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歎服了……他去梅府之前隻請趙譽派人從大理寺調取華亭一案的所有卷宗,趙譽一口答應,委了人去,可當他們一到梅府,就看見梅府門前十幾個官員衣冠齊整,肅穆而立,官府衙役和軒王護衛一列整齊的站立在府前道旁,排場不小呀!宋慈一看,連他舅父白敬宣也在其中,那另外兩名身著青蟒白豸三品大員官服的人八成就是臨安府知府和刑部侍郎了。


    宋慈暗道:真是好戲嘞!大理寺,臨安府,刑部,三大龍頭齊聚在此,跟著趙譽真是好有麵子呀……其實宋慈不是真高興,他此時哭的心都有了,他敢確定,此番他仗著軒王特批來複檢梅祈的屍體,試圖推翻梅曉辰一案,以後鐵定沒他好日子過,此話怎說,他這種行為是質疑和挑戰官府的絕對權威,而對象還是大宋的三大執法機構,宋慈還沒入仕呢,就不知招恨了多少人,樹了多少敵。


    趙譽一下馬車,白敬宣和另外兩位高官就帶著各自的一眾下屬恭迎過來,宋慈很慢慢地走在趙譽後麵,心裏特別忐忑,不說遇到這種高官齊聚的大場麵他有些不適應,就說他現在還不知道怎麽麵對他舅父呢,上次他和他舅父大鬧翻臉,這迴難免又要得罪他舅父。


    趙譽一副威儀模樣站立,在高官之中如同太陽般至高無上,趙譽一迴頭,微微蹙眉,宋慈被隔離在一眾官員之外,用一種不卑不亢的神情望著自己,身子挺得筆直,相比那些對自己卑躬屈膝的人,宋慈如鶴立雞群,清傲絕世。趙譽暗裏一笑,大步越過一群官員,不顧宋慈的驚愣一把牽過他的手,趙譽將宋慈推倒高官圍簇的中心,大聲介紹道:“宋慈!”


    高官們麵麵相覷,不知怎好,宋慈是何人他們自然沒聽說過,而這個看上去文文弱弱秀秀氣氣的少年書生又憑著什麽本事能得到軒王的賞識,居然這麽興師動眾的向他們引介。


    宋慈心裏冷笑,此時氣氛微妙,高官既不敢質疑軒王,但又絕不信服自己,一般引介新人都會說說他的事跡,比如是今科狀元或探花之類,可宋慈一點兒名氣都沒有,還偏偏被趙譽硬拉出來。


    宋慈在官群中一眼就看見了兩個人,白敬宣身後的少卿鄒遊,臨安知府身後的提刑皇甫,兩人一邊對趙譽低著頭,一邊卻用深邃奇怪的眼神望著他,似乎怎麽也想不到如今他身後居然是軒王爺撐腰。宋慈在一眾人中還驚奇的發現了另一個故人,也是他極其不想看見的嫌惡的存在——臨安知府。


    臨安知府薛海站出來,挑眉看了一眼宋慈,拱手道:“原來是嘉州大名鼎鼎斷獄神手宋鞏宋推官之子,沒想到如今投靠了軒王爺,真是前途無限呀……”薛知府很意味深長的一番話讓宋慈極不舒服,這個人他們從前就認識,薛海曾任江南道路執司,官拜四品,專管江南十多個地州的稅收,但是此人暗裏貪汙,被自己父親查實罪證,向朝廷參了一本,將他革職查辦,哪不知數年後此人居然還能在官場上出現,而且如今還是三品的臨安知府。


    宋慈對他微微蔑視的一笑,毫不客氣地拱手道:“沒想到的何止薛大人,宋某還以為薛大人此時應該在老家嘉州種田呢?”薛海原籍嘉州,和宋家父子過節不小,宋慈見到他就不爽,真不公平,自己老爹清正廉明兢兢業業,還隻是六品推官,這個薛海,不僅貪贓枉法,風波一過居然還能被朝廷委以重任,老天真瞎眼了!


