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河知道嶽紅翎為什麽會收這個徒弟了,這活脫脫就是第二個嶽紅翎,或者第二個趙長河。


    這多像當年自己在北邙挑戰群雄的場麵……


    有自己在這,對麵就算來了天王老子也是填河的份兒,但小姑娘可不知道,也沒指望過這種毫不相識的上古前輩能幫自己幾分……這種怪人心血來潮指點你一次就不錯了,已經足夠承情。


    她也不會刀法,甚至不知道龍雀到底聽不聽她的、是否能發揮出應有的力量,是否又會像劍湖一役時靈時不靈的掉鏈子,根本不敢把龍雀之力計算成多大的底牌。


    少女心中想的主打還是自己,自己的劍。


    如淩若羽所言,原本別人大部分攔截在北,此時南下追她隻可能根據輕功,加上部分本在近處的,抵達時間各不相同,各方勢力也不同,很難達成合圍。


    乘船南下不足兩日就可以抵達長江,他們並沒有時間去布置集結圍堵,隻能形成一個分別來送的局麵。而吳侯唐不器除非是個***,否則這時候也早該派人北上接應,不需要兩日,一日之內就能接洽上。


    如果畏懼龍雀妖刀之力,連地榜強者都要被斬,那敢來的就更少了。


    越是囂張地喊「不要命的就來」,越是沒多少人敢來。所需的隻不過你有這個膽量,有麵對千軍萬馬披荊斬棘的豪情。


    淩若羽有。


    她還想借此試劍。


    剛才上古前輩的指點讓她發現,不需要多強的力量,戰鬥經驗和劍法本身都還有很多磨煉的價值,一個簡單的騙招變招,就能讓一位秘藏強者自己送死。


    淩若羽靜立船頭,反複迴顧之前那一戰,若有所思。


    趙長河去找船家沽了一葫蘆酒,靠坐船沿舒適地喝著,欣賞小徒弟站在風中長發飛揚的樣子,忽然道:「在展示你的女俠氣魄之前,你是不是要先療傷?」


    上古前輩的一句話把劍心滿滿的少女錘迴泥巴裏,淩若羽辛苦地靠坐船沿,從戒指裏摸出一枚丹藥磕了下去。


    趙長河遠遠嗅了嗅,忍不住道:「不是,你這什麽藥?天下名俠、落日神劍嶽紅翎,就給徒弟這級別的傷藥?」


    淩若羽很是奇怪:「前輩看點資料有多了解家師?家師又不擅煉丹製藥。」


    趙長河:「……」


    你師父不擅長,你姨娘擅長啊。天下最強治療就是當今女皇青龍夏遲遲,就你這點簡單外傷,遲遲隨便一個藥就能讓你一盞茶內重新元氣滿滿。怎麽紅翎平日裏不找遲遲拿藥嘛?這麽不心疼徒弟。


    就聽淩若羽道:「師父還說,當今陛下別的還好,就是有時候像書中昏君,總愛煉丹。我感覺師父不太看得慣這套。」


    趙長河差點笑出聲:「嗯嗯。」


    你確定這不是你師父在背後故意說情敵壞話?遲遲壽元無盡又不是昏君求長生煉丹,她煉丹製藥的目的隻可能是為了籌備將來戰局,紅翎豈能不知,你瞎感覺個什麽感覺。…。。


    算了。趙長河從戒指摸出一個小瓶丟了過去:「你的試劍之路,本座很認可,前提是你要保持狀態,否則一切白搭。」


    其實趙長河身上的藥早也沒了,當初一股腦兒給夜九幽用了,這藥是剛才現搓的……時至今日趙長河的青龍迴春已經可以凝聚周邊的有益元素成藥,隻是效果沒有刻意搭配煉製的好,應對這種普通小傷那是足夠了。


