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冷意乍現,要宣吳寧覲見。


    可是,好端端的,老太太生什麽氣呢?


    其實這裏麵涉及到一個分寸,還有一個體麵的問題。


    分寸,是穆子究做為一個江湖人的分寸。


    而體麵,則是武則天心中那個皇家體麵。


    ...


    首先,在武則天看來,穆子期可以和安樂公主發生一點什麽,但是他的兄長穆子究卻是萬萬不行的。


    因為穆子期除了長路鏢局這層身份,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角色,是即使他以草民之身撩撥安樂公主,也能被容忍,甚至被接受,那就是——仕子之軀。


    說到底,當下還是一個等級分明的貴族社會。


    換句話說,如果穆子期沒有這個讀書人的身份,不是很快就可以步入朝堂,加入大周的權力核心圈子,那就算長路鏢局再重要十倍百倍千倍,武則天也不會動了婚配的心意。


    因為,他是庶民,是江湖人,配不上公主之尊。


    這就是皇家的體麵,是她武則天的體麵,甚至是幾千年封建王朝的體麵。


    大周的公主隻能許配給貴族,鳳凰男的美麗傳說,最低標準也得是個讀書人。


    古往今來,還沒有一個平頭百姓或是綠林草莽,能當上皇家嫡傳公主的駙馬。


    所以,這個人隻能是穆子期,連他那個真正掌管長路鏢局的兄長也不行。


    一個上不得台麵的江湖草莽,連這個心思都不能動。武老太太更不允許一個江湖草莽去寫詩撩撥公主,這是穆子究的分寸。


    說白了,武則天能一眼看上穆子期,甚至為了某種目的毫不猶豫地要將安樂變成交換條件,許給穆子期。


    但是,這個人卻絕對不能是他的兄長。


    從前,穆子究揚言,長路鏢局不入京師,不與皇家為難,這也是分寸,是武則天推動長路鏢局一路做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為老太太覺得他懂分寸。一個懂分寸的人,就可以成為她手裏的一粒子。


    如果表現的再好一點,武則天甚至不介意這個穆子究像來俊臣、索元禮那樣,做她的一條“狗”。


    可是,如今長路鏢局的鏢主不但入了京,還對大周公主動了心思。這就是失了分寸,亦是武則天立時翻臉的原因之一。


    說白了,此時的穆子究,此時的長路鏢局在武則天眼裏和那些朝臣一樣,都是不入流的草根貨色。


    即使有再大的本事,手中有再多的砝碼,那依舊是草根。


    正眼相看已經是恩賜,更別說高攀了。


    後世不是有那樣一個比喻嗎?


    “夜壺”......


    在貴族眼中,長路鏢局和穆子究就是夜壺,用的時候手拿把提,用完之後,扔得遠遠的。


    也幸好是武則天正是“尿急”之時,若是換了別人,武則天可能見都不會見這個穆子究,直接殺之了事。


    但是,長路鏢局對於當下來說尤為重主,所以,武則天要見一見他,看他能不能明白其中道理,而找迴這個分寸。


    說白了,與其說是召見,不如說是敲打。


    此時,武則天已經冷淡非常,“既然來了,那朕總要見上一見的。”


    “宣之覲見!”


    “是。”


    上官婉兒一邊應旨,一邊暗自搖頭,“看來,這個穆子究怕是活不長了。”


    她在武則天身邊呆了二十年,老太太什麽心意,上官小婉自然明白。


    老太太已經給了機會,可是,這世間有幾個人能在這位女皇麵前保持分寸呢?


    況且,在上官婉兒看來,一個偷偷跑到京城來調戲公主的莽夫,怕是也不會懂什麽叫分寸。


    更不會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吩咐下去,叫宮人再去一趟懷仁坊李宅,宣穆子究覲見。


    殿上三人,包括武則天和吳啟,還有上官婉兒在內,卻是沒了聲音。


    武則天本來還挺看好這個年輕人,隻是,讓他這個不懂事的兄長這麽一鬧,看吳啟也有幾分不順了。


    可是,礙於萬一那個穆子究不懂事,長路鏢局總要有個懂事的人來接掌,好為她辦事。好在這年輕人剛剛的談吐不凡,倒是有幾分“分寸”。


    出於這點考慮,倒也不能對穆子期太過冷落。


    “婉兒。”


    “臣妾在。”


    “給子期賜坐,別老站著了。”


    “是。”


    “謝陛下!”吳啟虛禮受之,殿上又恢複了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宮人來報,穆子究在殿外候見。


    “宣。”


    隨著武則天的一聲吩咐,老太太和上官婉兒的目光齊齊地望向了殿門之處。就見一白衣男子,慢悠悠地走進殿來。


    上官婉兒眉頭一皺,這個人....


