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走了已經有五日了。


    到了這第六日,按照慣例,蕭傾該上朝了。


    朝臣們很給麵子地議了些無關痛癢的事情,然後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位列首行,明顯沉穩老練的新官王丞相。


    王丞相是個妙人。


    大家舉薦他當丞相之後,他自稱惶惶不可終日,終於沒忍住給蕭傾遞了折子,想要單獨麵聖。之後又努力了兩次,終究也沒能心願得成。


    可現在他當了丞相之後,太傅北去,小皇帝身邊再無近臣,他卻耐著性子,竟然一次都沒有主動找過蕭傾。


    最後朝議平平緩緩地結束了。蕭傾便拒絕了皇輦,慢吞吞地一步步往禦書房的方向走去。


    既然趙右辰不肯教她武功,多走走也是能鍛煉身體的。蕭傾很能抓住機會。


    趙右辰雖然一直跟在身邊,但心裏卻已經悄悄走了神,琢磨著小皇帝這幾天的奇怪表現,以及太傅迴信上更為奇怪的指令起來。


    他之所以這麽說是有確切根據的。


    據太傅說,小皇帝身體單薄,每逢季節變化便多半要病上一場。


    這沒什麽,反正何太醫也已經在宮裏了,但有苗頭不對,讓何太醫來看看脈,開些藥方子,調養一陣就好了。


    可是小皇帝本人顯然不這麽理解。


    於是趙右辰頭一次經曆了年紀尚小的皇帝陛下向他請教武功這種事情。


    而且小皇帝陛下還一臉似乎希冀他能把她教成武功高手的表情。


    趙右辰那你敢答應下來,自然要給傅眀奕去信詢問。


    而他寫這封信的前一次,寫的是街頭被撿迴來的少年應英的事情。


    太傅迴複得十分迅速。


    關於少年應英,若是沒什麽危險,陛下又想要的話,隨陛下處置就好。


    而關於陛下要學武……太傅明確告訴他,非但不能教,而且也不準他近身指點。


    有多近?兩步之內就不可以。


    趙右辰拿到信的時候,他是琢磨半天也沒琢磨明白。


    不過接下來,蕭傾的表現也讓他糊塗起來。


    他原本以為明岫被關起來,小皇帝一定會有些不滿,一定會想方設法要求去見明岫。


    可是沒有。


    他原本又以為,陛下屈尊費勁救了個少年,即便當時沒要走,這都過了這麽多天了,怎麽也該提起一二吧?


    可是也沒有。


    他原本還以為,陛下直接對他開口想要學武,他雖然當時沒有很快答應下來,但陛下若真心想學,不至於就提這麽一次就完事兒了吧?


    可是小皇帝陛下真的就再沒有提第二次。


    大蕭重文輕武,到了先帝天和年間,這種情況尤為嚴重。


    民間以文人為榜樣,以文采為看人的第一標準,覺得武人粗俗不堪。


    朝廷以文臣為首,武將的官銜永遠低於文官,甚至打仗的將軍都有大半最終是文官來擔任。


    長期在這樣的氣氛下,大蕭想要投身軍隊,報效國家的人越來越少,而喜歡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寫了幾篇不痛不癢卻自以為針砭時弊的文章,就自以為十分了不起,能幹成一番大事業的人越來越多。


    趙右辰雖然武功不錯,但因為身為武將,在這方麵沒少吃苦頭。


    在他的眼中心中看來,小皇帝大概是受到那日在街頭救應英這件事的影響,一時興起,覺得武功好玩罷了。


    陛下哪裏會知道,要想武功好是要吃很多苦的。


    再說了,皇帝陛下坐擁天下,他勾勾手指頭,自有一堆人為他賣命,學武功何用。


    可是接下來,待他觀察了幾天之後,卻不得不在給傅眀奕去信的時候提到——陛下有心學武,微臣自知無資格教授天子學武,但可否延請名師,以免天子誤入歧途。


    “誤入歧途”是趙右辰觀察之後的擔憂。


    因為與以前小陛下一覺睡到自然醒的作風不同,小陛下現在睡得早,起得早,每日天初放亮就已經穿戴整齊地走出寢宮,然後去禦花園散步一圈迴來用膳。


    而在散步的過程中,小陛下會揮退左右,在那裏自己進行不規範的紮馬步,不規則的揮拳,甚至還會做出類似某種動物的姿態蹦來跳去,扭來扭去,還有某次貌似不慎閃到了腰……好在小陛下堅強,手扶著腰在那裏站了半天,眼淚珠子在眼眶裏轉了又轉,好歹是沒落下來。


    不是他不肯上去幫忙。


    而是小陛下有言在先,除非有刺客來要殺人了,否則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他都不能靠近……


    鑒於以上種種情況,趙右辰發現請個老師的重要性了。


    可是太傅最新迴信——帝王師不可輕易請,請他保護好陛下,隻要陛下不受傷,想做什麽都可以。


    這……


    趙右辰深深地糾結了。


    蕭傾卻不知道這些。她每天按時按點睡覺,吃飯,運動。剩下的時間便全耗在了禦書房中。


    即便傅眀奕沒有主動給她布置多少功課,但她既然已經有了明確的想法,便有無限的動力去主動了解這個世界和這個王朝。


    然而這一日,她還沒來得及到禦書房,就遇到了一場意外的場景。


    從泰華宮勤政殿去禦書房需要途經一個小小的花園。


    江南宮殿的建造風格永遠都精致而富有情趣。即便是一個小小的花園也極有特色。


    蕭傾行入小路曲折的花叢之中,正慢悠悠地一邊四處看著園子,一邊想著一會兒到了禦書房之後,看能不能找到些有關太傅或者他家族的資料。


    明岫不在身邊,打聽消息都變得困難了。


    花叢中傳來細碎的聲音。


    蕭傾停下腳步,趙右辰已經走上前去,喝道:“何人在此?”


    不一會兒,裏麵走出一個一瘸一拐的少年來。


    趙右辰驚訝地看著他。


    這不是那個他帶迴來的少年嗎?


    之前因為沒有地方安置,他便讓他待在禁軍之中。可他現在怎麽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裏?


    “叩見陛下,趙大人。”應英跪了下去。


    蕭傾隨意點點頭,聽見趙右辰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她這時才好好打量起這個少年。


    經過幾天的休養,少年臉上雖然還有些淤青,但已經能看得出相貌了。


    他的臉是那種擺在大街上,混到人群裏就基本沒有存在感的樣子。


    但是他的眼睛真亮,像是子夜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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