過了,首先一定要抽緊了自己的皮,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其次,她這迴難以逃脫,她絕不是能飛簷走壁的高人的對手。這一招好狠,等於是將她圈禁在竹閣裏了。


    聽完白蘆的話,葉雲清頓時哈哈大笑,聯係起洗衣時所見所聞,他不做二想,立即斷定雁過山上忽如一夜春風來,群狼心花朵朵開。他對寧非說道:“你在這裏有福了。我就說嘛,徐燦那廝算什麽鬼鳥,怎能為他葬送一生呆在那個囚籠裏。現在多好,跟你葉大哥在黑旗寨裏混,不愁後半生沒有男人。”


    忽聞哢嚓一聲響,葉雲清停下說話往聲音發出處看去,隻見站在那裏的是蘇希洵,可是他毫無異常,柔柔看著自己的撚在一起的手指,仿佛在思考旁的事情。


    “剛才是什麽聲音?”葉雲清問。


    “沒聲音吧。”阿剛看了一眼蘇希洵,然後小心翼翼地迴答。阿剛隻能裝聾作啞了,他很感激寧非的恩情,可更是愛戴二當家。二當家對寧非存有疑心,現在看到寨中弟兄為寧非的女色所迷惑,心裏自然會不高興。阿剛看看蘇二當家,又看看寧非,暗想如果她真的是清白無辜的就好了。


    白蘆眉目低垂再不做聲,許久不見指示,於是自己穿窗走了。


    “難道是我耳朵出了問題……”葉雲清自言自語道。


    不知不覺之間,短短的幾句對話過後,屋子裏陷入無聲的寂靜。


    寧非脖子後一寒,神經過敏似的起了一脖子雞皮疙瘩,心想這是個悲催的世界,趕緊讓我把飯吃了吧,否則這樣下去都要冷死了。她把起雞皮疙瘩的原因單純地歸結於饑餓之上。


    “再不吃飯菜都要涼了。”她說,然後張羅著讓眾人坐下,從食屜中掏出飯菜。


    阿剛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留下,抬眼去看蘇希洵,高興地看到他點了頭,趕緊加入幫大家布菜的行列。


    蘇希洵是等其他人都在桌邊坐下後才走過去的。屋子裏點了油燈,外麵已經全暗了,所以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地麵上的竹子斷折了好粗的一根。


    寧非殷勤地為他拉開椅子,取過抹布擦幹淨手:“大家先吃,我出去一會兒。”說完快步走出屋子。


    葉雲清看著她的背影,似是有疑惑不能解決。他猶豫許久,問道:“蘇二,你不覺得她接受得太快了嗎?”


    “接受?接受什麽!”蘇希洵抬起頭,銳利的目光刺著他。


    葉雲清道:“我知道你看她不順眼,其實何必呢。她雖然以前一心一意要跟著徐燦那家夥,可是絕不像你所想的那樣,她不是懦弱無能的人。況且,雖說徐燦迎娶銀林在前,可你不知道,她原先就是徐燦家裏的童養媳,說起來還是銀林橫插一足的。你看,她現在都上山了,連以前的名字都不要了。你也該改改觀,對她寬鬆一點如何?”


    “我問你的話還沒迴答。”


    “啊?”


    “接受什麽?”


    葉雲清撓頭道:“這個啊,我記得她在徐府是挺不待見黑旗寨的樣子,沒想到她見到我之後,還當我是泥丸君那樣對待。蘇二啊,寧非真是個好妹子,你就改改你的偏執,以後啊,對她寬鬆一點如何?”


    蘇希洵疑惑不解:“你覺得還不夠寬鬆嗎?”


    葉雲清掐住他麵頰用力拉扯:“你整天一副苦大仇深的苦臉,看到你都倒胃口了,寬鬆?寬鬆你個頭咧!”


    阿剛低頭看飯,不敢看他們。


    正這時,寧非推門進來,手裏提著一個東西。葉雲清放開手站起來,快步過去幫她拿到桌上,一邊問:“什麽東西,燒得這麽熱,連提手都燙了。”


    寧非說道:“是一鍋雞湯,好像是丁大哥送過來的,我試過一小碗,沒下毒,可以放心喝。”為了加強這個玩笑的效果,寧非特地獻上傻傻的一笑。


    在油燈的照明下,葉雲清看清楚了那個提鍋,十分的眼熟。如果沒記錯,白天出去洗衣服之前,他還看到過這個小藥鍋子連著爐子被擱在藥埔地裏,鍋子裏的東西被燒得咕嘟嘟的慢慢翻滾,淡淡的白色水霧從粗陶蓋子的氣眼裏冒出,竹林裏散發著竹葉的清香,還有雞湯的香甜味道。


    阿剛也是認得的,他常常要到蘇希洵這邊報到,偶爾會見到蘇希洵用這個小鍋熬藥。於是鍋子裏的東西自然不可能是丁孝做的了,難道會是二當家親自動手?阿剛驚訝萬分,二當家說過藥鍋不能沾葷腥,否則油花沾在鍋壁上去不掉,再熬藥時會減藥性。


    燈芯忽然爆出個火花,火光劇烈地跳了一下,落針可聞的房間裏,再度出現了哢嚓的物體斷折聲。


    ——————————————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壞消息:本狂周四至下周六到外地出差。


    好消息:強搶了表弟的無線上網卡,於是出差也能寫文更新,不過可能量會少一些。


    ps:因被某人電話狠批,改筆名的事情中止……其實我覺得“雷啊雷”這個名字挺好的,“阿拉雷”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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