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有的,看您想要什麽樣的。”連說了兩個有的,顧嬢嬢語氣還是很平和,絲毫聽不出來諂媚。


    “那有什麽樣的呢?”嬋媛可沒買過這些,哪兒知道橙花油還分種類,隻好繼續問下去。


    “我也不好給您說,我先拿出來您看看再說吧,花油分的倒不是種類,主要是品相不同,價格也有些差別就是了。”說道後麵,顧嬢嬢的聲音又低了下去。


    看樣子倒不像是會做生意的料。


    等顧嬢嬢又緊了屋子,嬋媛想起剛剛顧嬢嬢的表現,忍不住跟許執鈞道:“這位顧嬢嬢有些奇怪呢。”


    “哪裏奇怪?”許執鈞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問道。


    這模樣,倒像是在考校嬋媛一般。


    嬋媛也沒在意,直將自己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道:“似乎有些怕人。”


    “眼神倒是不差。”許執鈞揉了揉嬋媛的發頂,沒有再多說什麽。


    顧嬢嬢出來了。


    這迴她手裏的托盤上的東西倒是少了幾樣,拳頭大小的瓷瓶有三個,還有一個粗陶罐子,大小和一般家裏盛湯的海碗差不多。


    顧嬢嬢沒忙著說價錢,讓嬋媛先看。


    嬋媛拿了最右邊的瓷瓶,遞給許執鈞,衝他使了個眼神。


    許執鈞倒是很快明白了嬋媛的意思,這是在差事他呢,許執鈞輕笑一聲,將瓶口的木塞拔了出來又遞到嬋媛鼻下。


    還未等靠近鼻尖,嬋媛就伸手將許執鈞的手推開一臂遠,“太香了。”


    不過是將瓷瓶打開,拿了兩尺遠的功夫,橙花的香氣便籠罩了整個院子。


    別說是嬋媛,就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許執鈞,也不適地皺起了眉,趕緊將瓶子又塞上。


    顧嬢嬢聽到嬋媛那話,側著頭小心打量了一下嬋媛的神色道:“這瓶就是上品橙花油。”


    “有沒有不這麽香的?”嬋媛眨巴了一眼眼睛,有些呆呆地問道。


    顧嬢嬢遞過來左邊的一瓶,嬋媛這迴學乖了,沒有貿然讓許執鈞幫著打開。


    此時院子裏還滿是剛剛那瓶橙花油的香氣,就是打開了,估計也聞不到什麽味道,嬋媛幹脆先問起了價錢。


    “顧嬢嬢,這三瓶橙花油都怎麽賣?”嬋媛先晃了晃手裏的這瓶橙花油。


    “小姐手裏的是下品橙花油,香氣雜亂,三錢銀子一瓶。”顧嬢嬢是個實誠人。


    “這瓶是中品橙花油,香氣馥鬱但仍不夠純粹,七錢銀子一瓶。”顧嬢嬢指了指中間那瓶。


    最後是嬋媛第一個拿的那瓶,“小姐頭一個拿的是上品橙花油,香氣純淨濃烈,得一兩銀子一瓶。”


    聽到價格,嬋媛微微瞪大了眼睛,就這麽小小的一瓶橙花油,價格未免也……太貴了些。


    就連許執鈞聽到這價格,也忍不住側目。


    好在顧嬢嬢隻是有些怕人,並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趕緊解釋道:“小姐有所不知,做一塊香膏,若用上品橙花油隻需三五滴,若用中品橙花油便需十來滴,若是用下品橙花油,則要的更多,且品質越好的橙花油,留香時間越長。”


    聽完這話,嬋媛心下忍不住對上品橙花油有些意動,但想到價格,還是差許執鈞幫著打開了手裏的中品橙花油,果然香氣差上許多。


    香則香矣,香味不夠純粹,香氣散發出來的時間更長,消散的時間更短。


    思來想去,嬋媛咬咬牙道:“那就要一瓶上品橙花油。”


    顧嬢嬢有些激動地道:“您和公子先等一等,我去給您將這些東西包好。”


    說完轉身要進屋子的時候,突然又扭頭道:“小姐切記,橙花油不可直接沾染皮膚,免得出癬,用的時候隻需在水裏加上一兩滴便夠了。”


    說完,又想到嬋媛還買了花汁子,顧嬢嬢接著道:“若是加在花汁子裏,這麽一大瓶,至多加三五滴就夠了。”


    嬋媛倒是不知,花油直接上臉可能會出癬,聽到顧嬢嬢這話,有些後怕。


    許執鈞倒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顧嬢嬢的背影,這也不是個簡單人物呐!


