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獸的屍體已變作霜凍的冰雕,半獸人的鮮血與殘骸灑在林間,在飄雪紛飛的背景下,繪成一副慘烈的戰場畫麵。


    禿耳雙手緊握大斧,矗立在戰場的中央,壯碩的胸膛止不住地起伏。他喜歡這樣慘烈的景象,那有一種暴力殺戮的美感,尤其是坐在敵人的屍骸上,盡情撕咬它的血肉,任何半獸人屠殺者都會感到由衷的滿足。


    不過,死去的是自己的同族半獸人,那又要另當別論了。


    薩滿伊蓮目光警惕,掃視著周圍的環境,猩紅的眼眸暗藏畏怯。她擔憂地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的禿耳,低聲提醒道:“他們毫無反抗的餘地……”


    禿耳冷酷地說道:“我知道,殺死裂岩衛的敵人很強。伊蓮,你害怕了。”


    受傷的時候,跑得比野豬還快,鑽進雪洞裏都不敢出來……薩滿暗暗腹誹,但也慶幸禿耳有別扭的自尊心,如果不是他非要藏起來療傷,這會他們恐怕落得和其他裂岩衛相同的下場。


    “主人,裂岩衛都死了,我們現在應該往迴走,同後麵的蠻族劫掠者匯合。”伊蓮小心翼翼地說道。


    其實,禿耳也在猶豫,到底是先離開這片危險重重的森林,還是留下來搜索神秘未知的強敵。


    奎爾恩格拉經常告誡十兄弟:別當眾丟臉!


    禿耳發現,凡是不聽酋長告誡的十兄弟後來都死了,他們的位置由別的屠夫頂替。但是,十兄弟想不當眾丟臉也沒那麽容易,必須多動腦筋,做事謹慎,還要克服愚蠢的本能。所以,他受傷之後反而要躲著裂岩衛,不能讓他們看到自己軟弱無力的醜態。


    禿耳絕不承認自己輸給那個強大的半精靈雌性,他在對手的身上嗅到死亡的味道,就沒有必要和一個將死的敵人拚命。他覺得自己在最後關頭選擇逃跑才是聰明的決斷,但半精靈雌性的冰霜之力如附骨之蛆,一直在蠶食他的血怒力量。


    禿耳估計自己要熬到到第二天早上,冰霜之力才會消退。就剛剛,森林中傳出戰爭號角般嘹亮的怒吼,刺激禿耳的殺戮本能,血怒力量瞬間攀升到一個新高度,竟然輕易瓦解難纏的冰霜之力。


    被殺戮本能衝昏頭腦的禿耳和伊蓮興衝衝地趕到戰場,發現裂岩衛屠夫和薩滿全都死了,而且死狀淒慘。


    同伴的屍骸讓伊蓮恢複冷靜。她感到十分恐懼,她無法想象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僅憑吼聲就能幫助高等半獸人提升力量,並喪失判斷力。她現在隻想逃出這片詭異的森林,離神秘且恐怖的存在越遠越好。


    然而,殺戮欲望對半獸人屠夫的影響遠比對雌性薩滿的影響更強烈。禿耳聽到裂岩衛屠夫的殺戮咆哮,那是屬於四階屠夫才能掌握的天賦技能,但他們都是剛晉升的三階屠夫。


    這說明,神秘存在的戰吼令三階屠夫提升了一個台階。


    禿耳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當然也非常危險。不過,半獸人屠夫總是在挑戰和殺戮中獲去更強大的力量。而逃避挑戰的屠夫會遭到血怒之力的厭棄,淪為弱小的流浪者。盡管禿耳堅決否認自己逃避半精靈雌性的挑戰,但他的力量確實衰落了。


    現在的問題是,如果有一個晉升6階屠殺者的機會,但得冒著被殺死的風險,要不要接受這次挑戰?


