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童年都會有個關鍵詞。


    比如蠟筆小新的關鍵詞是騷,櫻桃小丸子的關鍵詞是純,大雄的關鍵詞是煩,柯南的關鍵詞就是……慘。


    可是蘇婭的整個童年都是在饑餓和不安中度過。


    對於自己的父親,她隻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印象;一雙好大好暖和的手和那破舊的,總是沾著泥巴的褲腿。沒辦法,畢竟父親離開的時候她太小了,那段時光已經隨著幼年期記憶的磨滅而消散的幾乎無影無蹤。


    從那之後,就是漫長的,幾乎無窮盡的饑餓和不安。


    饑餓還好。


    雖然肚子裏總是空嘮嘮的,不過忍一忍,母親總會想辦法找迴來吃的。可是……平日裏總是慈祥的母親,時長莫名其妙的歇斯底裏,在蘇婭的童年之中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而在蘇婭的印象之中,在那些陰影下的記憶源頭,源自於自己五歲或者是六歲時的一次塗鴉。


    記得那是個夏天的晚上,她在櫃子裏找到了鉛筆和一大堆紅紅綠綠的小本子。雖然還沒到上學的年紀,可是那個時候對讀書寫字的向往已經存在。


    拿著鉛筆,小蘇婭在那些本子上畫上了花草,樹木,蝴蝶。在大雨中不漏水的小房子,前院張主任家小孩兒手裏經常拿著的雞腿,還有媽媽,弟弟,自己,想了想,又添上了在記憶裏肯定存在,可是自己卻不知道樣貌的爸爸。


    將那份自認為集合了所有美好事物的“畫作”完成之後,蘇婭就抱著熟睡的弟弟等在了大門口。


    一直等到了很晚很晚,直到天上的星星都眨起了眼睛,她才聽到了那熟悉的,托著鐵鍬走路的沉重步伐。


    她把那副畫作拿給了母親。


    原本希望的誇獎沒有到達,換來的,卻是一個狠狠的巴掌和怒火怨憤。母親的歇斯底裏之後,則是無窮無盡的哭泣和淚水。


    捂著臉,在母親懷中瑟瑟發抖的蘇婭,當時最忘不了的一幕,就是那被母親扔在地上的紅本本一角上,被踩了個鞋印的小蝴蝶。


    兒時的記憶,在蘇婭的腦海中略過。


    看著手中那已經泛黃的紙片上麵痕跡已經變淡的蝴蝶,她的手不禁微微顫抖了起來。


    她不明白,這個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正當她想拿著那紙片去尋李憲的時候,卻無意之中看到了那背後的字跡。


    夏光遠。


    五六歲時,她不識字。


    現在,看到這三個字,猶如晴空霹靂,蘇婭整個人都定在了那裏。


    這個名字,她不陌生。


    慢慢的,那最近總是笑嗬嗬看著自己的大叔,和兒時記憶中那雙溫暖的大手和總是沾滿了泥水褲管的主人,重合在了一起!


    捂著嘴巴,無力的坐在地上,將那簽名看了好久,蘇婭才終於抹去了眼淚,目光變得堅定了起來。


    她要去找他。


    她想要問問。


    她需要一個解釋。


    一個答案!


    ……


    夏光遠的客舍之中。


    “71年知青開始返城的時候我已經和蘇梅結了婚,並且生了蘇婭。文格期間我的父母都去世了,京城那裏就剩下了我一個人。蘇梅是個好女人,我本想就這麽在林業局過一輩子也挺好。可是後來的事情你知道了。”


    夏光遠的目光迷離,想起那段時光,就算是極力想讓自己淡然,臉上也仍然抑製不住痛苦。


    “那時候的條件實在是太艱苦了。李憲,你知道對於一個男人來說,苦日子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麵對苦難,你永遠看不到頭,並且憑自己怎麽努力也看不到改變的希望。所以真正讓我下定決心不能這麽過下去的,並不是那一盆被我自己吃光了的晚飯。而是作為一個男人,卻無法讓妻子和兒女吃飽的痛苦和自責。”


    “所以,你就拋棄了她們?”李憲皺著眉頭,望向夏光遠的目光比外麵的溫度還要冰冷。


    夏光遠臉上的痛苦終止,浮起了一絲苦笑,他沒有迴答李憲的質問。而是將之後的事情,說了出來:“在下鄉邦業之前,我在大學裏麵有一個對象。當時我們的父輩一同在接受批鬥。她當時下鄉去了江溪,但是我們兩個的通信一直沒斷。72年的時候,她來信說她的父親已經平反,想讓我迴去,當時因為蘇梅和小婭的關係,我沒同意。後來蘇梅懷了小輝,這個念頭就更淡了。直到……後來的那一盆米粥。”


    夏光遠看了看李憲,“在草垛裏躲了兩天之後,我從林業局跑到了縣裏,借了當時知青辦的電話,打給了我……我現在的妻子辛蘭。她不知道我已經結婚,迴到了京城之後,我的嶽父將我安排到經貿委,當時叫做國家經濟辦下屬的煤炭部門,其實那時候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和辛蘭說清楚,可是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我當然知道。那意味著會失去你的前程你的抱負,別人的羨慕,尊敬和所有你想要的生活。意味著你會迴到邦業那個讓你做夢都會驚醒的地方,過著你認為永遠都沒有盡頭的苦日子。所以,為了你自己的私欲,你徹底拋棄了蘇阿姨,蘇輝和蘇婭。”


    李憲不帶任何的感情,將夏光遠沒說出來,或者說他自己不願意說出來的事實陳述了出來。


    雖然過去了這麽久,不過當李憲無情的將這個事實陳述出來的時候,夏光遠的臉上仍然一陣蒼白。


    蒼白過後,他的臉上浮起了一絲憤怒。可是麵對李憲冰冷的眼神,那憤怒轉瞬間便消失了。


    他捧緊了手中的白色搪瓷缸,仿佛那冒著熱氣的水,能帶給他溫暖和釋然。


    “李憲,人生有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有得有失。”舔了舔嘴唇,他說到。


    “哈…”


    李憲打了個哈哈,不置可否。


    陳年舊事,他都已經知道了。


    一個俗套的,但是在當時那個社會背景下或許並不罕見的故事。


    就跟自己不知道為什麽迴到了這個時代一樣,這些事情都已經成為了既定事實,他不關心,也不想去糾結深層次的原因。


    那並沒有意義。


    他關心的,隻是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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