    兩塊香膏,一瓶薔薇花汁子,還有一瓶橙花油,顧嬢嬢收了一兩五錢銀子。


    嬋媛買的時候舍不得,給錢倒是爽快。


    許執鈞也沒跟她搶,他就是想看看這下丫頭有多少小金庫。


    不過一出顧嬢嬢家院門,嬋媛的臉色很快沉了下去,一副沮喪的模樣。


    “怎麽了這是?”許執鈞懷裏抱著這一堆瓶瓶罐罐,心思倒全在嬋媛身上。


    “阿兄,我沒錢了。”嬋媛微微抬頭,望著許執鈞可憐巴巴地說道。


    嬋媛這幾年攢的家底不過也就二兩多銀子,一想到女學的束脩……


    嬋媛徹底蔫兒了,要不了幾天,她可就真沒錢了。


    許執鈞好笑地拍了拍嬋媛的肩膀,一臉蠱惑道:“阿兄給你個掙錢法子,要不要?”


    嬋媛聞言,眼睛瞬間被點亮了,斬釘截鐵地道:“要!”


    許執鈞啞然失笑,他倒是忘了,這丫頭財迷得厲害。


    一路上嬋媛都纏著許執鈞問究竟是什麽法子,許執鈞這會兒卻不忙著告訴她。


    嬋媛氣鼓鼓地迴家,一到家就埋頭進了書房,也顧不上阿兄說的掙錢的法子了。


    許執鈞見她急吼吼的,也快步跟著她,將東西放下,這才去了灶房。


    嬋媛將瓶瓶罐罐一樣一樣拿出來,不過似乎多了一盒香膏?


    又細數一遍,嬋媛確定是多了一盒。


    她將三盒香膏全拿出來,一個一個打開,細細聞了一遍,發現多了一盒茉莉味兒的,和顧嬢嬢身上的味道似乎是一樣的。


    所以這盒是顧嬢嬢送給她的?


    那個溫柔如水的女人,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呢!


    來不及多想,嬋媛可沒忘記迎春這會兒的慘狀。


    嬋媛趕緊按照方子上的比例調配一番,又在房裏折騰了半個多時辰,終於調出了一碗麵膏。


    嬋媛左右找了找,這才騰出一個小匣子,將膏狀的薔薇硝倒進去。


    也來不及曬成粉狀,先讓迎春將就著用吧。


    做完這些,嬋媛深吸一口氣,急急忙忙地就要往隔壁去。


    許執鈞在灶房看見她風風火火的身影,都沒來得及叫住她。


    許執鈞咬牙切齒地想著,一定要找個機會,好好教教這小丫頭規矩,看現在都野成什麽樣子了。


    都是生叔慣得!


    嬋媛可不知道許執鈞怎麽想她,她正一臉興奮地和迎春湊在一起談起了這香膏怎麽用。


    迎春現在抓住一根疑似的救命稻草就不想鬆手,拿著就準備往臉上敷。


    嬋媛被她這急切的動作嚇了一跳,趕緊把香膏奪過來。


    嬋媛將拿香膏的手背在身後,和迎春商量道:“咱們先在手上試試,要是沒什麽問題在上臉。”


    迎春聽嬋媛這話的意思就知道,要是她不同意,嬋媛估計也是不會給她用的。


    隻好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嬋媛讓迎春把袖子撩起來,用指尖挑起些許香膏,尋了迎春胳膊上沒有疹子的地方,搽了點上去。


    “要是有什麽不舒服的,趕緊跟我說。”嬋媛謹慎的樣子,終於讓迎春也跟著嚴肅了起來。


    “有什麽感覺嗎?”嬋媛正色道。


    “有些涼涼的,除此之外,沒什麽感覺。”迎春的話讓嬋媛在心裏跟著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嬋媛沒告訴迎春,來之前她自己也在胳膊上塗了些許。


    趁迎春低頭打量那塊兒塗了香膏的地方,和胳膊上其他地方有什麽不一樣的時候,嬋媛也掀起自己的衣袖看了看。


    好像沒什麽不一樣的呢。


    等待的功夫尤其難熬,一閑下來,嬋媛就感覺到似乎有點餓……


    “咕嚕咕嚕——”


    肚子發出的聲音,在沉默的房間裏格外清晰。


    迎春幾乎瞬間就將眼神放在了嬋媛身上,“媛兒,你還沒吃飯?”


