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眼瞼微垂,連她自己都不知此刻的她麵色是多麽蒼白。[]


    那句話不斷在她耳邊迴響,飄蕩,久久不散,宛如催耳的魔音,讓她腦中一片空白。甚至連元宸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


    當她迴神之際,發現自己已經處在熟悉的穹華宮寢殿中。


    她方動,忽然後肩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接著濕熱的液體流出,瞬間浸濕了她的衣衫。


    空氣中充斥著淡淡的血腥味。她知道,是後肩的傷口裂開了。隻是,她卻沒有動。靜靜的坐著,如同木雕。


    一刻鍾。


    兩刻鍾。


    直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她才一怔,緩緩抬眸。


    元祁一身便袍,立於屏風前,淡淡望著她,“你準備發呆到何時?”


    蕭清垂眸,不語。


    元祁走過來,拿起桌上的藥瓶來到她身後。手還未觸到她,就被蕭清閃開。


    “我自己來。”


    元祁按住她,淡淡掃了她一眼,解開她衣襟。


    蕭清沉默,任由他幫她止血,上藥,重新纏上幹淨的繃帶。


    殿內十分安靜,蕭清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唿吸聲。


    “為什麽要這麽做?提早跟他撕破臉對你沒有好處,這不像你。”


    元祁淡淡道,“那怎樣才像我?”


    蕭清抿唇不語,元祁手指翻舞,靈巧地打了個結,隨即幫她套上衣服,“隱忍一切,眼睜睜看著他傷你,辱你,卻依舊不動聲色,不聞不問,這就是我?”


    “你已經隱忍了這麽多年,也籌謀了那麽久,為何要忽然與他攤牌?你手上的籌碼,真能與他相抗了麽?”


    元祁走到她麵前,緩緩蹲下,眸子深深望著她,“我可以容忍任何事,唯獨容忍不了他將你奪走。”


    蕭清一怔,“…你說什麽?”


    “清清,究竟是你傻還是不願承認,他對你動了心思,這份執念,讓我不願再隱忍。”元祁抬手輕撫她的臉頰,眼眸深不見底,“你是我的底線,任何人都不能觸碰。哪怕窮極一切,墮入地獄,也在所不惜。”


    蕭清心微微一顫,拉下他的手,“你會後悔的。”


    ——“隻要有你,此生,無悔。”


    蕭清眼眶一酸,險些落下淚來,緊咬雙唇,強撐著不讓眼淚落下,“我還沒原諒你…你騙我,那個曲妃鸞…”


    元祁微微歎息,輕柔將她攬入懷中,“是,是我的錯。往後無論發生何事,我都告訴你,不再隱瞞,好麽?”


    “說得好聽…”


    元祁捧起她淚眼婆娑的臉,眼眸幽沉,“元祁此生於蕭清,不欺,不棄,不負,不離,若違此誓,讓我永遠失去你。”


    蕭清吸溜下鼻子,“…不是天打雷劈麽?”


    “祁從不信天,也從不畏懼。我唯一害怕的,是失去你。”


    他的世界,報應,孤單,仇恨,都抵不上沒有她的恐懼。


    蕭清胳膊環著他脖子,將頭深深埋在他頸窩。


    這次,就讓她再放肆一迴吧,不再擔憂明天,不再想未來會怎樣,隻是全心全意地依賴他,相信他。跟著自己的心走,不再被理智牽絆,全心全意的…愛他。


    夜幕漸漸。


    蕭清一直在穹華宮待到晚上,這期間,元祁哪裏也沒去,就這樣片刻不離地陪著她。吃飯,看書,說話,睡覺。


    準確來說,是蕭清正說著話,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元祁給她蓋上絨毯,就這樣環著她靠在軟榻上,緩緩闔上了眼。


    橘色的暖陽照樣在兩人身上,仿佛鍍上一層光釉,柔美溫馨。


    這一覺,蕭清睡得意外地踏實。再睜眼,窗外已經全黑。她坐起來,迷糊地揉了揉眼。[]