    薛海也不惱,對宋慈反而更是謙恭笑道:“宋公子也不要對本官太過偏見,雖然我們之間的確有些誤會,但本官數年前就已經改過自新,在個地方都有不小的業績,這不,才被聖上親任為臨安知府,執掌全國大都嗎?”


    “哼!”宋慈冷哼。


    趙譽見狀,感覺到一些事,但時機不對,他也不好說話,他對白敬宣道:“白大人,宋慈覺得華亭一案案由不明,本王聽他一說覺得有幾分道理,這才召集你們來此,想要重新調查此案。”


    白敬宣道:“隻要王爺吩咐,本官一定帶領大理寺官員……”


    “本王不是要你們調查。”趙譽打斷道:“本王已經將查案的權力交給宋慈了。”


    白敬宣和一眾大理寺官員表情驚愕,軒王居然把查案的權力給了一個默默無名的人,宋慈無官無職,何德何能委此重任?!臨安府和刑部的人也同樣既驚訝又不解。


    白敬宣進言:“王爺,此事還得從長計議,讓宋慈全全查案,不符合大宋律法呀。”


    “此案是本王委托的,本王當初能委托給大理寺,大理寺查案不利,如今怎麽不能委托給宋慈?!”趙譽嗓子一高,再也沒有人敢質疑了,宋慈冷笑,有趙譽撐腰他是該哭還似該笑呢,王權果然是至高的。


    趙譽道:“這些時日內,大理寺,臨安府,刑部,必須配合,不容有誤。”


    幾個大人猶豫片刻,皆受命道:“謹遵王爺吩咐。”


    趙譽對白敬宣道:“本王讓帶來的東西呢?”


    白敬宣道:“有,有。”說著,趕緊讓手下的鄒遊奉上一疊案卷,“迴王爺,這就是華亭一案的所有宗卷。”


    趙譽偏了偏頭,示意道:“拿給宋慈。”


    鄒遊走到宋慈身前,陰冷地瞥了他一眼,雙手奉上宗卷,宋慈一抖,被鄒遊眼神冷凍到了……好冷,好可怕。


    宋慈忐忑的接過宗卷,對趙譽道:“我要重新驗屍。”


    趙譽努了努嘴,“我已經給你查案的特權了,你不必告訴我,告訴他們就好。”趙譽指的是那些執法官員。


    宋慈歎氣,事到如今逃避也沒用,趙譽已經把他推上懸崖邊了,宋慈悍然地站出來對一眾高官道:“無名士子宋某如今要重檢梅祈屍體,若有異議者,盡請各位隨時指教。”


    一眾官員尾隨著趙譽魚貫進入梅府,宋慈拿著箱子跟在後麵,冷不丁的,一個聲音陰測測的迴響在耳邊:“多年不見,越長越漂亮了嘛?世伯我曾經就告訴過你,憑你的姿色,縱是男子,一樣可以坐享榮華,如今高攀上軒王爺這個高枝,以色侍君,換得錦繡前程,你蠻風光嘛?”


    宋慈轉頭,居然說話的是薛海,他輕佻猥瑣的看著他,滿眼譏笑,宋慈忍不住心裏一痛,同樣小聲的迴應道:“薛世伯,請你吸取過去的教訓,禍從口出,不要再第二次摔在宋某手上了,雖然你曾經和我父親同地為官,關係不淺,又身為長輩,宋某還得稱您一聲‘世伯’,但一旦出事,宋某也會毫不留情的,華亭一案,臨安府專職申辦,若是被宋某查出差錯……”薛海一怔,宋慈居然還敢威脅他?!“……小心宋某向軒王告你一狀!”薛海一淩,沒人比他更清楚宋慈的實力,宋慈小小年紀就已經是宋鞏的得力助手 ,天資聰穎,非比常人,助他爹屢破奇案,當年宋鞏能參他一本,也是有了宋慈的幫助,在嘉州,宋慈之名門戶皆知,都看好宋慈將來可以高中狀元,被朝廷委以重任,為民做主,如今宋慈有軒王撐腰,底氣硬了不少。