    “還沒。”即使和迎春平日裏鬧慣了,今日猝不及防在迎春麵前丟了麵子,嬋媛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聲音都忍不住低了幾分。


    “你想吃什麽?我讓我娘給你做點。”嬋媛這麽幫她,迎春正愁不知道怎麽報答她呢。


    “不用不用,我迴去吃,你看著胳膊,要是感覺不舒服,趕緊去洗幹淨,不要耽誤。”嬋媛說完,一臉心虛地往迴跑。


    她這才想起來,家裏可不止她一個人,還有阿兄呢。


    出來的時候,她也沒有和阿兄交代一聲,指不定阿兄這會兒正想著怎麽罰她呢。


    從出事以後,阿兄就三令五申,出門之前一定要跟他說,哪怕是去找迎春……


    嬋媛越想越心虛,幹脆站在門口,也不慌著進門了。


    反而在自家門前來迴踱步起來,右手捏成拳頭,無意識地在左手上敲打,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許執鈞站在灶房門口,他剛剛明明聽到嬋媛和春嬸打招唿,繼而就是一陣開院門的動靜,怎麽還不見人迴來?


    許執鈞忍不住想到上迴的事兒,三步並作兩步過去,一把將院門拉開……


    “阿兄。”嬋媛低低地叫了許執鈞一聲,聲音裏沒什麽底氣,聽起來心虛極了。


    始終不敢抬頭看他。


    幸好嬋媛沒有抬頭,許執鈞很快將臉上的擔憂隱去,沉下了臉色。


    許執鈞麵色的變化無人知曉,也沒有理她,而是側開身子,讓她進來。


    “阿兄,我錯了。”見許執鈞不理她,嬋媛越發慌神。


    幹脆什麽都不狡辯,直接認錯,說不定阿兄還能網開一麵呢。


    許執鈞冷哼一聲,沉著聲音道:“錯哪兒呢?”


    “不該出門之前不和阿兄說一聲。”嬋媛聲音戰戰兢兢的,阿兄會怎麽罰她?


    “還有呢?”許執鈞還是那副聽不出喜怒的調子。


    “不該……”嬋媛話還沒說完,肚子又忍不住發出一陣咕嚕的聲響。


    氣氛有瞬間的凝滯,還是許執鈞先開口說:“吃飯吧。”


    嬋媛捂著肚子,蔫頭耷腦的沒什麽精神,跟在許執鈞身後進了灶房。


    一直到吃罷飯,許執鈞也沒有再跟她說一句話。


    阿兄生氣了。


    這個想法突然出現在腦海裏,開始不斷盤旋著,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嬋媛愈發無措起來,阿兄上次對她生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是多久之前的事兒了。


    要怎麽辦才好?


    嬋媛苦惱地敲了敲腦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阿兄,你生氣了?”最終還是嬋媛磨磨唧唧蹭到了許執鈞身邊,怯怯地開了口。


    “生氣如何?不生氣又如何?”許執鈞沒有迴答她,又反問迴去。


    “你要是生氣了,那我哄你不生氣好不好?”嬋媛腦海裏突然閃現出很久之前偶然看到過的一幕。


    一位俏麗的年輕婦人耐心地哄著自家兒子,似乎就是這樣。


    “哦?”許執鈞哪兒知道嬋媛會想那些亂七八糟的,真想知道嬋媛會怎麽哄他。


    “吃糖嗎?”嬋媛接著想了想,順口就把婦人哄兒子的話說了出來。


    嬋媛說完,別說許執鈞,就連自己也愣住了。


    “不吃!”許執鈞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不過好歹是願意開口跟她說話了。


    嬋媛幹脆又湊近了些許,順著糖的話題說道:“阿兄,我知道有家鋪子做的玫瑰糖可好吃了,我們去買糖吃吧。”