    這個人讓她很不舒服。


    兩眼平視,目光極淡,上官婉兒總覺得,他平靜得過分的臉上有幾絲陰沉。


    沒錯,是平靜中的陰沉,而不是庶子之身突然麵君應該有的惶恐,或者局促。


    不知道為什麽,上官小婉竟有幾分心悸,隻看了一眼,她就有點....


    怕這個人。


    ....


    “草民....穆子究。”


    “參見,大周女皇陛下。”


    吳寧一禮,卻是極淺,隻能說是做了做樣子,依舊是平靜的讓人害怕。


    “嗯。”


    武則天輕哼一聲,算是應下。眉頭微微皺起,她也覺得這個年輕人有些太過平靜了。


    “你...就是穆子究?”


    “正是。”


    “那可知朕為何召見?”


    吳寧笑了,這是他進殿之後露出的第一抹笑意,卻是讓武則天更加的不舒服。


    “草民設想過,進京之後,會得陛下抬愛。”


    “但是,陛下今日召見,顯然不是因為抬愛。”


    “哦?那你倒是說說,因為什麽?”


    吳寧還是帶著笑意,“想來是那首詩吧!”


    “哈!!”


    武則天聞罷,陰笑一聲,對這個穆子究更加的厭惡起來。


    心道:他果然是不知分寸。


    ......


    接下來的發展,在武老太太心中已然沒有了懸念,隻有兩個可能:


    一是,這個穆子究還知天高地厚,在她一番極盡挖苦之下,知道自己的斤兩,而幡然悔悟。


    另一個則是,不知分寸,那就更加簡單,武則天會殺了他,然後換一個人接管長路鏢局。


    ......


    當然,這也隻是武則天的設想,吳寧是不會讓這種可能發生的。


    正常情況下,當武老太太把話頭引到那首詩上麵,他會告訴武則天,那首詩不是寫給安樂公主的,他也不可能去撩撥公主殿下。


    因為,在莘州幾乎人盡皆知,他已經有了婚配。


    如此一來,自然也就打消了武則天的芥蒂。


    隻不過,還有一種非正常的情況。


    比如:


    此時此刻,狄仁傑、岑長倩、武三思、武承嗣、武延秀,還有豆盧欽望和閻知微,這些大周朝的重臣們正穿過應天門,直朝武則天的寢殿而來。


    “啟稟陛下!”


    “豫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鳳閣閣老狄仁傑、文昌右相岑長倩、秋官尚書豆盧欽望,還有豹韜衛將軍閻知微,於殿外求見!”


    “嗯??”武則天隻得暫時放下眼前之事,微微皺眉,這幾個人怎麽湊到一塊兒去了?


    略一思索,立時明白,恐怕是為了和親之事,又吵的不可開交了。


    無奈地搖了搖頭,“宣吧!”


    宮人得令,立下出殿宣眾巨覲見。


    上官婉兒此時卻是貼到武則天身邊,“那他們二人.....”


    武則天這才想到,殿中還有兩個人呢。


    本來想揮手打發了二人,今日算他們命好。


    可是,一抬眼就看見吳寧那張陰陰沉沉讓她不喜的臉,“......”


    老太太轉念一想,又改變主意了。


    “還沒說完,走了也不合適,門邊兒上候著吧!”


    “這....”


    上官婉兒一陣為難,沒有應旨,而是小聲提醒了武則天一句,“那穆子期終是要應舉的,此時就與朝臣同殿,恐怕不太合適。”


    “也好。”


    武則天點頭,“那就送他出去吧,把他那個兄長留下!”


    “是。”


    上官婉兒聞之而走,到了吳啟身邊,“跟我走吧!”


    二人不好從正門而出,遂從後門走了。


    至於吳寧隻得是往門邊兒上一站,上官小婉連多看一眼都欠奉。


    隻能說,是他自找的。


    ....


    ——————————


    且說武氏兄弟,還有一眾人等進殿,剛邁進門,就是一愣!


    怎麽門邊兒上還杵著一位??


    武三思看了眼吳寧,也沒認出來是誰。


    隻當是沒見過...昂首入殿。


    武承嗣更是連正眼都沒看吳老九一眼。


    至於岑長倩、豆盧等人,也隻是微微皺眉,暗自吐槽這年青宮人怎麽沒見過,而且還披散著頭發?


    唯獨狄胖子抬頭一看是吳寧,老頭差點沒讓門坎拌個跟頭!!


    吳老九怎麽在這兒??


    可把狄仁傑嚇一跳,好在養氣工夫夠足,轉臉就恢複如常,隨眾進殿了。


    ....


    “臣等參見陛下!!”


    大夥哪有閑心搭理一個陌生人?齊聲向武則天下拜行禮。


    而武老太太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留吳寧在這兒,可不是稀罕他,而是....羞辱他!


    說白了,這殿中站的每一個人!都是地位超然,氣度非凡。


    吳寧和他們站在一起,那已經不是寒酸了,而是草雞進了鳳凰窩!!


