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項坐在書房的雕花木椅上,背部放鬆地靠在椅背上,擺在木椅扶手上的手自然攤開著五指,其中右手的食指一下一下點著扶手上的獸頭,動作緩慢而有節奏。


    門外傳來敲門聲。


    “進來。”王項聲音有些懶懶的,眼睛裏卻快速閃過犀利的光芒。


    門被輕輕推開了。


    外麵一個穿著儒生長褂,留著小八字胡子的中年人緩緩走進來。


    “大人,小陛下去了傅太傅府,可是不幸遇到了刺客。傅太傅和趙將軍調集了宮中的侍衛,如今便守在太傅府中。”


    王項點點頭,似乎沉思了一會兒,才道:“我們的陛下和傅太傅有師生之情,之後又在太傅的扶助之下一路來到南定……如今該叫南華了,這感情確實是再親厚不過了。”


    那中年人卻搖搖頭,神色有些高深。


    “我看不然。”


    王項似乎來了點興趣。“孫先生有何高見?”


    “說是感情親厚。我信。但是以我看,恐怕雖則情深,卻不同心。”


    王項笑了笑,“孫先生向來是獨坐屋中,也可知天下事。不過這判斷又是從何而來?”


    “大人以為陛下如何?”


    “雖然是個稚童,但皇威天賜,我等為臣的倒沒什麽可‘以為’的。”


    孫先生笑了笑,“大人不說,我也是猜得到的。”


    他頓了頓,“如今來拜訪大人的官員不少,甚至大人不曾提議,這些官員便自動自發地聯名上書,舉薦大人為相。大人難道沒有看出什麽來嗎?”


    王項看了孫先生一眼,最後還是笑了。


    “那孫先生覺得,這舉薦之事是能成,還是不能成,成好,還是不成好呢?”


    孫先生摸了摸八字胡,淡笑著道:“大人心中已有決斷,又何必多此一問。”


    兩人相視一笑。


    而在太傅府中,明岫因為憂心蕭傾,其實趴在床邊也睡不安穩。她聽到外麵隱約的聲音,便抬起頭來看向蕭傾。


    這一看,便看到她那雙明亮的眼睛。


    她驚喜地撲過去:“陛下,您醒了!”


    傅明奕和趙右辰正在外麵說話,這時候聽到明岫的聲音,便齊齊看向緊閉的房門。


    蕭傾扶著明岫的肩膀坐起來,低聲問:“沒嚇著你吧,剛才?”


    她記起來那時候她被傅明奕護著,可明岫一個小丫頭卻沒有人護著她。她在那些黑衣人和流箭之中躲閃,要保住性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怕是嚇壞了吧。


    明岫愣了一下,頓時“哇”地哭了出來。


    蕭傾被她嚇了一跳,接著又有些無奈。


    “陛下,陛下……”


    傅明奕在外麵聽得皺了眉,不得不大聲道:“陛下可是醒了?”


    明岫聽到傅明奕的聲音,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了。


    她原本就提著心,這會兒被蕭傾這樣溫柔低語地問怕不怕,那時候的緊張、害怕、委屈等等情緒就混合著對蕭傾的擔憂、感恩等等情緒,一起都化作了淚水。


    相比較蕭傾而言,明岫才是個半大的孩子。


    她沒經曆過北都皇宮的殘酷一幕,即便一路跟著爺爺南逃,但和大家一起,也沒有真的見過這樣接近的生死一線。


    而且,令她更加羞愧不安的是,整件事情發生的時候,她當時第一個念頭並不是如何保護好蕭傾這個小皇帝,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命。


    “陛下,當時,當時……奴婢……有罪,隻顧著自己,沒能保護好陛下……”


    蕭傾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手,“沒事了。你做的很好。”


    明岫還是很忐忑,急切地想要解釋什麽,但是又解釋不出來,整個臉都有些發燙。


    蕭傾笑了笑,“明岫,你又不是趙右辰將軍,也不是太傅。你還是個小姑娘,一不會武功,二也不會輕功。你擅長的是治病救人,又不是打鬥救人,不用擔心這些有的沒的。”


    “可是……”明岫心跳快了幾拍。


    蕭傾又道:“而且,你曾經說過,將來要跟著你爺爺一起開醫館,救很多人的。你要是在這裏被幾個刺客給殺死了,那多可惜啊。我覺得你做的很對。以後遇到這種情況,即便是沒有找到保護你的人,也要想辦法把自己保護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至於我,你也看到了,有的是人保護我,你要真的衝過來了,反而礙事呢。”


    明岫聽了這些話,心裏稍微好過了一些。不過她轉念又想到明明是她自己做的不夠好,而之前受傷昏迷的也是這位小陛下,她卻還要這麽沒出息地哭鼻子,反而讓小陛下受累安慰她,便又覺得更加愧疚了。


    “陛下。”傅明奕在外麵又喊了一聲。


    明岫趕緊抹抹眼淚,“謝謝陛下寬慰。陛下餓了吧,奴婢給陛下端粥過來。那粥一直熱著,陛下先用些粥,安安神,若還是餓,便再用些吃食。”


    她一邊說一邊給蕭傾背後放了個大抱枕,讓她能夠舒服靠著,然後又心疼地看了眼她包得嚴實的耳朵,又把裏屋的燈都點著了,這才趕緊出去了。


    傅明奕在門口皺著眉看了眼慌慌張張跑出來的明岫,心裏對她是不滿意的。


    這樣不穩重就不說了,竟然在陛下麵前哭成那樣,還要陛下去安慰她,這明顯不是一個合格的奴婢做得出來的事情。


    果然是何太醫平日裏太過慣寵了,不是做慣了下人的,若要得用,還得多調教些時日。


    明岫明顯有些懼怕太傅的目光,於是抖著小心肝行了禮後,便匆匆往廚房那邊去了。


    趙右辰看了一眼明岫匆忙離開的背影,又緩緩收迴了目光。


    傅明奕便敲了兩下已經打開的門,道:“陛下,臣可以進來嗎?”


    蕭傾心裏想,太傅大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有禮貌了,不過還是很裝地道:“太傅請進。”


    傅明奕走進去,一直走到床邊,看著蕭傾被包著耳朵,明明有些萎靡,卻還要強打起精神的樣子,心裏便有一處柔軟了兩分。


    “恕臣逾矩了。”傅明奕一禮之後,走到桌旁挑了挑燈芯,將油燈調得暗了兩分,讓屋裏的光線更柔和,更適合初醒的人視物,然後又搬了張椅子過來,坐在了床邊。


    蕭傾其實更想安安靜靜地待一會兒,不過,對於她來說,應付太傅是件大事,什麽時候都要擺在第一位。


    這麽一想,她就不自覺又緊張起來,從裏到外開始戴上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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