    “不吃!”許執鈞這次語氣倒是緩和了些,也沒有冷冷地瞅她。


    嬋媛再接再厲,直到纏地許執鈞鬆了口。


    嬋媛說的那家鋪子,離他們家不遠,也就隔一條街,還是元宵節那晚,蘇小晏指給她看的。


    買糖雖然是嬋媛想出來哄許執鈞的主意,但最後出銀錢的還是許執鈞。


    畢竟許執鈞看了場嬋媛肉痛的戲,付戲錢也是應該的。


    買完糖正要往迴走,嬋媛耳尖地聽到有人在說明日會再升堂宣判略賣人口的案子。


    忍不住抬頭看了眼阿兄,隻見許執鈞神色如常,嬋媛也不知道這會兒心裏是什麽感覺……


    聽說了這事兒,兩個人一路都沒有開口。


    在家也沒多待,嬋媛又要去找迎春,這次可是經過許執鈞首肯的。


    經過一個多時辰,迎春手上抹了香膏的地方沒什麽不對,嬋媛這才敢將香膏往迎春手上的疹子上抹。


    這次嬋媛在旁邊守著,過了半個時辰,見迎春沒有什麽不適,這才將香膏敷在迎春臉上。


    走的時候,嬋媛留下香膏又交代好幾遍,讓迎春過會兒把它洗淨,晚上再敷一遍,一日最多不要敷超過三次。


    迎春嘴上答應的好,等嬋媛一走,她又在臉上加了一層。


    嬋媛哪兒知道迎春這麽大膽子,她正和許執鈞研究那三份香膏呢。


    “阿兄這一份真好聞。”嬋媛說著,就用指尖從盒子裏挑了一點出來,在之間揉開。


    嘴裏被嬋媛硬塞了一顆玫瑰糖,許執鈞這會兒也不生氣了。


    “不是說給我買的?”許執鈞無奈地笑了笑,嘴上這麽說,手上可沒製止嬋媛的動作。


    嬋媛不知怎麽惡從膽邊生,竟然直接將揉香膏的兩根食指,一左一右按在了許執鈞臉上。


    嘴上還說著,“阿兄聞聞看!”


    見許執鈞好好的臉,被自己作弄地變了形,嬋媛發出促狹的笑聲。


    許執鈞完全沒防備嬋媛會這麽大膽子,“你趕緊把手給我拿下來,又想抄書了是吧?”


    許執鈞嘴上惡狠狠地說著沒什麽威懾力的話,眼睛裏更是不自覺地浸染出點點笑意。


    笑鬧完,嬋媛還是沒忍住,“阿兄,明日我們可要去看升堂?”


    “你想去嗎?”這件事上,嬋媛說什麽,許執鈞就是什麽。


    “我想去。”嬋媛肯定地點了點頭,她還是有些不甘心。


    她和許三叔無冤無仇的,卻因為他惹來一場無端災禍,現在不去看看他的下場又怎麽能甘心?


    “那就去!”許執鈞斬釘截鐵地迴道。


    他已經能料想許三兒是什麽樣的結局,去看不去看沒有什麽差別,不過既然媛兒想去,那就去!


    “阿兄,我是不是不夠大度?”嬋媛又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媛兒,我們都不是聖人托生的。”許執鈞揉了揉她的頭發,沒再多說什麽。


    嬋媛卻聽到了自己想聽到的所有,阿兄說的對,她又不是聖人托生,何必玩些以德報怨的虛偽把戲呢?


    一夜好夢,嬋媛醒的時候嘴角還保持著微微向上的弧度。


    這種好心情一直保持到吃早飯,許執鈞也忍不住納悶兒,“笑什麽呢,這麽開心。”


    嬋媛悄悄瞄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啊,卻笑的更開心了。


    她的夢可不能跟阿兄說,昨晚她可是夢到自己將阿兄的頭發揉的亂七八糟的,像街邊巷角經常出現的狗狗一樣。


    哈哈哈,越想嬋媛越是抑製不住自己的笑,許執鈞總算是看出了點端倪。


    媛兒昨天的夢和他有關?許執鈞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沒有再問下去。


    心裏稍稍安定了些,但一想到今日要去看升堂,要去看許三叔的下場,嬋媛又隱隱感覺到體內的血液都在倍看。


    吃過早飯,嬋媛激動的心情總算得到了平複。


    許執鈞拉著嬋媛出門,臨走的時候,又抓了一把糖放進隨身帶著的荷包裏。


    嬋媛也看到了許執鈞的動作,心裏還笑他,昨日說不吃糖的是他,今天還特意抓了一把糖帶在身上的也是他。


    阿兄真是謎一樣的男人啊!


