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崇迴府便直奔淩雪軒,連手上提的東西都沒來得及放下。進了沈自熙的房間便屏息斂氣,低聲喊了句,“三爺。”


    沈自熙披著一件極厚實的狐皮大氅,窩在太師椅上,跟前放著一個暖爐。他散著頭發,臉被襯得愈發蒼白,他用餘光瞥了眼應崇,開口道:“東西買迴來了?”


    “是,”應崇把東西往桌上一放,表情猶豫,似是在糾結要不要說,“不過……”


    暖爐裏的炭火發出輕微的燃燒聲,在寂靜的屋內格外清晰,偶爾還會響起翻書聲。


    沈自熙低低咳嗽了兩聲,抿了口手邊的茶水,“要說什麽就說,別在我這兒搞扭捏這套。”


    應崇歎了口氣,“我外出采買的時候聽到了很多跟宋大小姐有關的話。”


    應崇把自己聽來的話原封不動地迴給了沈自熙,沈自熙懶洋洋地翻了一頁書,眼皮子卻都沒抬一下,“嗯,知道了。”


    雖說應崇跟了沈自熙多年,可大多數時候都能很猜透他心中所想。見他麵不改色,猶豫了片刻,又繼續道:“三爺,宋大姑娘進府的事,怎麽會傳到外麵去?”


    衝喜這事兒,不管放在平頭百姓還是世家大族身上,都不算光彩。更何況鎮國公脾氣冷硬,最厭惡鬼神之說。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沈自熙往後一靠,麵帶倦色地打了個嗬欠,“有人有心散播,還怕傳不出去?”


    應崇自然也聽懂他話中的意思,眼中劃過一絲輕蔑,隨即拱手請示道:“可要屬下出手?”


    “不必。”


    沈自熙“啪”地一聲合上書,臉上雖笑,可笑意卻不達眼底,“我倒是想看看,宋清正的女兒遇到這事,會怎麽解決。”


    ***


    宋覓嬌出了蜀樓,先去了一趟丹陽街,正好遇見宋尋風下學,姐弟二人見了麵,歡天喜地地說了好一通話。


    宋尋風原想留她吃飯,可眼下她外出不便,天色也不早了,也不好繼續耽誤時間。


    臨走前,宋覓嬌還特意叫來那個護院,好好盤問了一番。


    她做在上方,低頭看向站在正堂中央,一身精幹短打,皮膚黝黑的青年人。


    “你就是玄雀?”


    被稱作“玄雀”的青年人聞言抬頭,宋覓嬌這才看見,他臉上有一條從眼角一直延伸到鼻翼的舊疤,像一條細小的蜈蚣趴在臉上,瞧著有些兇狠和嚇人。


    她被嚇了一跳,綠枝更是嚇得發出一聲短促尖叫,但很快又捂了嘴巴。


    玄雀也很快低下頭,簡短地迴了句:“正是。”


    宋覓嬌也平複好心情,語氣冷靜,“我聽應崇說,你之前在諫議大夫李大人家中當差,李大人家裏出事後,便沒了東家。”


    她人在鎮國公府,當時又受了傷,給宋尋風找護院這事也是拜托給了應崇。他也不嫌麻煩,一拖二地找了房子,第二天就把這護院給安排好了。


    但宋覓嬌沒見過人,難免有些不安心,便趁現在好好問問,也做敲打。若這護院見宋尋風一個稚子好拿捏,她也好叫他消了這心思。


    玄雀表情冷淡,瞧著比遲刃還要冷一些,也並不是個多話的。


    他聞言拱手迴話,語氣硬邦邦,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裏蹦出來的,“正是如此,所以見宋少爺招護院,我便來了。”


    宋覓嬌點點頭,又問:“那你今年多大了,在京中可還有親人?”


