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靜靜地看著吳寧遠去,莫名的有些脊背生寒。


    “拿迴屬於他的一切....”


    狄仁傑深深地知道,吳寧此話絕非妄言。


    隻要他想,以這個近乎妖孽般的存在,什麽事情都有可能。


    隻不過,如何來拿,卻是值得商榷。


    至少在狄仁傑看來,古往今來,皇子奪嫡,草根上位,那必將有一場不擇手段的權力之爭,也必將血染皇都,牽連天下。


    想到這裏,狄仁傑不禁打了個寒顫,他開始動搖,開懷疑吳寧迴來到底是對,還是錯。


    事實上,這場血雨腥風已經拉開了序幕,第一個犧牲其中之人也已經浮出了水麵。


    岑長倩!


    這位耿直忠臣,就這麽被吳寧輕描淡寫地賣了。


    盡管,當前局勢下,隻有岑長倩有能力為大周贏得時間;盡管,狄仁傑也很清楚地知道這個道理,他無可辯駁。


    但是,岑長倩就這麽被吳寧推了出去,狄仁傑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他依然無法接受,當年那個於山道之上與之縱論英雄、厚顏攀比的少年,變成了今天這般不擇手段。


    那麽,話說迴來,吳寧真的變了嗎?真的開始不擇手段,不論忠良、無辜皆可算計,皆可信手用之了嗎?


    他忘了本心?忘了他言之鑿鑿的大談黨爭民苦,鄙視朝堂君臣為了爭鬥而不顧旁人?


    也許,事實並非狄仁傑看到的那個樣子。


    ......


    ——————————


    且說,岑長倩憂心重重地迴到府宅。


    抬頭間,但見岑府匾額高懸門楣,老爺子搖頭一歎,“岑府......老夫一走,怕是岑家家運亦要敗落了。”


    此去突厥可謂九死一生,他一死,岑家還怎在這神都立足呢?


    進得門去,家仆迎上前來,“老爺迴來了,可否用飯?”


    岑長倩一怔,若有所思,“那就用飯吧.....”


    一邊褪下朝服,一邊吩咐家仆,“把家裏人都叫過來,一起吃吧!”


    ......


    以往,岑家幾十口人除了年節,到了飯時,都是各房用各房的。


    今日老爺子卻要一起吃,起初家仆還有疑惑,可是也不敢多問,隻得去辦。


    不多時,一大家子人便聚於廳中,與老爺子同餐。


    席間,岑長倩倒也無異,一切如常。


    隻是無意間提及,幾日之後要出京辦差,囑咐幾個兒孫守護門楣,恪守家風。


    老爺子的五個兒子也沒多想,隻當是平常差事,齊聲應下,並祝願老父一路順風,早去早歸。


    一頓家宴,也就在祥和之氣中,過去了。


    飯後,迴到房中,隻剩老爺子與老妻二人,岑長倩這才把出使突厥,此去兇險的實情告與結發之妻。


    老妻聞罷,登時淚如雨下,如蒙大難。


    老爺子則拂著老妻肩頭,勸道:“我岑長倩為官半生,這也算是個歸宿,有什麽好哭的呢?”


    “當下與你實說,可不是讓你哭哭啼啼傷春悲秋的。”


    老妻哭了一陣,又聽了老爺子的勸,心知這迴是在劫難逃,卻是比之七年前被武承嗣構陷下獄那遭更為兇險。


    抽噎道,“老身知曉....老身知曉......”


    “從嫁入岑家那一天開始,老身就知道,夫君早晚是要為國盡忠的。”


    “知道就好....”岑老爺子甚慰,“得妻如爾,此生無求了。”


    老妻聽罷,勉強擦幹淚水,神情漸漸絕然,“說吧,老爺尚有何交代,老身聽著。”


    “嗯。”岑長倩點了點頭,“我若真一去不迴,家裏中就全靠你支應了。”


    “謹記!一定要安撫小輩,不可與陛下為難。”


    “陛下若有厚賜,除了當官,皆可受之。”


    “隨後亦不要在京中多留,變賣家宅,帶著一家老少迴老家去吧!”


    “以後家中小輩若有賢才,亦可悉心教導,但不能急於應舉。謹觀時事,什麽時候武承嗣失勢,什麽時候再讓他們出仕報國。”


    “記住了嗎?”


    “嗯!”老妻重重點頭,“記下了。”


    ......


    夫妻二人正說著,門外家仆來報,“老爺,荊州老家來人了。”


    “嗯?”岑長倩一疑,怎麽說到老家,老家就來人了?