    那種差距,不用說。隻用眼看,用心去衡量就足夠了。


    武則天就是要用這種方法讓穆子究自己認識到,自己是什麽貨意,有些人是你無論怎麽假裝也高攀不起的。


    這就好比把一個乞丐扔到五星級酒店裏,也許沒人趕他走。可是他自己就受不了。


    他會不安,會渾身發麻。會自卑....


    那種自卑形成的陰影也許會跟隨他一輩子!


    ....


    此時....


    吳寧就是那個乞丐。


    就那麽站在門口兒....


    而武則天,還有一眾權貴,則就是那些五星酒店裏,讓乞丐自卑的客人。


    沒有人正眼看他一眼,沒人有在乎他的存在,甚至,個別人還厭惡他的存在。


    大家都把他當成空氣,當成....


    無關緊要的空氣。


    可是吳寧,並不在乎。


    他依舊是陰陰沉沉的站在那,聽著這些所謂權貴,開口閉口就是萬人命運,舉手投足亦定一國前程。


    他們說的東西,也沒有什麽新鮮的。


    無外乎就是武承嗣為首武延秀和閻知微力薦合親突厥,武延秀更是大義凜然的請願親往為大周分憂。


    而武三思則主張,合親可以,但不能讓武延秀去,有失皇家體麵。


    至於豆盧欽望和岑長倩則極力反對合親,一個說萬萬不能合親!


    另一個則道:突厥大汗必有反複合親也是徒勞。


    武則天聽著他們吵來吵去,一言不發。


    說實話,她已經有的主意,派武延秀去合親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之所以還未公布,就是因為....


    好吧,老太太也要臉,也知道全親有失體麵。


    她得掌握這個火候,得讓底下反對合親的人把精力消耗光,火氣都泄夠了。才是時機。


    現在...


    卻是不能表態的。


    “陛下!”


    “突厥默啜小兒,幾十萬大兵壓境....”武承嗣幾乎是聲淚俱下。


    “侄臣也知合親有失大周顏麵。”


    “可是!!如今以近秋涼,眼看就是冬日,我大周兵馬曆來不善冬戰!”


    “萬一默啜借故來犯,受苦的,可是咱們大周的子民啊!!”


    “陛下!!”


    武承嗣幹脆就跪了下來,“侄臣,有心抱國,然時不與負,天下程平!”


    “今有此機,您就成全我們父子吧!!”


    ...


    “陛下不可啊!!”岑長倩一看武承嗣特麽也太不要臉了,賣兒子都這麽理直氣壯。


    幹脆也跪下來了....


    “陛下!!”


    “默啜一向反複不仁,連街邊小兒亦知其惡。”


    “侵周之心天下皆聞,就算合親也必遭反複。到時反落其辱。萬不可再失大周顏麵啊.....”


    “對啊陛下!!”豆盧也跪倒在地,“岑相所言極是,望陛下三思啊。”


    ......


    “唉!!”這兩位老臣都這般舉動了,她再不說話就不合適了。


    可是....她心中的道理和這丙個老儒還說不通。


    隻得順著二人之意道:“兩位愛卿請起,朕何嚐不知默啜反複?”


    “更知道,用合親來換安寧,卻是把祖宗的臉麵都丟盡了啊......”


    “可....”


    按理說有個轉折...馬上就是“可是”了。


    但沒想到,老太太這個可字剛出來。


    殿內就突然響起一聲清嗓子的聲音。


    老太一皺眉,誰啊這麽沒眼立見?


    不與計較,先打發了這兩個老儒再說。


    “可是...”


    “咳....咳。”


    又是一聲清嗓子的動靜.....


    這迴武老太太抓著是誰了,特麽就是門口立著的那個穆子究!


    眼神一眯,“怎麽.....”


    “子究嗓子不舒服?”


    吳寧那邊低眉臊眼的一禮,“勞煩陛下掛心....殿中有些難聞之氣,甚是嗆鼻。”


    難聞之氣?


    武老太太本來還想奚落幾句,卻是生憋迴去了。


    好好聞了聞,沒味兒啊?


    幾個朝臣也轉過身來,終於正眼看了看吳寧。


    心中同時生起問號...


    這位到底誰啊?不像是宮人啊。


    岑老爺子也是皺眉,“難聞??什麽東西難聞了?老夫怎麽沒聞著?”


    結果可好...


    岑老爺一張嘴,吳老九嫌棄的往後靠了靠....


    “原來是岑相的口臭!”


    嘎!?


    岑老爺子差點沒暈過去,登時臉色通紅,都找不著地縫了....


    而進來就沒說過話的狄胖子,些時眼神一眯!!


    心知....


    完了,吳老九要開始他的表演了。


    隻不過,狄仁傑沒想到,吳寧進京之後,第一個開刀的,怎麽會是岑長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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