    許執鈞和嬋媛到的不算早,縣衙門口圍滿了今日來看升堂的人。


    好在嬋媛和許執鈞也不是真的想看清楚裏麵是個什麽情況,他們選了沒什麽人的犄角旮旯,兩個人的心思似乎都不在上麵。


    反而時不時看看對方,尤其嬋媛,已經有些後悔說幾天想來看看最後對許三叔的宣判了。


    不過是個結果而已,不出一日滿大街都會貼滿告示,到時候她還不是想怎麽看就怎麽看,何必非要湊這個熱鬧呢?


    “阿兄,要不咱們迴去吧。”嬋媛被許執鈞護在麵前,隻得仰著頭看他。


    “為什麽要迴去?”許執鈞以為嬋媛是於心不忍,正想好好說說她。


    還不等許執鈞開始說教,就被嬋媛打斷了,“隻是覺得沒意思罷了,不出一日,到時候我們不管在哪兒都能看到,何必非要這會兒看呢?這麽多人,我不喜歡。”


    嬋媛是個喜靜的性子,許執鈞也是。


    站在人群裏,即使是個角落,也免不了被鼎沸的人聲包圍,嬋媛實在有些受不了。


    “媛兒,你要學會看著敵人在你麵前變得毫無還手之力。”許執鈞不愧是嬋媛阿兄,即使她嘴上有一套說辭,還是被他一眼就看出了內心的想法。


    嬋媛不是聖人,但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許三叔當堂受審。


    哪怕她對許三叔沒什麽感情,可他畢竟和阿兄還沾親帶故的不是嗎?


    “阿兄,我……”許執鈞伸出食指抵在嬋媛唇上,不想讓她再說下去。


    他教嬋媛狠下心腸,自己又何嚐不需要對嬋媛狠下心腸?


    他隻怕嬋媛再多說兩句,自己就忍不住想帶她迴家。


    但今日應該是她最重要的一課。


    許執鈞從荷包裏掏出一顆糖,塞進了嬋媛嘴裏,漫不經心地道:“要是心裏苦,就多吃些糖。”


    嬋媛沒有再說什麽,默默點了點頭。


    又過了一刻鍾,衙門這才被打開。


    嬋媛擠在人堆裏,踮著腳往裏看了一眼。


    一眼就看到高堂之上正襟危坐的那個人,是熟人呢。


    “那不是沈……沈公子?”嬋媛至今還不知道沈修遠叫什麽,幹脆還是叫他沈公子。


    “是他。”許執鈞聞言也往裏掃了一眼,果然是定國公沈修遠。


    “帶人犯!”沈修遠話畢,手上的驚堂木隨之咚的一聲重重落下。


    周圍鼎沸的人聲也靜默下來。


    嬋媛隔著麵前三個人之間的空隙,盯著堂前被帶出來的人犯。


    一個,兩個,三個……直到第七個,嬋媛才看到許三叔。


    此時的許三叔,和嬋媛最後一次見到的,似乎成了兩個人。


    胡子眉毛一把抓,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不說,人也幹瘦幹瘦的,整個人似乎都垂著沒有精氣神。


    接著當堂一個一個核對人犯的身份,嬋媛沒什麽興趣。


    站久了,腳下有些不舒服,不巧這時前麵的人後退一步,嬋媛趕緊也往後退了一步。


    一下紮進了許執鈞懷裏,嬋媛見阿兄沒有動靜,趕緊就靠在阿兄懷裏歇歇腳。


    許執鈞嘴上沒說,心裏卻忍不住想,這丫頭懶得呦,不過誰讓他樂意寵著呢。


    縣衙外的這方小小天地內俱是溫馨,卻不知縣衙裏此時已然是風雨欲來。


    沈修遠麵色陰沉地快要滴出水來,望著堂下的這幾人,他就忍不住想起那日在城郊宅子裏看到的場景。


    宅子的地牢可不止一出,不過另一處裝的可不是活人。


    過了這幾天,沈修遠腦海裏還時不時會想起那日見到的場景,用屍山血海來形容也不為過。


    還沒走到地牢門口,一股腥臭的味道就迎麵撲過來。


    “唔——”若竹捂著嘴從地牢衝了出來,差點撞上沈修遠。


    沈修遠看了眼若竹,想親自下去一探究竟,卻被若柏擋住了去路,“主子,先讓屬下去看看。”