    耳邊傳來窸窣聲,她轉頭,就看見了一副美男更衣圖。


    高貴雍容的龍袍,穿在他修長高挑的身上,簡直是副行走的衣架。削肩窄腰,完美的倒三角,每一處,都仿佛上帝精心的傑作。


    她知道人靠衣裝,隻是在這男人身上似乎都反過來了。無論是華貴的龍袍,還是毫無裝飾的便袍,穿在他身上,自有一股雍容高貴之氣。


    她想起曾經在玉池中時,曾經看到過他的身材,那肌理分明的線條,性感的倒三角…想著想著,蕭清忽然鼻中一熱,一股濕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嗬…清清,你流鼻血了。”元祁帶著一絲戲虐的聲音傳來,蕭清一怔,當看到衣服上的血紅時,整個臉紅得瞬間炸裂!


    “啊!”她手忙腳亂蹦了起來,仰頭捏著鼻子止血。隻是老天似乎故意與她作對,那血如噴湧的井,源源不斷,沒一會,流得她整個手上全是!


    丟臉死了,丟臉死了!怎麽偏偏在他麵前?!


    這時,元祁走了過來,拉下她的手,“讓我看看。”


    “不,不用了,馬上就好了…”蕭清結巴著,就不願鬆手。


    “乖,我看看。”元祁強拉下她的手,用柔軟的絲絹擦拭她臉上的血,隨即輕輕按在她鼻下,“坐下,把頭仰起來。”


    蕭清按照他說得坐了下來,元祁抬起她下巴,輕捏她鼻子,望著她如花貓一樣的臉,唇角忍不住微勾。


    “別、別笑啊!都是這兩日小清弄得湯藥給我補的,我說不要了他非讓我喝,這下好了吧,出大洋相了…”


    元祁低笑,隨即道,“好了,已經不流了。”


    蕭清試著吸了吸鼻子,發現真的不流了,才放下了腦袋,用絲絹按著鼻子,甕聲甕氣道,“…忘了。”


    元祁挑眉,調侃地望她,“什麽?”


    “我說忘了!方才的事!”蕭清惱羞成怒,這男人,絕對是故意的!


    “嗬嗬…”元祁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頭,“知道了。”隨即吩咐暗處的人,“噬魅,送些熱水來。”


    噬魅閃身出去了,蕭清無奈撫額,隻想找地縫鑽進去。


    她這臉簡直是丟大了啊啊啊…


    須臾,噬魅送來熱水後,便退下了。元祁沾濕了絲絹,給她擦去臉上的血漬。


    蕭清忍不住道,“我來吧…”


    元祁拉起她的手,“你看不見。”


    蕭清隻得作罷,老實讓他給自己清洗血跡。目光落在他袍角的袖子上,上麵已經隱隱沾上了水漬,不由伸出手幫他拎著,元祁一頓,嘴角揚起一抹柔和,繼續為她擦拭完血漬。


    遠遠望著,這一立一坐兩道身影竟如此和諧,溫馨。


    終於清理完血跡,蕭清望著一盆的血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麽多天的湯藥,白喝了。”


    元祁從屏風後走出,將一件袍子遞給她,“換上吧。”


    蕭清接過,發現竟然又是一件官袍,尺寸正合她,頓時疑惑,“你究竟有多少件這樣的袍子?下午不是才剛給我一件麽?”


    “以你惹禍的性子,多準備些有備無患。”


    蕭清瞪他,“是我的錯麽?之前也不知是誰…”驀地一頓,想起白天他野蠻的動作,扭頭朝屏風後走去。


    元祁輕輕一拽從背後攬住她,聲音透著歉意,“白天…是我不對,你別生氣。”


    蕭清哼唧,“哪錯了?說說。”


    元祁沉默,蕭清繃著臉,繼續得寸進尺,“你很有一套嘛,撩撥得手段可夠熟練的,說說,是怎麽練的?”


