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心吧!”


    狄胖子鑽進茅房之前這一句話,把岑老爺子氣的差點跟進茅坑。


    站在茅房外頭,“什麽叫死心吧?”


    “這可是陳伯玉的文壇名聲,加上長路鏢局左右的大唐鏢路。隨便哪一條,都夠爭取一二,何況是兩相疊加?”


    “懷英啊,我跟你說啊,老夫權衡再三,雖然長路鏢局有點江湖勢力的味道,終究是不入流之輩,可是這迴,卻是不能假裝清高,卻是要和三府搶一搶的。”


    嘩...


    迴答岑長倩的,是狄仁傑暢快的“放水”之聲。


    “......”


    岑老爺子臉色有點綠,又有衝進去的衝動了。


    ......


    過了一會兒,“唿....”


    狄閣老一副很爽的樣子出了茅房,一手提著腰帶,一手扥著袖口兒擦著額頭上的虛汗。


    看了眼岑長倩,“從皇城直接過來的?吃了嗎?在我這兒添補添補肚腸?”


    岑老爺子:“......”


    這也就是多年老友知道這位不著調的秉性,換了別人,非沙包大的拳頭招唿狄胖子不可。


    “不是!”岑長倩還是有點壓不住火氣,“不是你這老貨能不能正經點兒?”


    “此為朝廷大事,國本之爭,怎容爾如此兒戲!?”


    狄仁傑看了岑長倩一眼,“你急什麽啊?”


    拉著岑長倩就往廳中去,一邊走一邊收歸幾分正色,“老夫何嚐不知這個穆子期是個應該爭取的後生?”


    “可是......”一攤手,“應該爭取和能不能爭取得來,這是兩碼兒事啊!”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後他不跟你走,那不是白搭?”


    “什麽意思?”岑長倩一凝眉,聽出點話外之音來。


    “你是說......這個穆子期早就有了歸屬?”


    狄仁傑一琢磨,岑長倩要是這麽說也沒錯。


    “算是吧!”


    “誰!?”岑長倩心中一顫,暗道,誰下手這麽快,把長路鏢局拿下了?


    轉而一想,麵上又是一喜,忍不住驚唿,“難道.....是魏王!?”


    要知道,魏王李賢之前一直在巴州,緊鄰穆氏家族的發跡的莘州。


    難道魏王早有動作?


    如果真是這樣,那可真是正中岑老爺子下懷了。


    他是堅定的保李派,做夢都希望李氏能複大唐鼎盛。


    這次儲位之爭,雖然他沒有答應幫助太平公主,可是他的心裏依舊是擁護李姓宗親可以繼承武則天的衣缽的。


    而李姓之中,岑長倩最希望的,當然就是魏王李賢了。


    ......


    ————————


    與原本的曆史不同,李顯並非是保李黨擁立的最佳人選。


    在這個時空之中,十幾年前,李賢沒有死在丘神績的手上,他還活著,而且活的還挺好。


    在巴州臥薪嚐膽十八年之後,再臨神都。


    那麽,本該英年早逝的章懷太子李賢,到底有什麽本事,能讓岑長倩和相當多的武周朝臣,違背曆史的慣性,拋棄了李顯,而去擁護他呢?


    有兩個原因:


    第一,李賢是李顯的兄長,更是武則天現存的嫡子之中年紀最大的。依長幼之序來看,就應該立他。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那就是,李賢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是最完美的繼承人。


    好吧,說到這一點,不得不說大唐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那就是,天子在選繼承人的時候,總是喜歡給太子找個對手,而且這個對手也總是把太子比的渣渣都不剩。


    比如,李淵立了李建成,結果又扶持著李世民做大。


    而李世民立了李承乾,又把李泰扶了上來。


    到了高宗李治這裏,立了武則天的長子李弘,結果老二李賢又跳了出來。


    那李賢又是怎麽把李弘比下去的呢?


    嗯,全方位碾壓。


    少讀詩書,文武兼備,滿腹經倫,舉朝皆讚。


    這位二十歲就能統領一眾大唐文傑為《後漢書》修“注釋”,注意,可不是鍍金賺名聲的那種,他是有真本事。


    章懷太子本的《後漢書注釋》史稱“章懷注”,在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都被史家推崇的。


    治國方麵,李賢也是一把能手。


    當年,高宗和武則天經常不誤正業,不是從長安遊到洛陽就是去昭陵視察,要麽就來了泰山封禪什麽的。


    又每每都帶著太子李弘出巡,隻留李賢在京中監國。


    李賢把國事處理得井井有條,連宰相重臣都嘖嘖稱是。


    可以說,當年李賢的能力和好人緣,直到現在也已然被朝臣所記住。


    此次迴京,又逢國本之爭,雖然初歸立足不穩,可是暗中推舉的氣勢絕不比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弱上多少,沒看連岑長倩都是李賢的“死杆粉絲”嗎?


