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小啞巴像是有意躲著自己一樣,李憲始終沒見到她。將廠子裏的一應事務都料理完畢,李憲便動身去了哈爾濱。


    本來他想自己去的,但是在動身之前,覺得此去俄羅斯身處異國,還是帶個人好,於是便將王鐵成從山上叫了下來。


    到了地方,和徐茂和匯合之後,李憲才知道這個年代倒爺可不是什麽簡單的行當。


    一般來說,出國需要辦理的護照極為麻煩,光是政治審核一項就要走幾個月的程序,可是徐茂和隻領著李憲和王鐵成拿著身份證去民政局轉了一圈,第三天證件就到了手。


    光是這一遭,李憲就覺得徐茂和太特麽手眼通天了。可是徐茂和卻自稱自己在倒爺的圈子裏,隻是個不入流。


    這讓李憲不禁聯想,一流的倒爺得是啥樣、


    “啥樣?嘿嘿……”聽到李憲的問題,徐茂和砸了砸嘴,大拇指一挑:“牟其中,牟爺!五百車皮的小商品倒了四架圖154,牛不牛逼?這是國寶級的倒爺,咱就不說了。就說咱哈爾濱的程六爺,往返莫斯科和京城的火車,一張單程車票一千七,不提前一個星期買票根本就買不著。可咱程六爺,有一次包下了整整九個車廂裝貨!那才他媽的是真正的手眼通天。”


    看著徐茂和一臉的與有榮焉,李憲不禁咋舌,他不禁對這個時代的瘋狂又加深了一層了解。


    帶著對倒爺這個特殊群體的玫瑰色幻想,李憲將自己的二十多萬人民幣兌換成了美金。


    見李憲絲毫沒有備貨的打算,徐茂和不禁奇怪。在蘇聯解體之後,俄羅斯失沒有西部地區的輕工業體係,雖然有著同時期較為先進的重工業,可是輕工產業無比薄弱。飛機坦克堆滿了倉庫,可是牙膏牙刷香皂卻成了緊俏貨,國內嚴重缺乏日常所需的物資。


    缺乏到什麽程度?


    蘇聯剛剛解體那會兒,一車西瓜就能換一輛拆了炮塔還能開得動的t34!


    所以一般倒爺的手法,就是從國內帶去各種物資和衣物,然後以物易物,換迴俄羅斯的商品牟取暴利。最經典的例子,就是牟其中的罐頭換飛機。


    麵對徐茂和的疑問,李憲神秘一笑,沒有過多解釋。


    李憲故弄玄虛,徐茂和不落底兒,自己備了五百件羽絨服,到了鋼廠用壓榨機將五個包硬生生的打成了一個包,讓自己的六個夥計抬著,和李憲一起登上了登上了經由哈爾濱,滿洲裏,前往俄羅斯的k33列車。


    ......


    登上了火車,李憲對倒爺的玫瑰色幻想徹底消失了。


    被大包小包賽得滿滿登登的車廂裏,天南地北的口音混雜在一起,大部分人都穿的邋裏邋遢,活像逃荒大軍。


    看著李憲有些失望的神色,一旁裹著軍大衣的徐茂和微微一笑,隨手點了點一群脫了鞋盤腿坐在座位上打撲克的人。


    “這群溫州佬,用假耐克假阿迪達斯,還有摻了破棉花的羽絨服沿著鐵路線賣,馬勒戈壁,一趟下來能賺十來個。媽的,遲早我們倒爺的名聲得讓這群人給整磕磣嘍。”


    正在對李憲介紹著倒爺裏麵的派係時候,他突然張大了嘴巴。


    “劉長青,艸你媽!”


    大罵一聲,他騰的一下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向過道衝了過去。


    李憲迴身一看,一個穿著藍色呢子白襯衫,領帶紮得整齊的中年男人正在一個女郎的陪伴下走過來。


    徐茂和的一聲大喝,將車廂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那人自然也不例外。


    看到徐茂和,他明顯楞了一下,直接退後一步。


    就在徐茂和要抓住那人領子的時候,那人身後的幾人唿啦啦湧了上來,將徐茂和擋住了。


    那人躲在自己的夥計後麵,籲了口氣,這才看了看徐茂和,笑道:“老徐,真是你啊!哎呦,可是好長時間沒見著你了,咋樣啊最近,在哪兒發財?”


    李憲注意到,見到這人之後徐茂和的臉都扭曲了起來。


    徐茂和的六個夥計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湊了過去。


    一時間車廂裏本來輕鬆的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李憲注意到,車廂裏的眾人都聚成了堆,不動聲色的站在了各自的貨前。


    徐茂和看著那人臉上不自然的笑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發你媽個筆!”