    “清清真想知道?”元祁聲音低沉,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緩緩逼近。


    蕭清心咯噔一跳,頓感不好,嘿嘿傻笑了下,“也、也不是特別想知道…”


    “…是麽?”元祁攬著她的腰,直接扭過她下巴,唇印了上去。


    忽然蕭清身子一扭,如同靈活的泥鰍,從他懷中滑了出來,“嘖嘖,我可不會每次都被你偷襲成功。”說著,朝他吐了吐舌頭,轉身鑽入了屏風後。


    元祁嘴角忍不住微勾,一縷愉悅的笑意迴蕩在殿中。


    **


    蕭清從穹華宮出來,朝宴會方向走去。


    跟著引路的太監,七拐八拐到了宴會場地。遠遠望著,燈火通明,絢麗多彩,照亮了晦暗的宮闕。


    蕭清到時,大殿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見她入席,紛紛走來慶賀。


    “恭喜蕭統領啊,統領十萬京曌軍,前途不可限量啊!”


    “恭喜恭喜…”


    “往後還要多多仰仗您了…”


    …


    一路走來,恭賀聲不絕於耳。蕭清一一應付過去,終於在宮女引領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比起之前,此次她的座位十分靠前。走過去坐下,屁股還未坐熱,就又有人過來了。


    “蕭統領,恭喜恭喜。”


    麵前的人蕭清有點印象,是東島邊境的武將。


    蕭清起身,迴施一禮。


    那人長得很矮,幾乎與蕭清差不多,但肌肉橫肉,頗為壯實。皮膚黝黑,一看就是時常風吹日曬造成的。


    “恭喜蕭將軍接任京曌軍統領一職。”


    “卞將軍謬讚。將軍守衛邊境辛苦了,聽聞東島邊境長年高溫,酷熱難耐,如今帝都寒冷,將軍可還習慣?”


    卞剛微微詫異。


    聽聞這蕭清平日高傲的很,怎會向他這個低階武將如此平和?


    “這…確實有些不習慣,不過還好,我一向皮糙肉厚,不妨事。”


    蕭清輕笑,“雖身體康健,但也需小心防護才是。”


    “蕭統領說得是,卞剛會小心的。”


    蕭清微笑著頷首,目光掃到一旁,“這位似乎不像本朝中人?”


    卞剛旁邊站著的,是個異服打扮的男子。


    卞剛說道,“他是我的副將,是東島本土中人。”


    “參、參見統領大、大人…”那人結巴著,神情十分緊張。


    卞剛道,“蕭統領勿怪,他從小就有些小毛病,說話口齒不太利索。”


    蕭清淡笑,“無妨,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任何人都有長處和不足,不必在意。”


    卞剛一怔,隨即麵色微鬆,“多謝蕭統領。”


    這時,殿外傳來一聲通報,接著就見耶律碩攜著耶律靈惜走了進來。


    “是遼王過來了。”卞剛神情有些異樣。蕭清掃了他一眼,淡淡問道,“聽聞東島海寇盛行,時常侵擾邊境,卞將軍長年戍守在那,定十分辛苦。”


    卞剛道,“辛苦倒是談不上,左右已經跟那些海盜打了幾十年的交道,也差不多習慣了。隻是我有個老毛病,一旦出海就渾身難受,眩暈不止,所以每次都讓那些海賊逃脫,因此事也受了上麵不少責怪。”


    蕭清挑眉,“哦?看來將軍是有暈船之症了。”


    “確實如此,這舊疾十分頑固,久治不愈,我也十分發愁。不過,營裏有熟識水性的水手,他們能用一些土方法能暫時幫我壓製,也算解了我不少麻煩…”


    兩人隨意地聊著,不知不覺,旁邊的人目光聚集了過來。


    “隻是個低階武將,怎的就扒上蕭統領了?還真是不容小看啊!”


    “就是,也不知這蕭統領是怎麽想的,竟跟個不入流的武夫聊得暢快…”


    …


    周圍的議論聲不絕於耳,蕭清也不在意,目光掃向對麵。隻見那卞剛神情絲毫不變,仿佛壓根沒聽見四周的嘲諷。


    蕭清挑眉,眼底閃過一抹趣味,說道,“聽聞東島濱州一帶發現了不少海礦,可是真的?”