    沈修遠抬手,揚了揚食指,不欲開口。


    空氣裏的腥臭味越來越濃,讓本就愛潔的沈修遠很是不適。


    不到一刻鍾,若柏迴來的時候,麵色也不大好。


    “裏麵怎麽迴事?”沈修遠見若柏這副神情,麵色愈發凝重了起來。


    用若鬆的話來說,若柏這人長了長木頭臉,天塌下來眉頭都不會皺一皺。


    “喪盡天良!”若柏翕動了一下嘴唇,咬牙切齒道。


    沈修遠一把將若柏揮開,徑直走了下去。


    若柏趕緊跟上,麵色卻越來越難看。


    沈修遠隻往裏走了兩步,就忍不住抽出帕子捂住口鼻。


    越往裏走,濃烈的血腥味幾乎讓人無法唿吸。


    等走完長長的樓梯,向右是堵牆,而向左一拐就能看到兩個深坑中間架著的一座橋。


    橋麵上的木板黑黢黢的,仔細看還能看見細碎的肉塊。


    橋左邊的深坑更像個冰窖,裏麵整整齊齊摞放了兩層屍體,上麵結了一層冰霜。


    沈修遠一眼掃過去,能看清楚裏麵都是些年輕姑娘。


    右邊有一個巨大的籠子,唯獨頂上沒有封住。


    裏麵養的豎著耳朵的狼狗,正一臉猙獰地望著橋上的人。


    狼狗長大的嘴巴,除了充滿警告的嘯聲,還不斷地流著腥臭的涎液,似乎想將他們吞吃入腹。


    還有幾隻沒來得及望上來,正忙著吃地上的東西,從露在籠子外的半條腿能看出來,他們的吃食是人。


    走過這座橋,盡頭是兩個巨大的丹爐,上麵落了厚厚的一層灰,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


    倒是有兩個架子,上麵還有些尚未凝固的血液,看樣子今晚剛被用過。


    除此之外,正對著橋麵的一整麵牆上,釘了一麵巨大的博物架。


    上麵擺放的東西倒是稀奇,有扇子、鼓、笛子、燈籠……


    “主子,這些……”若柏說著就想伸手去看看,這些東西究竟有什麽不尋常的,會被擺在這兒。


    卻被沈修遠急促地打斷了,“別碰!”


    若柏的手正停在那柄美人扇上,又看了兩眼,還是沒看出來有什麽不對,緩緩將手收了迴來。


    “人皮扇麵。”沈修遠似乎在為若柏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沒什麽新鮮的,這些都讓人燒了吧。”


    若柏聽完,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若扇麵是人皮做的,扇柄是人骨做的嗎?還有那些笛子、燈籠……


    若柏沒敢再繼續想下去,趕緊迴了沈修遠的吩咐,又朝身後的侍衛做了個手勢。


    折身往迴走的時候,沈修遠又看了眼那兩個坑,“狼狗先留著,人都抬出去,葬好。”


    沒走兩步,沈修遠又想起了時下的規矩,接著吩咐道:“記得都立塊碑,碑上就寫一世無憂吧。”


    說完,沈修遠長長地歎了口氣,不緊不慢地走了出去,再也沒有迴過頭。


    自從那日出了地牢,整整三日,沈修遠似乎都還能聞到鼻尖彌漫著鐵鏽味。


    沈修遠望著堂下十一人,這些人死不足惜。


    “《刑律》第三百二十三條,略賣數人者致死者,處以淩遲,略賣數人者,處以腰斬。今有人犯……”


