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小商品經銷公司,也就是再早以前的冰城市小商品大樓,現在已經是人去樓空了。


    這座在七八十年代曾經供應了半個冰城日用小百貨,每天開門和關板的時候都需要營業員往出趕人的建築,現在冷清的可以。關停半年多的時間,大門上的鎖鏈就已經鏽跡斑斑,可能是日常沒人看護,大門上的玻璃早已經被不知道哪個熊孩子或者是醉酒無聊的社會小青年敲碎,一地的玻璃渣子,讓這座有過輝煌的曆史的建築顯得無比頹敗。


    特地換了一身舊夾克衫的陳樹林到了地方之後,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小商品。


    “哎、”


    看著麵前的破敗景象,陳樹林指著小商品那歪歪扭扭的白色牌匾,感歎道:“我剛參加工作的那時候,冰城小商品多牛的一個企業啊?跟我們家那口子結婚那會兒,她娘家趕流行,非要一套帶鴛鴦和龍鳳呈祥印花的包被,那個時候咱林業局和縣裏哪有賣那高級玩應兒的?沒辦法,隻能大老遠的跑到冰城來買。好家夥,我跟我爹坐了一宿的火車,到了冰城之後就蹲這兒。喏,就這牌子下邊兒,足足等了兩個多小時,又排了一上午的隊,才拿著布票換了八尺印花布。”


    迴憶起往昔,陳樹林不免唏噓,“那個時候的小商品,那人!好家夥,推不開散不開。你瞅瞅現在......”


    “行了老陳,可別感懷春秋了。”李憲搖了搖頭,笑道。


    不是他沒有陳樹林那種經曆所以傷感不起來,而是陳樹林不知道,再往後二十年,這冰城這龍江,類似小商品這種曾經一度輝煌但是又破裂下去最終消失在人們視野之中的企業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傷感不起。


    沒錯。李憲和陳樹林考察鬆江實業的第一站,就來到了小商品公司。


    可是讓他二人難辦的是,小商品已經關停太久,諾大的小商品公司現在已經人去樓空,想打聽點兒什麽事兒都找不到人。


    二人在大樓門前轉了一圈,最後到附近的一個小賣鋪,跟老板娘一打聽才知道,敢情在鬆江實業頹敗之後,小商品這頭欠了電業局和供熱公司幾十萬,已經被強製停業。而鬆江實業已經是窮掉了底子,竟然連個更夫都沒請,就直接將諾大的小商品大樓給空了下來。


    “嬸子,那你知不知道,小商品以前的那些職工現在都在哪兒?”


    看著拿著雞毛撣子有一搭無一搭劃拉著貨架子的小老太太,李憲從兜裏掏出了張毛爺爺,指了指貨架上那標價三十五,落滿了灰塵的鐵盒石獅。


    李憲的闊綽讓一副死人臉的老板娘立刻變得殷切了起來,一邊將煙拿給了李憲,一麵堆砌了滿臉笑容,“你爺倆外地的吧?”


    並沒有理會老板娘把玉樹臨風的自己跟一副鞋拔子臉的陳樹林按到爺們兒關係上,李憲點了點頭。


    老板娘用身上的藍布褂子擦了擦手,伸手往小商品後身兒的胡同裏邊一指:“小商品的職工啊,擱那兒呢。”


    順著老板娘蘿卜頭一般的手指那麽一望,李憲皺起了眉頭。


    手指尖指向的是個堆滿了垃圾,就差銘文寫著“髒亂差”的胡同口。


    “那兒?”陳樹林皺了皺鼻子,“擱那幹啥?”


    老板娘重新撿起了雞毛撣子:“還能幹啥?糊口唄。”


    ..........


    春風吹過,伴隨著揚起的塑料袋,陣陣騷風嗆的李憲忍不住捂了鼻子。


    這小胡同就是那種常見的建築和建築之間的夾道,左右不過三四米寬,百多米長。小商品附近都是一些商業建築,商業街這頭寸土寸金,沒有太多公共設施,或許是小商品樓荒廢的關係,附近的商戶居民已然把這胡同當成了垃圾堆了。


    可就是在這樣的胡同裏,一番別樣的熱火朝天,卻讓陳樹林和李憲目瞪口呆。


    不足四米寬的胡同之中,靠著東側的牆根下,長長一排練攤的,卻是吆喝的異常響亮!


    “刮胡刀,指甲刀,五號七號電池批發嘍!”


    “過來瞅瞅!各式鞋底子低價大甩賣!”


    “打火機本錢清倉!扒拉輪兒四毛,電子五毛一個!”


    和陳樹林對視一眼,李憲不動聲色的走到了一個賣皮包的小販麵前。


    見到有客來臨,小販從髒兮兮的套袖裏邊掏出了手,“嘿呦,來啦老弟?看看選點兒啥?”


    李憲隨手撿了個皮夾,假意討價還價了一番,選了個一看就是人造革,卻硬被說成是頭層牛皮的皮夾,指了指附近的這些商販,問小販到:“大哥,你們都是小商品的職工?”


    “嗯呐。”早上開了第一糊,小販心情著實不錯,呲著滿口白牙笑道:“都是,這不是小商品黃了嗎。大樓被人封了,正街上城管不讓放攤兒,這不現在就跟這兒了嘛。”


    看了看陳樹林,李憲將包好的皮夾隨意揣在了兜裏,疑惑道:“不對啊大哥,我之前聽說咱們小商品的職工不是借著鬆江實業上市的時候買股票都賺著了嘛?你們咋還出來幹這個啊?”