    “蕭統領好靈的消息,確實發現了些罕見的海礦,目前正在挖掘。隻是有些處在海域之下,開采難度極大,又耗時耗力,有些不容易挖掘。”


    蕭清頷首,“這些海礦及其珍貴,隻是若沒有完善的開采之法,擅自行動極有可能發生危險。熟識水性的大多都是濱州本土中人,士兵與當地居民的協調性也很重要。”


    卞剛訝異,“蕭統領怎會知道?東島之人大多斥外,性格暴躁,想與他們搞好關係並不容易。開采之時他們多加阻礙,造成了不少麻煩,上麵打算強行鎮壓,隻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後來不僅耽誤了工期,還造成了我方不少損傷。”


    “每個地域民族文化,生活習俗,信仰宗教皆不相同,若不能求同存異,彼此理解,恐怕開采很難實行下去。”


    卞剛道,“確實。再加上最近有不少異族人進入濱州,工期一延再延,年前恐已無法實施。”


    “異族人?可是遼人?”


    “不止遼人,東島邊境有不少地方無人管轄,所以海盜,異族人橫生,十分混亂。”


    原來如此。


    蕭清對東島邊境局勢的理解並不多,如今聽過他的話才明白,恐怕那地方勢力混雜程度不亞於空海城。


    “遼國有意進駐濱州,想與大祁商貿互通,此事卞將軍可知?”


    卞剛點頭,“略有耳聞。”


    蕭清道,“關於此事,陛下還未有決議,隻是…遼人真正的目的是什麽,將軍可明白?”


    “這…卞剛愚鈍,不了解蕭統領的意思…”卞剛麵露不解,剛要問他,轉眼就看見遼王朝這邊走來。


    蕭清望向走來的耶律碩,輕輕一禮,“參見遼王。”


    卞剛亦行禮,隨即很有眼色地離開了。周圍的人目光皆望過來,就見耶律碩對少年說了幾句話,隨即兩人便一前一後出了大殿。


    “這遼王也與蕭統領相識?看來他們很很熟啊!”


    “是啊,沒想到這少年小小年紀,本事倒是不小啊…”


    …


    蕭清將身後的議論拋之腦後,跟著耶律碩出了大殿。走了片刻,前麵的人停了下來。


    耶律碩邪肆俊朗的麵容在暗影中忽明忽現,顯得輪廓越發深邃。目光比以往更加犀利,身上多了分王者之氣。


    “許久不見了,沒想到一段時間不見,你已經是‘蕭統領’了,變化還真大。”


    蕭清淡淡道,“要說變化大,怎能比得上遼王?”


    耶律碩輕笑,“一上來就對本王冷嘲熱諷?倒真像你的作風。”


    “遼王誤會了,蕭清豈敢。”


    “你敢不敢孤王最清楚,畢竟你可是第一個敢傷我的人。”耶律碩撫上自己左胸,那裏一道細長疤痕,正是當日在青雲城林外蕭清刺的。


    蕭清單刀直入,“遼王找我有何事,不妨直說。”


    耶律碩黑眸望她,“…我就喜歡你這性格,蕭清,此次孤王來送給你這麽一份大禮,難道你不該好好謝謝我?”


    “我不明白遼王何意。”


    耶律碩緩緩走來,在離她一步之遙處站定,“不明白?那本王提醒下你,耶律扈…”


    蕭清抬眸,目光幽沉,“遼王究竟想說什麽?”


    “你曾經派人深入漠北,打探我王兄的消息,對吧?”耶律碩嘴角微勾,“隻是後來卻被我先行一步找到,所以你就將人撤走了。你的目標是王兄,是想從他口中你打探出殺害你義弟的人?”


    “遼王倒是知道得不少。隻是如今耶律扈關押在天牢,我若想見他,隨時都可以,沒必要跟遼王事先說明吧?”


    “嘖嘖嘖…”耶律碩晃了晃指頭,“蕭清,你以為孤王會沒有準備就來見你?”


    蕭清擰眉,“你什麽意思?”


    “耶律扈的性命,可掌握在本王手中。若本王不讓他開口,你覺得他會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蕭清目光陡然一沉。


    ------題外話------


    接連不斷的騷擾啊,恐怕清清快崩潰了…桃花太多也是一種苦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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