    最終除了許三兒和王麻子,其餘九人俱被判了淩遲,許三兒和王麻子被判了腰斬。


    行刑時間都在三日後,屆時這十一人先遊街半日,再送去行刑。


    聽到判詞的一瞬間,許三叔癱倒在了地上。


    另外十人也沒好到哪兒去,衙內一片哭天搶地,衙外卻是一片叫好。


    本朝對略賣人口,處罰尤其重。


    已經很多年沒有出過這樣大的略賣案了,自然要殺雞儆猴,讓有些忍不住動了心思的人好好掂量掂量。


    就在嬋媛和許執鈞準備離開的時候,果然如許執鈞所料。


    裏正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哪兒冒了出來,開始大聲宣讀許三兒的除族文書。


    在眾人的一片叫好聲中,嬋媛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很快不見了蹤影。


    “阿兄,我好像看見了華哥兒。”嬋媛扯了扯許執鈞的袖子道。


    “又不是什麽稀罕人物。”許執鈞淡淡地說著,又往嬋媛嘴裏塞了顆糖。


    嬋媛這才意識到,原來阿兄早上拿的糖,都是為她準備的呀。


    今日迴家的時候,嬋媛倒是沒急著去找迎春,不料迎春已經在門口等著她了。


    見到迎春,嬋媛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除了有些不太明顯的紅腫,幾乎已經看不到什麽疹子了,更沒有像昨日那樣,整張臉腫的都看不出來樣貌了。


    “媛兒,怎麽樣?”迎春一見嬋媛,就蹦蹦跳跳過來要牽她的手,另一隻手則指了指自己的臉。


    “好多了。”就連嬋媛也忍不住感慨這個方子居然這麽好用。


    “真的太好用了,媛兒你還有那香膏嗎?估計再用兩日就看不到了呢。”迎春估摸了一下,現在的香膏估計也就隻能再用一日了。


    香膏好是好,唯一可惜的是不太經用,嬋媛昨日給她的那些,已經被她用去了一半。


    “沒了。”嬋媛白了她一眼,“我昨日怎麽跟你說的,你可知那香膏的價格?”


    “很貴嗎?”迎春這才後知後覺地搔了搔頭。


    “你說呢?”嬋媛點了點迎春的小腦袋,湊在她耳邊隻將昨日買花汁子和橙花油的錢說了,迎春聽罷也倒吸一口涼氣。


    “那我敷在臉上的那些,可不都是銀子?造孽呀!”迎春蔫兒頭巴腦地感歎了一句。


    聽她感慨完,嬋媛可沒忘記她為迎春做香膏究竟是為了什麽,“可去報名了?”


    “去了,一大早阿娘帶我去的。”剩下的話,不用迎春說,端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


    嬋媛也沒問,而是順勢拉著迎春進了院子,說起了別的話題。


    考試時間就在明日,然而今日不管是嬋媛還是迎春都沒有看書的興致。


    迎春臉上還是不太敢見風,就連剛剛站在門口等嬋媛的時候,也是背著風口站的,臉上還用東西擋著。


    兩個人思來想去,在嬋媛臥房待了一會兒,實在沒什麽意思,幹脆還是去了書房。


    迎春來了家裏,許執鈞也沒出來,免得擾到外人。


    畢竟現在迎春年歲也不小了,一般人家這個年歲的姑娘,定親的也不少。


    許執鈞還是知道避嫌的。


    第二日,許執鈞想著今日要送嬋媛去考試,起了大早做了嬋媛喜歡吃的小籠包和餛飩。


    嬋媛心裏掛著考試的事兒,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飯,又火急火燎地要去和迎春在巷子口會和。


    屆時再由許執鈞送她們一起去女學。


    一想到離考試時間還不到一個時辰,嬋媛和迎春這會兒都沒多閑聊,三言兩語又迴到了入學試題上。


    嬋媛那日福至心靈,和迎春提到了《茶經》,這幾日迎春一有空就在家裏背記。


    雖然嬋媛幾次都說隻是猜測,迎春還是覺得她運氣一向很好,這次十有八九會考《茶經》。


    是以,這會兒兩個人在路上,嬋媛想起還忍不住調侃迎春道,“《茶經》可背下來了?”


    當然,迎春理直氣壯地點點頭,“媛兒你自己都沒發覺自己運氣有多好嗎?”