    趙長河覺得自己像是濟公搓泥垢,很是樂嗬,那邊少女接過,拔開瓶塞嗅了嗅,濃鬱的生命之息讓她震驚無比:「這是……」


    「哦,上古丹藥,應該還沒過期。」


    「……」淩若羽遲疑道:「我與前輩素不相識,前輩為什麽如此關照?」


    「因為你師父是我老……」


    「請勿再說對家師輕薄之言。」


    趙長河差點噴了,這年頭實話都不讓說了:「要是說了你待如何?」


    淩若羽板著臉道:「前輩援手之恩,晚輩很是感激。但若對家師不敬,晚輩便是豁出命去也要維護家師尊嚴。」


    「哈哈……好好好。」趙長河笑道:「你喚醒我有功,也算緣法,沒事自會照拂你一二,不算人情。療你的傷去,最近的一個追兵已經不足十裏,再墨跡下去你怕是要求我救命了,看你還硬氣不。」


    這是能聽到十裏開外的動靜?淩若羽心中震驚,默默嗑藥療傷不說話了。


    丹藥入喉即化藥力瞬間散開,小腹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正在彌合,包括身軀的疲憊也飛速消除,重新精神奕奕。


    這種神藥就不是人間應有,丟到黑市上價值連城,這前輩隨手就送了一瓶。


    要說這一路最危險的是什麽,小姑娘覺得說不定得數這位行為莫測的上古魔神前輩。他到底圖啥呀?


    可很奇怪的,通明的劍心感覺不到他的任何惡意,怎麽感受都是一種極為純粹的善意,不需要任何迴報的那種


    要說覬覦自己身子也不像,完全感覺不到他有那種不幹淨的意圖,應該是連想都沒往那想。倒像是樂滋滋地看自己能發揮成什麽樣,表現越好他越高興似的。


    我是你徒弟嗎?


    除了覬覦師父,好像真沒有其他解釋了……已經拿我當徒弟看了都……


    這是我能過問的恩怨情仇嗎?少女想起師父淩厲的目光,不禁打了個寒顫。


    自求多福吧前輩……大不了我拚著挨揍,在師父麵前給你說幾句好話。


    …………


    「九江派錢其深,請淩姑娘賜教!」


    「砰!」淩若羽架住長刀飛起一腳,把前來挑戰的黑道人士踹進了大運河。


    天還沒亮,這已經是第三場挑戰。


    「淮揚五虎請淩姑娘賜教!」


    「一起上吧……」


    淩若羽沒有動用不靠譜的龍雀,單人獨劍迎戰群雄的場麵很快傳揚開來,更讓人們認為龍雀力量耗盡、或者未必聽淩若羽的。妖刀的威脅變成了普通的奪寶,江淮左近黑道人士蜂擁而來,卻正中淩若羽試劍之路的下懷。…。。


    她才滿十六,這個年紀上修行是足夠高了。但出道時間太短,戰鬥經驗和對劍法的理解大概還比不上當年崔元雍,別提和自家師父師公比了,潛龍第一著實有點水分,不知道是不是瞎眼天書亂走關係排出來的。


    但這一路試劍,差不多可以彌補往常一年行走,活脫脫的六大派圍攻光明頂。


    遠遠有船,江淮霸主、漕幫幫主萬東流站在船頭,一臉癡呆地看著那邊船頭大戰、和靠在船舷喝酒的某張熟悉的臉。


    腦海裏浮現著某人傳念:「別來多事哈,練小號呢。」


    萬東流摸著自己斑白的絡腮胡,又看看船頭那個年華依舊的青年,便秘地揮手:「迴船,不摻和了。」


    下屬很是震驚:「幫主,吳侯委托我們護持聖刀啊……這般迴轉,如何向吳侯交待?」


    「後生晚輩的委托值幾個錢?」


    下屬:「?」


    您說誰是後生晚輩?


    「走吧,有他在,那破刀怎麽可能有人能動。」


    別人可聽不出「他」和「她」:「淩姑娘才玄關九重,怎麽可能應付這無窮無盡的青徐江淮黑道盡出?」


    「老子不想護了咋滴,有人在釣魚,誰去誰***。再不走,那不要臉的怕是能逼老子下場去陪小姑娘練招,他不要臉,老子的臉還要不要


    了?」


    「嗆!」少女劍出如龍,破進前方的環首刀內,把一名大漢挑落劍下。


    船頭已經躺了很多屍體,還有屍體掉進運河,飄飄蕩蕩。


    這是淩若羽短短幾個時辰之內遭遇的第二十七戰,服用了好幾枚前輩送的丹藥才能一直維持狀態,否則就這車輪戰都能把一個英雄活活拖垮。


    「你之劍雖未羈於成法,還是略顯迂了,剛才之劍若是改成劈,效果好很多……」趙長河沒有一直在教淩若羽打架,那隻會誤人,最多隻是偶爾為之,更多的卻是在各場戰後給予簡單的總結和迴顧。