    而且,此時天已經黑了,卻是不合時適。


    但是,不管怎麽說,既然是聲稱是老家荊州遠道而來,那說什麽也不能關在門外,卻是要見一見的。


    岑長倩隻得暫且放下與老妻的交談,正廳迎客。


    結果一看,還真是老家來的人,而且還不是遠親,乃是其叔父那一支的子侄嫡親——岑闋。


    ......


    岑家算起來也是江東大族,岑長倩的叔父岑文本在太宗時也官至宰相。


    在荊州老家,更是家傳深厚,族人眾多。


    岑闋做為岑文本的嫡孫,一直在荊州掌管岑家多年,如今突然進京,卻是連個知會都沒打,這倒是讓岑老爺子很是不解。


    “你怎麽來了?亦不事先通告一聲?”


    岑闋見過了禮,解釋道:“家中產業正好有一批洞庭水產走水路進京,小侄不放心,特親自押送,順道探望叔父。”


    岑長倩一聽,登時一皺眉頭。老家這些年偏好行商,他是知道的。


    本來,岑氏書香傳家,不該沾這些商利。但是,如今武周興商大勢如此,連太平公主、李武諸王都明目張膽地做起了生意,老爺子也非迂腐之人,也就隨之去了。


    可是,洞庭水產??


    大周上下誰不知道,從洞庭湖一直到長江三峽的水產、運輸,皆屬那個半商半匪的排幫勢力。


    岑闋從那裏弄來大批商貨,十之八九與那個排幫脫不開關係。


    “你...”老爺子麵色漸冷,“你不會和排幫又扯上了關係吧?”


    “嘿嘿嘿。”岑闋知道叔父不喜歡這些黑不黑白不白的,傻笑敷衍。


    “且不說這些,小侄觀叔父麵有愁容。怎地?朝中遇到難事了?”


    “唉!”岑長倩一歎,也不瞞岑闋,直接把出使之事道出。


    ......


    “老夫此去兇多吉少,到時岑家隻剩你大哥岑獻、二哥岑曦兩人在朝。卻是要小心為上,不可妄為了。”


    岑闋一聽,登時哀歎:“如此說來,叔父此去,確實兇險。”


    “正好,小侄此次帶了幾位好手,就隨叔父同去,關鍵時刻,也許可保周全。”


    “嗬.....”岑長倩聽樂了。


    兩國開兵交仗,連陛下委派護衛的羽林禁軍都不夠看,你送老夫幾個家門護院有什麽用?


    可是,岑闋還挺固執,非送不可。


    岑長倩扭之不過,隻得應下。


    “行吧,你把人帶過來吧!”


    “呃。”岑闋一窘,“這倒是帶不過來,人都在城外住下了。”


    “七日之後,叔父出城北去,小侄再讓他們自去見叔父便是。”


    “......”


    岑長倩無語,怎麽護院還神神秘秘的呢?


    ......


    ————————


    話不多說,轉眼七日。


    武則天晉封武延秀為淮陽王,出使突厥迎娶異族公主的聖旨早就頒告朝堂。


    出發之日,老太太親點三千羽林衛護送,文昌右相岑長倩為伴使北上。


    隻見刀兵如林,馬踏如流,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就出了神都洛陽,朝北而去。


    北去的官道之上,武延秀置於大隊之中,鮮衣怒馬,如喪考妣。


    對!!


    就是如喪考妣,他巴不得立馬死了爹呢!


    這樣一來,他那個不是人的老子也就斷了儲君的美夢,他也就不用到突厥去送死了。


    迴頭瞥了一眼坐在上車的岑長倩,武延秀麵有難色,思量再三,最後還是輕勒馬僵,讓馬勢慢下來,與岑老爺子的馬車並行。


    “岑相....”


    隔著車簾,武延秀輕輕唿喚。


    “嗯??”岑老爺子連車簾子都懶得掀,淡然迴道:“淮陽王有事?”


    “這個....”


    武延秀犯難道:“此去兇多吉少,咱們二人可謂是同命相連。”


    “到時,萬一...萬一遇險,還請岑相定要公私分明,多多扶持。”


    “!!!!”


    特麽岑老爺子聽的胡子沒氣歪了,這叫什麽話!?你當我跟你老子似的那麽沒品?


    還公私分明?


    強壓怒火,“淮陽王殿下,不必忐忑,老夫為國出使,辦的是大周朝廷的差,自然不敢忘公,忠心辦事。”


    “不過....”


    “不過老夫也提醒淮陽王一句,你我皆為大周,關鍵時刻,舍身成仁,再所難免。”


    “殿下還是坦蕩些,不失一種解脫。”


    “......”


    武延秀鬧了個沒臉兒,心中暗罵,看把你這老東西能的,我就不信你真不怕死!到時候,刀斧加身,我看你還硬不硬氣!?