    嬋媛輕笑著搖了搖頭,不欲和迎春爭辯。


    現在說什麽迎春都不會相信,還是等考完,她自然就知道了。


    許執鈞送二人到女學門口,看著兩個人進了考場。


    女學入學考試一共兩場,上午下午各一場,考生必須要在考場裏待一個半時辰才能離場。


    他也沒閑著,昨日縣署已張貼出告示,今日便開縣署禮房報名,時間一共有三日。


    他正好抽這會兒空閑,去將名報了。


    隊伍很快排到嬋媛,她將自己隨身攜帶的小箋遞給門口的高一級師姐檢查,小箋上粗略記載了嬋媛的姓名戶籍,以及外貌特征。


    師姐先對著看了看,瓜子臉蛋,杏眼瓊鼻,麵龐白淨身高四尺有餘,體態瘦削。


    又細細問了嬋媛的姓名和戶籍,果然是對得上的,這才將人放進去。


    進去之後也是不能亂走的,先由師姐檢查了是否有夾帶,這才給分了號。


    嬋媛拿著號去找自己的位置等著迎春過來,迎春緊跟在她後麵,嬋媛本以為兩個人位號應該相連,卻不想兩個人中間隔了快一間考場。


    隨後陸陸續續有姑娘進來,少有不緊張的拳頭都捏的發青了,腿還止不住地發抖。


    看她們這麽緊張,嬋媛也被感染到了。


    好在辰時一到,外麵就敲響鍾聲,緊接著開始發卷。


    嬋媛忙著看試卷,心裏反而不慌亂了。


    筆墨紙硯皆是考場已經備好的,嬋媛來得早,還早早地將墨墨好了。


    這會兒拿著卷子,不慌不忙地看了起來。


    總共也就三個題,一道填詞,一道填句,還有一道小論,論的不是別的,正是茶道。


    嬋媛也忍不住驚詫起來,難不成她真的有什麽本事,能猜中考題不成?


    考官見嬋媛愣愣地盯著卷子,半天沒有下筆,忍不住搖了搖頭。


    看著是個機靈的,怎麽這麽簡單的題都答不上來?


    看完題,嬋媛心裏有數了,也忍不住為迎春鬆了口氣。


    這才提筆沾了沾墨汁,不緊不慢地提筆開始寫起來。


    從考場出來,迎春就忍不住就要上去抱住嬋媛,“媛兒,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


    要不是嬋媛提過《茶道》,她估計連是誰寫的都不知道。


    這會兒就是兩眼一抹黑了。


    “不過是僥幸罷了!”考完再來看,嬋媛心裏倒是覺得考和茶有關內容的可能性極高,根本不是什麽運氣。


    就算嬋媛有再好的運氣,下午也使不上力了。


    報名的時候,每個人可以選擇一科,而這一科就是下午考核的內容。


    嬋媛選了策論,而迎春毫不意外,選了騎射。


    但她實打實沒有點騎射底子,嬋媛也不知道她下午要如何應付。


    相比之下,迎春反而淡定地多,她是不會騎射,但她打過彈弓,她打彈弓的本事,可比她阿兄還要厲害呢。


    選策論的姑娘少之又少,連一個考場都沒填滿,嬋媛倒是看到了一個熟人,不是別人,正是朝夕相處過幾日的上官宓妃。


    嬋媛和上官宓妃本就不熱絡,自然也沒有興趣湊過去。


    倒是上官宓妃看到了嬋媛,眼裏閃過一絲晦暗。


    嬋媛注意力卻不在她身上,而是看著試卷皺起了眉頭。


    時人謂婦德,不過悠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之言,然德行教化怎可一言蔽之,謂此君何如?


    嬋媛略微思索,提筆寫下:“此世中,人人有自奉,以一概眾,此論狹矣……”


    一個半時辰過得很快,起碼在嬋媛眼中,幾乎在她停筆不久,就到時間了。


    出來的時候,她還忍不住長長舒了口氣,感覺似乎整個人都輕快了。


    阿兄在門口等她,嬋媛嘚吧嘚地跑過去,卻在阿兄身邊看到了一個熟人。


    “小晏?”嬋媛以為自己出來的已經夠早的了,沒想到蘇小晏居然還在她前麵。


    不過阿兄身邊沒看到迎春的身影,她應該是還沒出來。


    “是呀,你考的什麽?”蘇小晏都忘了問嬋媛要報什麽科目,最後隻能選了自己還算感興趣的算學,也不知道嬋媛選了什麽。


    “策問。”要問嬋媛為什麽選了策問,這她還真沒法兒迴答。


    要是真想知道個究竟,嬋媛想這可能也是受了許執鈞的影響吧。


    在等迎春的這一會兒,蘇致遠姍姍來遲。


    趕緊向蘇小晏討饒,這次可是他理虧,明明是他來接蘇小晏,卻讓蘇小晏等了他。


    “阿兄不用抱歉,一會兒請客,妹妹就大方原諒你了!”蘇小晏眨巴了一下眼睛,看著無辜又可愛,隻有蘇致遠默默捏緊了自己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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