    「剛才那一戰,對方有個用軟鞭的,你卻去和他纏鬥變化……難道不知隻要欺進身前,他鞭子就發揮不出來?」


    「水下有水鬼……好在這是鎮魔司的船,還是有下屬幫你處理的,下次如果單人行船,要注意一下這方麵。」


    「還有你性子有點剛直,劍意太過板正,有時候還是要學會詐招。當年你師父也會玩暗器的,沒這麽迂腐……」


    淩若羽喘著氣,腦海中迴蕩著各場戰後上古前輩的再度教導,心中敬佩已極。


    就這樣的修行不改、就這樣的劍法不變,那毒辣的目光與恰到好處的應對,足以讓自己對戰鬥的理解提升幾個檔次,一生受用不盡。


    這已經是師父做的事,他是真的在教徒弟。


    話說迴來,世人沒幾個知道我師父用過暗器,師父教我的時候我都很吃驚,你是怎麽知道的,什麽資料裏有寫這玩意兒?…。。


    連續不斷地高強度戰鬥之中,就連秘藏的關竅也隱隱約約開始有了突破的跡象。


    朝陽映於長河,一片粼粼的光。


    師父的落日殘霞,不外如是。


    「嗖!」陰風乍起。


    一道怪異的人影出現在船頭,鬥篷遮麵,身上泛著濃鬱的魔氣,猶如實質。


    淩若羽眯起眼睛。


    靠在船舷喝酒的趙長河微微坐直了身子,來了……


    此行可不是為了來低端局炸魚的,一半為了練小號,一半為了釣魚。


    能來搶龍雀的沒幾個正經人,讓小徒弟全砍了得了,還東部江湖一個清朗。而除此之外,對龍雀星河有意的,必有天道暗子在其中,趁著別人不知道自己醒了先釣出來處理了,才是提前蘇醒的意義。


    趙長河不信這兩天嶽紅翎唐晚妝她們沒有舉措,星河現世,舉世落子,她們應該也在做應有的操作。


    「淩姑娘不愧是此屆潛龍第一。」那鬥篷魔影嘿嘿地笑:「這乘風破浪、千裏試劍,真是不亦快哉,確有當年趙長河的風采。隻可惜你終究不是趙長河,龍雀除了趙長河之外誰也不可控,若真能隨便任由姑娘使喚,我們還真未必敢來。」


    趙長河咕嘟嘟喝酒。


    淩若羽冷然道:「天魔會的背後,果然是你們這類邪魔。你們的用意到底是什麽?」


    「原本我們的隻想要龍雀,但經過這一日夜,我們覺得淩姑娘自身的價值可未必遜於龍雀。」那人嘿嘿笑道:「既是如此,淩姑娘跟我們走吧。」


    隨著話音,淩若羽忽地一聲悶哼,識海翻湧,靈台紊亂。


    在她這個修行上,麵對精神侵襲是超綱了,很容易被控製,更別提眼前這個邪魔可能是禦境。


    但趙長河斜睨著喝酒,壓根沒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那人的魔氣破入淩若羽識海,本以為手到擒來卻乍然見到了一輪熾熱的炎陽,高懸九天,輝耀天下。