    正想的痛快,隻見官道之上,忽現數十壯漢懷抱兵刃,攔住去路。


    “大膽,神都之側,皇使儀仗,何人膽敢攔路?”


    先行兵卒已經叫上號了。


    隻見攔路者之中行出一個三十年上下的年輕人,手提帶鞘長劍,並沒有動手的意思。


    神情坦然道:“這位兵爺莫慌,我等乃岑相家中雇傭的護衛,特來護送我家老爺北去。”


    兵士一聽,好好看了看這夥人,不敢怠慢,隻得迴身稟報。


    而岑長倩這才想起,岑闋好像確實給他找了幾個護衛。


    點頭應下:“確有此事,讓他們隨隊而行吧!”


    一旁的武延秀一看,“哼!”登時嗤之以鼻,極是輕蔑。


    說的好像不怕死,這不,也好不到哪兒去吧?連自家護院都出馬了。


    打馬前行,再不與岑長倩多言。


    而等那幾十號私家護衛入了大隊,並行岑長倩車駕左右,老爺子這才掀起簾子,好好打量了這夥私護幾眼。


    隻是這一看.....


    “嗯?”


    岑長倩一驚,心中暗道,這夥人....不簡單啊!


    ......


    老爺子不懂武功,可是卻懂觀人,這幫人無論神態氣質,一看就不像是平常的護衛。


    而且,扮相也是極怪,為首的幾人之中,打頭的是個道士,三十多歲的年紀,懷抱一把寶劍。安然馬上,目空一切。


    前後那些盔明甲亮的禦前禁軍,仿佛在這道士眼中皆若無物。


    次之,則也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腰間掛刀,嘴角含笑,似乎沒什麽特別。


    可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這人是個狠角色,他的那抹笑意之中總是隱藏著幾分狠辣之意。


    再後麵,是個更年輕的年青人,不過二十出頭,可是眼中狠厲更盛之前那人。


    不!那已經不是狠辣,而是殺氣!!


    這青年的殺氣幾乎到了藏之不住的地步,連靠近其身的禁軍兵卒都下意識地躲著他走。


    岑長倩再往後看,幾十人中,還有三人也不簡單。


    一個俊郎青年,身背長兵,用布纏著,不過從外形上看,當是一把長槍。


    一個最小的,可能連二十都不到,帶的是雙刀,同樣目如炬光。


    最怪的是一個壯漢,這人無刀無劍,身形甚偉,卻在腰間別了一把廚刀.....


    “你們....是岑闋找來的護衛??”


    老爺子忍不住發問。


    “正是!”還是之前和兵卒交涉的那個人迴話,倒還算恭敬:“一路護衛岑相爺周全。”


    “哦。”岑長倩點了點頭,“可有姓名,報與老夫。”


    “迴岑相,江湖人哪有什麽姓名,岑相若有吩咐,喚一聲七郎便是。”


    話音剛落,為首的那個道士迴馬頷首,算是見禮,“叫我道士便可。”


    ......


    “在下八郎。”


    ......


    “岑相隻記住,某叫老十一便是。”


    ......


    “太叔翎。”


    ......


    “廚子。”


    ......


    “......”


    岑老爺子一陣無語,合上車簾,搖頭苦笑,廚子、道士......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老爺子不解江湖,當然不知道什麽道士、廚子的。


    卻是不知,為了護住他的周全,長路鏢局的高手能人幾乎傾巢而出了。


    蜀中十傑之中,除了胖修羅與書生陪在吳寧身邊,妓子吳巧兒身上官寧教坊,賬房坐鎮總鏢局不得而出,餘者六人,盡在左右。


    ......


    吳寧坑了岑長倩一道,那是因為出使突厥非岑長倩莫屬,這是他所有計劃的第一步,必須萬無一失。


    可是,他並沒有忘記初心,並沒有因為自己的仇恨而把所有人都當成是棋子。


    這次他是拚上了全力,動用了長路鏢局所有能用得上的力量,也要保岑長倩平安而歸。


    ......


    ——————————


    與此同時,邀月樓的雅間之中,安樂公主正纏著吳寧和吳啟問東問西。


    “黎哥他們呢?他們去哪兒了?”


    “寧哥要怎麽做?小妹可以幫你啊?”


    “你不知道,本宮現在權力可是很大的呢!”


    “說吧!寧哥哥要殺誰!?”


    .....


    樓上的吳寧正頭疼的不行,而邀月樓門前,太平公主緩緩下車。


    高延福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打聽到蜀中穆子期會來邀月樓,這位合格的公主府長史便強拉硬拽把公主殿下弄到了邀月樓來偶遇了。


    而太平公主剛一下車就不禁眉頭一皺,她看見了李裹兒的那匹烏騅寶馬。


    心道:“這小妞子怎麽也在這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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