    薛海譏笑一聲,“你小子別以為有軒王撐腰就可以拽,跟大理寺,臨安府,刑部為敵,簡直是蚍蜉撼樹,小心得罪太多人,以後入仕為官有你好受的!”說罷,拂袖而去。


    宋慈心裏自嘲,又被人說是攀高枝了……以色侍君,雖然難聽,但好像是事實哦,床都跟男人上了,才換得今天……宋慈心裏難過,但又不好表現。


    薛海和宋慈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被趙譽聽在耳朵裏,雖然隔得很遠,但趙譽畢竟是武功高強,耳力非凡,他迴頭看宋慈一臉失落,把沈傲君叫道身邊,“去,下去查查那個薛知府的底細。”沈傲君一口道:“是。”


    梅府上下聽聞軒王找了一個斷案高手來重查梅三公子殺人的案子,又是高興又是奇怪,軒王不是前幾日還決心要判梅曉辰死罪嗎?怎麽現在要重申案子?今個梅府還齊聚了大理寺,臨安府,刑部的各大官員,梅丞相拖著病體帶著大兒子和媳婦迎出梅府,一見所謂的斷案高手居然是宋慈,更是驚疑。


    宋慈走到梅燁身前,拱手道:“梅丞相,宋某說過一定要還辰弟一個公道。”


    梅燁心中五味雜陳,他既感激宋慈能在這種時候不顧危險挺身而出,為幫自己兒子盡最大的努力,但他也憂心忡忡,那一晚他也在大理寺監獄中,很是難以置信自己兒子和義兄的關係,他們……梅燁雖然知道小兒子從小對女子不感興趣,但在沒有親眼目睹他和宋慈那一次之前他還持有一絲希望,希望梅曉辰可以迴歸正途,梅燁搖搖頭,對宋慈道:“老夫聽說了,你是宋鞏的兒子吧,虎父無犬子,辰兒……就拜托你了……”


    宋慈心中一動,可憐天下父母心,“丞相開明,請相信宋某,就算一死,宋某也不會拋下辰弟不管的。”


    宋慈得到梅燁的允許,將梅祈還未封棺入土的棺材抬到寬闊的院子中,待抬棺材的幾個仆人撤下去後,宋慈站定在棺木前,神色清憂淡定。


    宋慈抬眼一看,眾高官員立在三尺之外,皆用一種看“好戲”又不屑的目光望著他,宋慈心念一動,這個場景仿佛在哪裏見過……鄙夷他隻是一個白衣無名之輩,如同草莽,不屑一顧……宋慈輕笑,他想起來了,是在夢中,無數個夢中……


    白敬宣站到宋慈身旁,對他低聲提醒道:“賢侄,你現在知難而退還來得及……”宋慈迴頭頗是驚惑地看白敬宣,白敬宣道:“此案經過大理寺數十名官員驗審,甚至還有三衙,三司,臨安府,刑部等仵作官員複審,審驗結果可說是準確無誤,而你卻非要雞蛋裏挑骨頭,說是有破綻!慈兒,雖然你頂撞過我,但我們畢竟是一家人,舅父再怎麽生你氣也不希望你攤上這渾水,你若無十成勝算,切不可貿然開棺,你若敢開此棺——成,則一鳴驚人!敗,則前功盡棄,自毀錦繡前程……你,你怎麽這麽看著我?!我說的不對麽?!”


    “舅父,你是不是以前跟我說過這話?”


    “我何時跟你說過這話?!


    宋慈一直以震驚詭異的目光盯著白敬宣,看著白敬宣渾身不自在,白敬宣這番話竟同宋慈無數次夢中無異,難道以前的夢境都是征兆嗎?宋慈道:“慈兒那晚就已把話說清了,慈兒的心意誰也改變不了,再說……我父親說過,刑獄之道最忌諱患得患失,事關人命的事情,莫說是十成勝算,就是懷有三分疑惑就不該輕言放棄!”