    玄雀倒也沒有不耐煩,雖語氣冷硬,但問什麽答什麽,瞧著不似有隱瞞,“二十二歲,我是孤兒,吃百家飯長大,摸爬滾打學了點拳腳功夫,並無親人。”


    “那你就在這裏好好做吧。”


    玄雀迴她的話,都和應崇告訴自己的那些一樣,倒也沒作假。


    她年紀雖不大,但很早就開始管家事,這種下人采買的事做過不少,也自覺是有識人本事的,對玄雀也多了幾分放心,“阿尋人雖然調皮了些,但人還是寬和,也不苛待下人。”


    宋覓嬌笑著起身,“不過丹陽街離鎮國公府不算遠,我要是哪天想阿尋了,也會隨時過來瞧他,府裏就你一個護院,有什麽需要的東西,可以跟綠枝說。”


    宋覓嬌這話聽著是在為玄雀著想,可實則卻是在告誡他。


    她隨時都會過來,如果玄雀敢蹬鼻子上臉欺辱主子,那是半點都瞞不住的。


    玄雀自然聽得明白,再度拱手應了聲“是”。


    綠枝瞧了瞧天色,附在宋覓嬌耳邊說道:“小姐,咱們該迴府了,再不迴去姑爺該找您了。”


    雖說是附耳說的,可聲音卻足夠讓玄雀聽得清楚。綠枝這話也是宋覓嬌教她說的,算是扯著沈自熙的旗號嚇唬玄雀。


    軟硬兼施,若他是個不安分的,拿權勢壓一壓,也會安分了。


    “那走吧。”


    宋覓嬌點點頭,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對玄雀說道:“好好照顧少爺,若有人上門鬧事,立刻來鎮國公府尋我。”


    宋覓嬌抿了抿嘴,隨即又加上一句,“派人去定西將軍府尋大小姐也可。”


    “玄雀知道了。”


    主仆二人出了宋府,遲刃也從北城的三味書屋迴來了。


    她今日要和牧雲稚見麵,可遲刃也跟了出來。


    遲刃到底不是她的人,宋覓嬌便找了個借口,打發她去買了幾本當下最時興的話本子,要她買好就來丹陽街的宋府等著。


    時間倒是湊巧,主仆三人便一道驅車往鎮國公府走。


    水冬是宋覓嬌的貼身婢女,便跟她一道坐在轎子裏。她想到玄雀臉上的疤,不由得心驚,再三猶豫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小姐,不然我還是去找個牙婆給少爺買幾個丫鬟吧,我看那玄雀人兇得很,少爺日日跟他一塊兒,怕是夜裏都要做噩夢呢。”


    宋覓嬌心裏被明闕的事壓得沉甸甸的,眼底布滿愁容,聽見水冬說這話,嗤笑一聲,眼神卻冷厲起來,“臉上有疤不可怕,可若是心裏生瘡爛洞,那才是最嚇人的。”


    水冬卻一臉懵,“小姐這話……水冬聽不明白。”


    宋覓嬌眼下實在也沒心情同水冬解釋這些事,便揭過了這個話題,反而問起鎮國公府裏的事來,“你這段時間跟國公府的人可熟悉了?”


    水冬一下子來了精神,“我照小姐的吩咐,刻意同鎮國公府的下人們打交道,他們都以為我和小姐是為了迅速在府裏站穩腳跟,所以倒也沒多心,收了我繡的荷包帕子,也會時不時透露些消息給我。”


    這幾日雖說水冬沒去伺候宋覓嬌,可她安排的時候卻是都做好了的。尤其水冬還給長房大少爺院裏負責灑掃的丫頭送了不少東西,想要打聽點什麽,是比剛來的時候要方便多的。


    宋覓嬌閉上眼睛靠著車壁小憩,聽見這話後點了點頭,也不睜眼,隻低聲吩咐道:“你這段時間時刻幫我打探著,若梁氏和沈寶瓔院裏的下人外出,或者私下散播什麽話,第一時間來迴我。”


    整個鎮國公府,對她恨之入骨,巴不得她身敗名裂的人也隻有梁氏母女了。


    她們是鎮國公府二房的夫人小姐,想遞個消息給定西將軍府,對她們而言不過是多花費些銀錢罷了。


    她本不願與人為敵,可既然這對母女賊心不死,一門心思要置她於死地,就別怪她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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