    “嗨!”聽李憲這麽說,小販笑著搖了搖頭,“那股票是賺了一筆,不瞞你說,那個時候點兒是真寸!老子一塊錢一股買的三千股,就五個多月,漲到十三塊八!他奶奶的,這輩子都賺過那麽利索的錢。”


    “十三塊八,三千股,那你這一下子賺了小四萬呐!”一旁的陳樹林忍不住插了一嘴,“這萬元戶了都,還出來幹這個?”


    “哎呀、現在都啥時候了?四萬塊錢能頂個屁啊!”胡同裏雖然吆喝的響亮,可是光顧的人卻並不多,那小販也是個健談的,難得有人搭話,便道:“再說了,有了錢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人活著,總得幹嘛!”


    陳樹林眼珠子一轉,撇了撇嘴,指了指那放在地上,墊在塑料布上的假boss,假夢特嬌,滿臉的不屑:“你這,你這不母老虎上樹——虎逼朝天嘛?手裏掐著四萬塊錢幹點兒啥不好,賣這個能掙多少?”


    “嘿!”小販這就不服了:“咋說話呐?別小看這個,老子四萬塊錢存死期沒動,這兩年我賣皮包,我媳婦賣皮鞋,供我家兒子上大學輕輕鬆鬆!現在也就是這瘠薄小商品關了門兒,等趕明這商場要是有說法,老子高低整幾節櫃台下來,全賣女人奶罩絲襪褲衩子,男士假領頭,高仿夢特嬌皮包,迪娜皮鞋。迴頭掙夠了錢,老子再把高仿花花公子襯衫和彪馬運動鞋給他整出規模來,到時候四萬塊錢算個蛋,小汽車沒準兒都開的上!”


    臥槽!


    聽到小販牛逼吹得如此流暢,發財思路如此清晰,而且按照這個路子走下去,開上小汽車這個目標可行性極大,李憲不禁對小販刮目相看!


    可以啊老鐵!


    這個想法,竟然跟自己此前倒賣核桃皮的時候,給自己尋思的一條“90年代穿越發財路線”八九不離十啊!


    有前途!


    “得得得!”


    不過很明顯,陳樹林也不這麽認為。見小販吹的有點兒沒邊兒了,趕緊擺了擺手,詐道:“小商品這邊兒職工,現在都練攤呢?”說著,老陳指了指左右:“我看你這兒,也就三十多口子,其他人呢?”


    “嗨、”牛逼沒吹完,小販很明顯有點兒不爽,不過見陳樹林穿著樸素,滿口騷話倒也不像壞人,便答道:“這盤子小,我們這都是不愛跑的。其他感覺見著城管能跑的掉的,都跟我們原來商場經理推三輪走街呢!他們那頭比這可強多了!”


    李憲點了點頭。


    對於小商品這頭職工的狀態,他大致有了判斷。


    又旁敲側擊的跟小販聊了一會兒,側麵問了一些關於小商品公司未來改造的事情,他心裏有了七分數。


    不知不覺,這一聊就聊了半個多小時。


    起了身的時候,李憲腿都麻了。


    見小販左張右望的招攬顧客,李憲心中一動。


    “老哥,你這麽整不行。”


    “啊?咋不行?”


    “這來一個顧客講半天價才能成交,你一天能賣出去多少啊?”麵對小販訥訥一問,李憲微笑道,“你得有方法啊!”


    “啊?”小販一愣,“啥方法?”


    “咳!”見對方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李憲忍不住抿嘴一樂:“我教你一套吆喝,你不用去別的地方,就把地攤搬到胡同口去,我包你一天能多賣出去十個,不!能多賣出去二十個包!”


    一聽這數量,小販瞪大了眼睛:“真的?!”


    “絕對的!”李憲一口白牙,在春光的映射下,晃的小販眼睛生疼。


    ......


    “李總,看樣子小商品這頭的職工,現在滿心思都想著承包商場,自主經營,從職工變個體戶啊。”


    臨出了胡同口,陳樹林點了根兒煙,迴頭看了看垃圾堆裏的小市場說到。


    李憲點了點頭,看著那塑料袋天上飛的小胡同,此時卻並不感覺破敗,隻覺得那似乎是一塊池子似的,如果將淤泥清掉,裏邊兒都是白白胖胖的蓮藕。


    “嗯。隻要人還想著賺錢,還想著過好日子,不靠著別人救濟。小商品這頭,狀況要比我想象的好得多。這樣的話事情......就好辦了!”


    “浙江溫州!浙江溫州!浙江溫州最大皮革廠江南皮革廠倒閉了!王八蛋老板黃鶴吃喝嫖賭欠下三點五個億,帶著他的小姨子跑了!我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原價三十五十的皮包,現在統統隻賣十五二十!原價三十五十的皮包,現在統統隻賣十五二十......”


    聽著從破鑼嗓子裏邊兒喊出來的叫賣,李憲嗬嗬一笑。


    他媽的,真是個人才、


    竟然還會裝出一點兒南方口音.......


    對陳樹林招了招手。


    “走。去鬆江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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