    陽光熾如劍氣,千般萬道,席卷而來,入侵的魔氣在這恐怖的炎陽之下就像是一隻小螞蟻入侵汪洋大海,眨眼就被攪得粉碎,連個影子都留不下來。


    嶽紅翎放初出茅廬的弟子曆練江湖,怎麽可能完全沒有半點護持?一縷劍氣埋伏識海,禦境來了也隻有被攪得粉碎的份。


    與此同時,這預留的劍意與剛才淩若羽自身感悟的朝陽映水完美對應,少女泥丸湧動,天地之息洶湧灌入,秘藏關竅一朝而破。


    一道熾熱的劍氣橫貫而出,如日中天,映照運河。


    「嗆!」長劍貫入邪魔之軀,那人慘叫一聲,一縷魔氣離體,飛遁而走。


    「留下吧。」忽有女子踏水而來,手持一個布袋,一兜就把魔氣兜在布袋裏,極其熟練地束好了袋口。


    剛才用盡了精氣神刺出畢生最強劍招的淩若羽癱軟在船頭,看著女子踏水淩波的樣子,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意:「長史大人您來了就好……我、我沒力氣了……」…。。


    趙長河「噗」地噴出一口酒來,你叫她什麽?


    那「長史」落於船頭,卻沒表揚立下汗馬之功的淩若羽,美目如刀,隻剮在趙長河身上。


    趙長河神色古怪地看她。


    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陣子,那長史忽地跳腳大怒:「這裏就有一個最大的邪魔,怎麽無人擒拿,任由他大搖大擺地坐在這裏?」


    淩若羽傻了一下:「大人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這位前輩幫了很多忙,怎麽會是邪魔?」


    「我說是就是!」長史大怒:「你如此劍心,感覺不出這是個色魔嗎?」


    淩若羽搖頭:「感覺不出。」


    長史一把揪著趙長河的衣領子:「她你都敢覬覦,你還要臉不要?我打不死你我……」


    話音未落,腰肢就被抱住了,整個人被扯進了懷裏擁得緊緊。


    淩若羽呆愣愣看著萬人敬仰的相府長史被人抱小孩一樣抱在懷裏,死命扭動掙紮,那場麵如墜夢裏。


    光天化日之下,上古前輩低頭輕吻長史大人的臉龐,輕柔附耳:「我什麽時候覬覦過她了……我現在覬覦的是你。」


    淩若羽眼睜睜地看著長史大人的臉變得通紅,那掙紮的力氣越來越小,越發欲拒還迎。然後小嘴一扁,似乎要哭出來:「你就欺負我,你從來隻會欺負我,嗚嗚嗚……我不要你了,不要你!」


    淩若羽目瞪口呆。


    這是什麽邪魔惑心之術,怎麽把平日裏代言丞相之諭,威嚴滿滿把無數英雄罵得不敢抬頭的抱琴大人變成這副樣子了?


    還有,這男人不是還說心悅我師父,就這?


    趙長河正在說:「我真不是故意……反正是我的錯,你要怎麽罵我我受著。」


    抱琴隻是哭。


    趙長河尷尬地看看淩若羽,低聲道:「我也很多話想問你,我們入艙說,好不好?」


    抱琴抽著鼻子不搭腔,然後就被毫無懸念地直接抱進了艙裏。瞧那模樣就是當場被人吃掉都老老實實的。


    河風獵獵,淩若羽打了個寒噤,總覺得剛才的邪魔侵襲是不是已經對自己生了效,為什麽世界忽然就如夢一般。


    遠遠看去,似乎已經可見揚州。


    不出意外的話,吳侯應該會到揚州接洽,這一段乘風破浪披荊斬棘的路好像要完成了。


    隻不過……少女迴望河水,忽地覺得這一路是不是有點短?


    卻忘了自己身上血跡斑斑,前輩給的藥都已經吃完了。


    天空再起金光:「淩若羽護刀南下,邀戰群雄。以一劍之力,連戰二十七場,頗有以一敵多之局、人榜越級之戰。是役,青徐淮揚黑道名流負傷遁逃六人,死亡三十有餘,血染運河,直抵揚州。」


    「淩若羽百戰破境,踏入秘藏。天地之橋,自此而啟。」


    「人榜一


    十八,淩若羽。」


    一天之內,潛龍榜直上人榜一十八,少女要的江湖顯聖比自己師父當年更加震動天下,一戰成名。


    千裏之外,大漠。嶽紅翎一劍劈斷一隻異獸的脖子,轉頭南顧。


    「算你還能教徒弟的份上……這三十年的氣就算了。可別盡拿她釣魚,你難道沒發現,她並不合適如此顯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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