    宋慈神色堅定無畏,道:“我父親身為推官數十年,斷案無數,悉心教導我,也就言傳身教了五個字——人,命,大,如,天!”……宋慈“人命大如天!”的話一出,立刻引起周圍官員的驚愕迴眸,趙譽也在這時放下和其他官員的談話,轉身灼灼視著他。宋慈隻想把道理給白敬宣說清楚,並沒有想到引起周圍那麽大關注,在別人安寂下來靜聽宋慈說話的時候,宋慈也並沒發覺,依然自若又坦然的對白敬宣道:“刑獄之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如今華亭一案事發數日,犯罪現場,犯罪嫌疑人,死者和各種證據都不像一開始那麽容易獲得了,也就是大辟和初情都不可考察了,慈兒若想重查案子,唯今隻有檢驗屍體才可能找到原來事實的真相,所以今日慈兒無論如何都要重開此棺!”


    “啪啪啪!”的掌聲響起,趙譽俊麵含笑,隻一人拍著手走向宋慈,“本王果然沒看錯人。”趙譽對白敬宣道:“白大人如今還有異議嗎?”趙譽又迴身對一眾官員道:“你們如今還有異議嗎?身為大宋執掌刑獄之權的高官,你們誰人的覺悟比得上這少年書生?宋慈如今雖是默默無聞,但憑他的才智悟性,今後必能成為我大宋國之棟梁。”


    宋慈不語,一眾官員也不語,氣氛又再次微妙起來。


    宋慈道:“不多說了,宋某驗屍才是要緊。”


    宋慈差人在棺材四周距離五丈的地方豎起四麵寬大的白幕,以免多餘雜人幹擾,宋慈請了白敬宣,薛海等代表大理寺,臨安府,刑部的最高官員入到白幕內作證,當然還有趙譽,京畿提刑皇甫俊一和梅燁,隻是宋慈沒想到,白敬宣還帶了鄒遊在身邊,有鄒遊在的地方,氣溫都要低上好幾度,而且鄒遊那張冷酷冰寒的臉已經給宋慈留下了某些心理陰影,時時恐懼著這人會不會無緣無故衝上來揍他一頓。


    白敬宣對鄒遊道:“你別小看了宋慈,在嘉州可是出了名的驗死驗傷的高手行家,好好學學,受益匪淺的。”


    皇甫是大致清楚宋慈的,前兩次,一次在玉堂春,一次在大理寺,他就領教過宋慈的本事,真得是舉世無二,叫人稱絕,而這次宋慈連工具都帶上了,似乎比任何一次都來得認真,或許這次宋慈才會顯露真功夫……皇甫專注地看著宋慈一舉一動。


    宋慈顧不得其他,蹲下身,放下身後的大木箱子,打開來,各種各樣的檢驗工具一應俱全,還有很多都是他們沒見也沒聽說過的,那些工具都是宋慈依照幾千年後的驗屍工具改造出來的,因為條件有限,宋慈盡力造的。宋慈從一隻沉香木箱中取出酒瓶,倒上清澈酒液洗淨雙手,又取出皂角,蒼x與數種香料焚燒於金盆,用釅醋潑灑在那炭火上,立馬“轟”得一聲向騰起一陣刺鼻的濃稠白霧,一旁圍觀的官員捂著鼻紛紛後退,而宋慈則麵無他色,眉頭都不皺一下的從盆上跨過。


    在衙役從棺中抬出梅祈屍體時,宋慈取過梅祈原本的驗狀看了一會兒,立馬蹙眉,道:“這是誰人寫得驗狀?死傷斷定模糊,隻寫‘皮破血出’能說明什麽?”


    鄒遊站出來道:“是我,是我負責查得案子,也是我寫的驗狀,宋公子有何指教?”鄒遊說時全然覺得自己無錯的樣子,宋慈真想氣死。


    宋慈不爽道:“鄒大人,宋某好像過去就指出過你們查案驗屍的紕漏,聰明人應該是知錯就改,如此看來,不是說你們笨,就說你們一錯再錯,玩忽職守!”


    鄒遊惡狠狠瞪著宋慈,拳頭捏著緊緊的,隻是好多人在旁邊他也不好發作,宋慈也不甘示弱瞪著他道:“宋某今日就來教教你如何驗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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