    現在岑老爺子已經開始意淫了,“真是魏王?”


    老爺子喜笑顏開,要是李賢能得長路鏢局之助,那爭儲的底氣卻是深上不少啊!


    “這個....”狄仁傑一窘,“也不是魏王。”


    這時狄府下人已經在廳中擺上酒菜,狄仁傑引著岑長倩入席。


    “這個穆子期吧....”


    “不是任何一方的人。但是,卻也不是任何一方可以爭取得到的。”


    說到這兒,狄仁傑也擰起了眉頭,補了一句:“應該是如此,老夫也說不準。”


    “這怎麽可能?”


    岑老爺子心說,這個朝堂,連狄仁傑和他這種標榜直臣的君子都要抱團,他一個白衣秀士怎麽可以無依無靠?


    飲了一口淡酒,端起筷子,“若想入仕,總要找個依.....”


    “而這個依靠....最好是魏王啊!”


    話說一半,筷子也伸出去一半,岑老爺就是停在那兒了,立時不再想什麽魏王了。


    嫌棄地看著一桌吃食,不知道動哪兒了。


    “我說,你這個老貨就不能來點清淡的?”


    一桌子吃食,全是肉菜,這讓一向清淡貫了的岑長倩登時沒了食興。


    狄胖子卻不然,夾起一大塊燜的軟爛的羊肉就往嘴裏塞,“那沒辦法,老夫就好這口!”


    岑長倩無語,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


    “且說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麽?這個穆子期到底是怎麽迴事?”


    “......”


    狄仁傑聞言,下意識一頓,卻是沉默了。


    他確實知道內幕,知道穆子期是誰。更知道穆子期背後的長路鏢局、穆子究是什麽來曆,為什麽進京。


    也正因如此,什麽豫王、梁王,那個吳老九是不可能依附於他們的。


    至於魏王李賢......


    據狄仁傑所知,吳寧八年都沒和李賢有過接觸,顯然沒想向李賢身邊靠,更不會進了京才想起臨時抱佛腳。


    唯一有可能的,隻有太平公主。


    可是,狄仁傑有種感覺,以吳寧的高傲,他會甘於依附一個女人嗎?


    從這八年間,吳寧沒有求過太平,甚至沒有與太平正麵聯係就不難看出,他壓根就沒打算把太平公主算計到他的複仇大業之中。


    可是,正如狄仁傑之前的不確定,其實他的心裏也沒有底氣,或者說,狄胖子吃不準吳寧下一步會幹什麽。


    岑長倩說的沒錯,這個朝堂,不依附抱團是沒法生存的。


    那吳寧怎麽辦?誰也不依附?總不能自成一派吧?


    一個隱姓埋名的皇子,想在盤根錯節的神都攪動風雲?狄胖子知道吳寧是有這個本事,否則他也不會把寶壓到他身上。


    可是....狄胖子實在想不通,吳寧要怎麽站住腳。


    又怎樣麵對,當下這個多方相爭前途難料的局麵呢?


    想到這裏,狄仁傑看向岑長倩,卻是要多說一句。


    “老夫聽到傳聞,陛下欲答應突厥汗王默啜的合親之請。”


    “而且....要派武延秀去合親。”


    “什麽!?”


    岑長倩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答應!?還是男人!?”


    “奇恥大辱啊!”


    “你別激動。”狄仁傑安撫道:“合親也不是不可以,就算是男人那就是男人吧。”


    狄胖子向來不是迂腐之人。


    什麽辱不辱的,隻要對這個國家有利,狄仁傑從來都不在乎。


    不合親固然硬氣,提振朝堂士氣。可是....


    士氣能當飯吃嗎?


    大周如今正處在高速發展,暗中變革的當口,可以正是潤物細無聲之時。


    與擁兵四十萬的突厥開戰,就算打贏了也是慘勝!必將付出極大的人力物力和兵力。


    這八年剛攢下一點元氣,卻是又得折騰光了。到頭來,受苦的還不是百姓??


    況且,默啜的時機把握的很好。


    如今已入夏末,轉眼就入秋了。天氣一涼北方天寒地凍,大周軍隊可不善於在冬天戰鬥。


    就算要打,也得等來年開春之後。


    所以暫時去穩住默啜,不失為一條良策。


    至於男人.....“男人又怎麽了?”


    “合親總不能總是女人為國出頭,也該換一迴男人了。”


    岑長倩不說話了...這一點上他和狄仁傑意見相左。


    “老夫也非迂腐,隻是....”


    緊鎖眉頭,“那突厥貪狼是什麽秉性懷英不知道嗎?”


    “怕是合親也換不來好處,該打還是要打。到時丟了臉麵又於事無補,何必呢?”