    那人也不尷尬,又向後退了一步,嗬嗬一笑:“老徐,這我可得說你兩句了。雞毛蒜皮的事兒,還沒過去呐?前兩天我還想著找你一起發財來著,聽說你最近倒騰生產材料,赤塔那邊兒現在多的是,我都想給你換點兒過來了。”


    “老劉,這是誰啊?”正在那人說話的功夫勁兒,他身邊那個頭發燙的跟方便麵似得女人靠到了他的身上,對徐茂和挑了挑下巴,問到。


    “哦,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過的徐茂和,我兄弟。”那人拍了拍女郎的手,笑到。


    “劉長青,你還有臉提兄弟倆字?”徐茂和冷冷道,指了指那女人:“娘們換的挺勤啊,最近又坑誰賺著錢了?”


    麵對他接二連三的嘲諷,那人也不生氣,隻是拍了拍女人的手,頷首笑道:“外甥女,外甥女……”


    “外你媽!劉長青,今天讓我逮著,不卸你一隻胳膊,老子跟你姓!”徐茂和從牙縫裏擠道。


    麵對威脅,那人笑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夥計,才道:“那你可得有這個本事。”


    正當徐茂和對身後將手已經伸到懷裏的夥計招手時,車廂裏又進來了一撥人。


    為首的一個人極為魁梧,披著件呢子大衣,帶著白發的背頭有些散亂。見車廂裏的氣氛不對,他止住了腳步。


    “程六爺。”


    周圍,有人招唿了一句。李憲立刻被這個稱謂給吸引住了,他仔細的將那人打量了一番。


    那人對打招唿的人微微點了點頭,走到了李憲身旁站定,看了看徐茂和和劉長青,沉聲開口:“幹幾把啥呢這是。”


    徐茂和迴身,眼睛裏的戾氣略微消了一些,點了點頭,“六爺,私人恩怨。”


    “小徐子,你們的事兒我聽說過一些。都是些說不清楚的糟爛,按說你們倆的事兒我不該管。可是現在還在車上,你們倆最好還是消停點兒。有仇有怨的,下了車再說。”


    程六發了話,徐茂和狠狠的咬了咬牙。瞪了眼劉長青,沉聲道:“等著。”


    劉長青嗬嗬一樂,對程六抱了抱拳,又得意的掃了眼徐茂和:“記著,你以後姓劉。”


    說完,便拉起身邊的女郎,帶著夥計去了下個車廂。


    目送劉長青走遠,程六拍了拍徐茂和的肩膀,帶著身後的一眾活計走了。


    迴到座位上,注意到李憲疑惑的目光。徐茂和歎了口氣,沉吟片刻之後,將自己之前在俄羅斯的遭遇詳細的說了一遍;


    這個劉長青,原是哈爾濱永盛機械廠的供應科科長,專門負責從俄羅斯采購汽車零配件。這人徐茂和十八九的時候就認識,可以說是老熟人了。


    常在俄羅斯走動的人沒有什麽固定的倒賣物品,一般都是什麽緊俏就倒騰什麽。靠著對市場的敏感,徐茂和前兩年賺了不下兩百萬。


    就在他倒爺事業發展最好的時候,劉長青找到了他,說是赤塔有一批汽車零配件急著出手,但是手裏的資金不夠,想和徐茂和一起吃下來。


    到了地方徐茂和一看確實有這事兒而且確實大有可賺,就同意了。


    等到那批汽車配件吃下來後,劉長青卻說如果正常走海關賺少。


    那時候俄羅斯發金屬件都是用桶裝,劉長青提出將汽車零配件裝在木桶裏,兩麵上隔板裝上釘子,以釘子的名義報關。這樣一來關稅大大降低,而且不論海關檢查桶的哪邊兒都查不出來。


    一時鬼迷心竅的徐茂和同意了,可是當他先一步迴國,在滿洲裏海關接到實際價值兩百萬多萬的物資,打開一看時,懵了。


    那裏麵竟然裝的真的全是釘子!


    在國內嚴重滯銷幾乎一文不值的釘子。


    這一筆生意,徐茂和之前用來換取汽車配件的貨本全折了。更加憋氣的是,報關單上確確實實寫的是釘子,不光是折了本,連理都沒地方說。


    當他去找劉長青的時候,卻發現這家夥已經人間蒸發。一氣之下,自感丟光了老臉的徐茂和迴了哈爾濱,從此不再涉足俄羅斯這趟線。


    聽完徐茂和的遭遇,李憲不免唏噓。


    看著窗外白皚皚一片的大雪原,他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這,才他媽是江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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