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可貿然出兵引起戰亂啊!」


    明闕的聲音在這大殿上顯得格外激動。


    他跪伏在地上,原本清俊的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他登科後便入了仕,文官清流,加上明闕雖是世家子弟卻從不以身份自傲。對世家貴族和寒門子弟都一視同仁。在朝更是頗受讚譽,誰也沒想到他竟會在這個時候同手握偌大權柄的方知野作對。


    偏偏明闕半步不退,見帝王不言語,愈發拔高了音量,「陛下,如今朝中積弱,國庫空虛,如何打得起仗?更何況戰火一起,百姓們定是民不聊生,還望陛下三思啊。」


    他本就清瘦,知道宋覓嬌死訊後大病一場,幾乎是沒了半條性命,寬大朝服罩在他身上,隨著伏跪的動作,幾乎將人淹沒在那朱紅大裳裏。


    朝中靜了片刻,同樣在朝為官的太常寺卿之子林文軒雖看不慣明闕結親又毀親,害得自家小妹被人嘲笑,但他和明闕想法一致,更不願見他被太後和皇帝的紛爭所牽連。


    「皇上,臣——」


    可林文軒剛要站出來替明闕說話,就被自己的親爹死死拽著袖子,「你多什麽嘴!」


    林家父子的動作隱蔽,沒幾個人看見,就在父子二人爭論之際,珠簾後的太後緩緩開口。


    「明大人這話,是覺得哀家蓄意挑起戰事,特意要攪得朝局不穩、人心不安?」


    「你好大的膽子啊。」


    太後語氣平和,內裏卻蘊著怒氣,朝臣們聞聲當即跪了下來,口中高唿「太後息怒」。


    明闕仍舊保持伏跪的動作,但脊骨卻挺得筆直,「太後,臣並未此意。」


    他的聲音陡然一高,「但貿然出兵,臣,仍覺不妥!」


    「放肆!」


    太後舒服日子過慣了,權柄在手多年,怎麽受得了被明闕這樣的黃口小兒駁斥,「哀家看你是骨頭軟了,隻盼著那等邊陲小國也欺辱到我朝頭上!」


    「來人!把這等貪圖享樂的鼠輩給哀家拖下去!重打***板!」


    若今日不及時把明闕這等人的嘴巴給堵了,她要興兵之事又如何能順利推行下去。


    明闕話被說幾句便被太後扣了個這麽大的罪名,他死死咬著後槽牙,卻半點求饒的意思都沒有。


    「即便今日太後要打,哪怕是要了臣下的命——」


    明闕被人拖了下去,他衣衫淩亂,聲音愈發高,說到最後幾乎破音,「臣雖死無悔!」


    明闕的聲音在大殿之上迴蕩,字字句句落到滿朝文武耳中。


    原本拽著林文軒衣袖的大理寺卿手上力氣一鬆,無力又震撼地墜了下來。殿外傳來一聲接一聲木板打在臀肉上的悶響,如雷鳴聲聲入耳,振聾發聵。


    「陛下!」


    林文軒也分不清自己是憤還是怒,趁林父不注意,出列跪到殿中,「還望陛下開恩,饒明大人一命,方能不叫朝臣寒心啊!」


    有了林文軒帶頭,朝臣們也逐漸躁動,一些個平日和明闕交好的,還有些覺得唇亡齒寒的,紛紛站了出來。


    皇帝端坐在龍椅上,見臣子們一個接一個地跪在殿中替明闕求情,依稀還能聽見從殿外傳來的,木板砸在肉上的悶響聲。


    然,隻聞悶響,並不見求饒唿叫。


    皇帝轉了轉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抬頭時仿佛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龍椅珠簾後的太後。


    跪在殿中的朝臣越來越多,皇帝轉動扳指的動作一頓,隨即抬手,輕聲喊了句,「停。」


    立即便有太監揚聲傳話——「停!」


    太後眉心一蹙,抬眸看向被珠簾擋住的龍椅,和龍椅上依稀的身影。


    隨著


    皇帝起身的動作,珠簾前的身影也逐漸清晰起來。


    皇帝站在太後麵前,語氣恭敬地拱手行禮,「母後,老祖宗的規矩,文官打不得,還望母後高抬貴手,剛才那幾板子,隻當懲戒明闕對您的不敬。」


    皇帝都這麽說了,太後若再不放人,隻怕外頭還不知道要如何揣測她主戰的意圖。


    她緩了臉色,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


    「行了,既然皇帝愛惜朝臣,哀家也不能繼續當這個惡人。」


    「多謝母後。」


    皇帝起身,扭頭看著跪在殿中烏壓壓的一片人,「至於是否要對西涼出兵……此事需得從長計議。」


    「或者朝中有哪位大人願意主動領兵出征的?」


    剛才還吵得不可開交的朝堂上,此刻安靜得連唿吸聲都聽不見,生怕這苦差事落到自個兒頭上。


    林文軒倒是有心,奈何他一介文臣,空有報國誌,卻到底不是那領兵打仗的好材料。


    皇帝看著殿內一個個垂頭不敢與之對視的臣子,扯了扯嘴角。


    嗤——


    他嗤笑一聲,袖子一揮,大太監便高喝:「退班!」


    朝臣們又是歎息,終究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垂頭喪氣地出了大殿。經過明闕身邊時,雖紛紛注目,可到底也不敢去做那出頭鳥,有一個算一個,一個比一個躲得遠。


    剛才若非林文軒帶頭,他們自然也不敢跟方知野和太後作對。


    「快快走吧,這明家小少爺還是太稚嫩,得罪了方大人,往後仕途艱難……」


    「若是因為同情而惹禍上身……哎,走吧走吧。」


    明闕聽著這些話,避開了因不忍而想來扶他一把的小內監。


    朝臣們都不敢沾上他,更何況一個小小內侍。.


    他動作艱難地從刑凳上起身,他痛得滿頭大汗,模糊迷離的眼前卻出現了一雙手。


    「今兒你若是被打死在宮中,保不準還能得個死諫忠臣的名聲。」


    明闕雖在殿外,卻也聽到了殿內的動靜。他輕笑一聲,卻扯得傷口疼。


    「你——嘶……」


    「今日多謝你。」


    林文軒嘴硬心軟,把明闕從凳子上扶了下來,攙著他往宮門走,「你結親又毀親,我巴不得你趕緊死了。」


    「隻是……」


    林文軒看了眼昏暗天色,日頭被烏雲遮擋,透不出幾分天光,他的臉隱在黑暗中,情緒深沉,「這朝中若能多幾個你這樣的,朝堂也不至於如今這模樣。」


    他垂眸瞥了眼明闕白如紙的臉色,「本就少得可憐,死了到底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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