    森林的東邊突然傳來狂風咆哮,鬆樹倒塌的巨大聲響,幫助禿耳做出了決定。


    他低吼一聲,丟下臉色大變的伊蓮,頭也不迴地鑽進雪鬆林。


    陰影森林的東部,鬆樹密集,相互挨著的枝杈如同一雙雙緊握的手,合力遮擋天光,讓黯淡的昏黃終年籠罩這片林地。禿耳用雙手握緊大斧,橫在身前,小心翼翼地在光線晦澀雪林中穿行,盡量不發出聲音。


    他憑借高階半獸人直覺,追蹤殺戮的氣息,並依托參天巨樹隱藏形跡。沒過多久,他在影影綽綽的森林中發現一處顯眼的亮光,那裏的森林斷裂倒伏,一片狼藉。有的的鬆樹是被其他大樹撞塌的,但更多斷樹的斷口平滑整齊,仿佛是被利刃切破了堅實的樹幹。


    禿耳無法想象,究竟是什麽人,用什麽樣的手段,在很短的時間內,摧毀一片古鬆樹林?


    倒塌樹木的四周,還有上百具陰影獸的屍體。它們無一例外地被利刃切割致死。禿耳估計,那個神秘莫測的兇手遭到陰影獸群的圍攻,他用利刃殺死全部陰影獸的同時,順便把這片鬆林也砍了一遍。


    從陰影獸殘屍的傷口來看,兇手的攻擊精準到匪夷所思的程度,每一頭陰影獸都是從身體的中線被利刃切開,變成左右對稱的兩片屍體。


    但這不符合常理。


    如果兇手的戰鬥技藝達到如此程度,他的攻擊就不應該波及到周圍的樹木。


    禿耳還發現更多不對勁的地方,比如這裏沒有風的唿嘯聲,安靜的像墳墓;雪花一直在半空中旋轉飄蕩,始終沒有落下來。他現在想逃離這片詭異的雪林時,已經太遲了。


    舒緩的氣流環繞半獸人屠殺者的身體,推著他往前走。禿耳感到刺骨的壓力,直覺告訴他,現在隻能前進,不能後退,否則就會利刃加身,落得和陰影獸相同的下場。


    禿耳死死地咬著牙齒,把血怒之力提升到極限,舉步走進倒塌的林場。然後,他在一顆大樹下,看到一個難忘的身影,正是曾經用弓箭羞辱他的那個半精靈。


    半精靈的腳下有丟棄的利劍和石棍,他麵朝大樹的樹幹,背對著禿耳,不停地喃喃自語:“為什麽喚醒我?”


    “為什麽喚醒我?.”


    “為什麽喚醒我……”


    禿耳聽不懂半精靈的語言,也不敢輕舉妄動,鼓足勇氣,厲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空氣突然停止流動,不傳遞任何聲音,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周圍的一切。禿耳好像陷入銅牆鐵壁之中,血怒力量直線掉落。他無法把凝固的空氣吸入肺裏,眼看就要窒息。半精靈緩緩轉過身,麵對禿耳,顯出一雙神異的暗金色眼眸。


    “你究竟是誰?”


    半精靈一開口,周圍的空氣恢複流動,禿耳丟掉斧頭,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息,他頭一次發現原來能夠正常唿吸的空氣也如此珍貴。他聽見對麵的半精靈連續換了七、八種不同的語言在重複一句話。這些語言和裂岩半獸人的語言似乎有共通之處,隻是更加古樸晦澀。


    直到半精靈連換九種語言,禿耳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聽懂了。


    “你究竟是誰?”


    “你究竟是誰?”


    “我,究竟是誰?”


    “……我是誰呢?”


    “我是煉金帝國的大法師,生命學派的傳承者,蟻群的主宰,亞述帝國的開創者、不死者安潔莉婭?”


    “我是上古的猛獸,遊蕩在高地雪原的魔紋豹?”


    “我是神話三頭蜥,波爾塔諾斯?”


    “我是月神與蜘蛛的伴侶,太陽神的化身,太陽樹的守護者,眾精靈之主,太陽精靈弗雷克瑞斯?”


    “我想起來了……我是神靈騎士西爾維婭的愛人、人類國度的怒風劍聖、崗比斯王國的金眼伯爵……我是心靈主宰維克多.溫布爾頓.蘭德爾!”