    “他反複就讓他反複嘛。”狄胖子攤手道:“就算默啜出爾反爾,一來一迴也得三四個月,冬寒也過去一半兒了。”


    “我們隻需熬過冬天便是。”


    “老夫擔心的是,用武延秀去合親這明顯就是豫王為了儲位而做出的爭功之舉。”


    “本心並不不是為了拖住默啜。”


    “老夫怕他派去的人不用心辦事,反倒弄巧成拙。”


    “哼!!”


    岑長倩冷哼一聲!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看著吧,好不了!”


    .....


    ——————————


    邀月樓。


    做為洛陽第一名樓,其位置自然也是洛陽城最好的地端。


    就坐落在歸義坊與北市相臨的十字路口。


    麵朝洛陽最繁華的集市,背靠宮城東麵達官顯貴紮堆的聚居地。加之菜品精致,服務周到。


    自然客似雲來,生意興隆了。


    此時....


    邀月樓的門前,拴著一黑緞子似的烏錐寶馬!馬身子斜在門前,把門臉兒都擋住了一半兒。


    可是....


    就這麽一頭“跋扈”的牲口,卻無人敢惹,更無人敢去把馬牽到一邊兒。


    沒辦法啊....


    安樂公主的坐騎你也敢碰?


    邀月樓中。


    李裹兒依舊是一席紅衣,歪坐在酒樓大廳好百無聊賴....


    邀月樓掌櫃的侍奉在一旁,都快哭了...


    看著空無一人的酒樓,心說今天這生意是沒把做了。


    要知道這可正是飯點兒,往天都是連空桌都難得一見的時候啊。


    小心的上到裹兒身前,“公主殿下....今日....想吃點什麽啊?”


    李裹兒眯眼抬頭,“王掌櫃。”


    “臉色不對啊....”


    “怎地?不歡迎本宮?”


    “啊...啊?”掌櫃嚇的腿都軟了,


    “不敢不敢!!小人高興還來不及,簡直歡迎之至!!”


    “是嗎?”


    李裹兒邪魅的笑著,突然往前湊了湊“那給本宮笑一個....”


    “嗬....”


    “嗬嗬。”


    “笑的好看點!!”


    “嗬嗬嗬嗬.....”王掌櫃幹巴巴的咧著嘴,卻是怎麽也“笑不好看”。


    而李裹兒看他如此卻是開懷不已。


    她知道這個王掌櫃不想笑,想哭!!


    她更知道自己再欺負人!


    可是...


    她的童年何嚐不是如此呢?她依然記得,在房州那個冷冰冰的廬陵王府裏。


    長史王弘義,也曾經這樣對待過她...


    那時,她才剛剛記事,王弘義的兒子說她不會笑。於是王弘義就讓她李裹兒笑....


    她不想笑,可是母妃告訴她,她得笑!


    因為,王弘義掌握著一家人的生死,他如果向皇奶奶說半個不好。


    那廬陵王府就是不好了....


    他們一大家子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


    可是...


    現在不同了,人生就是這麽奇妙。


    一個卑微的,連生死都不在自己手中的房州野丫頭,站到了神都的高處。


    她可讓別人笑....


    盡管那個人並不想笑!!


    “裹兒....”


    一旁的武崇訓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了,“算了吧....王掌櫃也不容...”


    “你閉嘴!!”李裹兒一聲暴吼!


    “我的事,要你來管!”


    “.....”


    武崇訓一縮脖子,“不管不管....別生氣,別生氣哈。”


    ...


    讓武崇訓這麽一鬧,李裹兒倒沒了興致,瞪了王掌櫃一眼,“滾吧!”


    坐迴去,發了半天呆,卻是想起房州那個山村,那個真的把她當人看的寧哥哥....


    想著想著,猛的來了一句:“我要喝酸奶!”


    武崇訓一聽,登時吩咐下去,“來人,還不快去南城孫家鋪子給殿下買來?”


    哪成想,李裹兒一眼望過來,很是嫌棄,“本宮要你去!!”


    武崇訓一怔!


    心裏這個苦啊,“好好好....我去!你等著。”


    說完溜溜的出了邀月樓,去給李裹兒賣酸奶去了。


    “.....”


    已經躲的老遠的王掌櫃,一邊暗罵這個安樂公主不得好死!


    一邊嘖嘖為武崇訓操心。


    “就這脾氣秉性,誰降得住她!?”


    “娶迴家卻是有得遭罪嘍。”


    ....


    而與此同時。


    邀月樓二樓一個雅間的門縫裏,有三個青年正默默的注視著樓下的動靜。


    吳啟眼見著李裹兒戲耍掌櫃,支使武崇訓。


    不由得眉頭緊皺。


    “物是人非....”


    “怎麽變了這麽多?”


    看向吳寧,“你確定,入京之後見的第一個人是她?”


    “.....”


    吳寧也站在門後,默默的看著李裹兒。


    良久,“確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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