    維爾托克,不,應該說是維克多,他茫然的眼神恢複清澈,在空中飄蕩的雪花終於落下,樹林中再次響起風雪的唿嘯聲。


    保持暗金色眼眸的維克多露出微笑,飛快地說道:“時間有限,我長話短說,我在無盡森林惹了一個不該招惹的偉大存在,就是月亮女神的惡魔化身,盤踞在深淵位麵的蜘蛛女士。因為我拒絕迴應太陽樹的唿喚,蜘蛛女士就來找我的麻煩。”


    “祂本來可以很簡單地殺死我,但我們很難用凡人的視角去理解一個偉大存在。僅僅是殺掉我,或許不值得蜘蛛女士親自出手;又或許,祂另有目的……總之,蜘蛛非但沒有殺掉我,還強行提升我的精神屬性上限,超過主物質位麵所允許的極限。所以,我的主意識就不可避免地滑入泛意識的海洋。”


    “.......也可以叫作心靈海洋。它是火元素海的一種具現,由眾生意念組成的汪洋大海。那裏沒有時空的屏障,因為心靈本身就超越時空……動物的念頭、植物的念頭、個體的念頭、群體的念頭、過去的念頭、現在的念頭、將來的念頭,那些曾經發生過的記憶,沒有發生的幻想都密密麻麻地糾纏在一起。任何人的主意識掉進心靈海洋都會迷失自我,我當然也不例外。”


    “很顯然,蜘蛛女士對我沒安好心。祂把我扔進心靈海洋,就像是拿我去投喂造物主泰隆瑞爾,再借助造物主的本源之力消磨我的靈魂意誌側。最後,我的靈魂隻剩下不朽的太陽神性,太陽精靈的遠古意誌將從我的身體中複蘇。”


    “好在,我還有心靈主宰的手段。我在‘波爾塔諾斯秘法’的基礎上,用部分潛意識塑造出一個副人格,替我控製身體。副人格和主人格共享所有記憶,包括根植於血脈的始祖記憶。除了太陽精靈的血脈記憶,我的體內還有其他祖先的血脈記憶......對我來說,這些都屬於多餘的遠古記憶,但它們都有可能占據副人格的靈魂意誌側,特別是第一代太陽精靈弗雷克瑞斯的血脈記憶,祂距離我副人格越來越近了……”


    “這就像是一場搶椅子遊戲,我必須搶在其他人之前,坐迴自己的椅子上。方法是,讓副人格率先找迴屬於我的記憶,等火元素海收迴不該我擁有的精神力量,副人格變成主人格,我就迴歸了。”


    “壞消息是,我臨時開創的意識互換法存在許多漏洞,隻能用來應急。比如,我當時沒有時間給副人格塑造性格,他本身缺乏立場,也可以偏向血脈記憶。照這樣下去,我肯定完蛋。”


    “……幸好,我蘇醒了,有機會修補漏洞。這都多虧了你……”


    禿耳完全聽不懂維克多在說什麽,但感覺半精靈不是在對自己說話,他試著往後移動一步,打算找機會悄悄溜走。


    維克多的目光頓時落在半獸人屠夫的身上,微微一笑,說道:“別著急……我在和我的妻子交流……她叫西爾維婭,剛剛發現我的求助,便冒著被火元素海同化的風險,抓住我的手。嗯,在你看不見的泛意識海洋,我們的手正緊緊扣在一起。西爾維婭像一支錨,幫助我從形形色色的記憶泡獲得穩定意識。但是,我怎麽能忍心看著我的摯愛被火元素海同化?她堅持不了太長時間,所以我向她解釋,我沒事,我會迴去找她,她到時候就應該主動放手。”


    “可惜,心靈海洋裏麵全是亂七八糟的念頭,西爾維婭不可能分辨出那些是屬於我的念頭,就算是我的念頭,難免包含虛假的幻想與夢境。我唯有說出口的話,才會得到世界的迴響,如同做過的事情,必留下痕跡。”


    維克多朝禿耳屠夫優雅施禮,誠懇地說道:“我的妻子要我先證明,我有能力保護自己,她才願意鬆手……時間寶貴,讓我們請出這裏的主人,盡快開始吧。”


    他舉手敲了敲身旁的樹幹,某根樹杈上的一團冰雪隨即被震落,掉在雪地上。轟然間,一頭渾身雪白的巨獸從厚厚的積雪下麵猛地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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