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祁二百三十年,鬥獸場發生慘烈事件。


    被縛猛虎掙脫鎖鏈,咬死貴胄十一人,重傷三十七人,輕傷近百人。


    此案一出,舉國震驚!


    全民皆在討論此次鬥獸大會情況,紛紛猜測究竟是何原因導致諸多顯貴之人死傷大片。


    此案被呈禦前,帝君命刑部大臣嚴審此案,牽扯出官吏負責者近百人!一時間帝都人仰馬翻,人人自危。


    十日後,被撤官員數十人,流放者近百人,朝廷所放撫銀上千兩,終於平定了這場烏煙瘴氣的大案,朝堂也逐漸恢複清明。


    **


    帝都長陵,一普通院落內。


    “小清,幫我把小刀拿來。”


    “姐,給。”


    接過小刀,蕭清頭也不抬,繼續忙著手上的事。


    “鑷子”


    “給。”


    “針”


    “…”遞來。


    “線”


    “…”遞來


    “鉤子”


    “…”沒動靜。


    “鉤子。”


    “…”還沒動靜。


    蕭清皺眉。這小子難道又跑出去了?


    “哪一個?”身後忽然傳來男子低沉的聲音,卻不是小清的。


    蕭清身子一頓,開口,“左邊數第三個。”


    鑷子遞了過來,蕭清頭也不迴繼續忙手中的事情。須臾,終於完事,緩緩轉身。


    “你幹嘛來了?”麵無表情。


    “…!”沐輕塵眸子陡然大睜。


    “哦,不是我的血。”聲音微頓,“老鼠的。”


    “…!”沐輕塵迅速上前,隻見地上整齊排列著一個又一個灰褐色老鼠屍體,看到這他臉色頓時好看極了。


    “你…要不先去洗洗?”看著女子身上又是泥又是土的,手上雖戴著白色怪異手套,卻沾滿鮮血。沐輕塵眉頭微微蹙起。


    蕭清點頭,轉身走到一旁褪下手套,就著盆中清水仔仔細細洗了三遍,將套在身上髒了的外衫脫下,才走了迴來。


    “有事?”


    沐輕塵大喇喇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端起茶壺倒了杯水悠悠喝了起來,“什麽時候走?”


    蕭清也坐下,“明天。”


    沐輕塵手一頓,“身上的傷都養好了?”


    “已經無礙。”


    “打算去哪裏?”


    “並洲。”


    “哦?為何?”


    “小清的家鄉。”


    “恩。”沐輕塵應道,“你們三人所在的奴隸名冊我已另人劃去,以後你們便不再是奴籍,而是普通良民了。”隨即從身上掏出三本小冊,“這是你們的通關文書,也就是身份文牒。”


    “哦。”接過收了起來。


    “…”沐輕塵眉頭一挑,“沒什麽感謝的話要說?”


    “這不是你答應過我的嗎?”為啥還要謝?


    “嗬嗬,我倒忘了你就是這種性格。”沒有絲毫生氣,仿佛已在意料之中。


    沐輕塵起身走到一邊的木桌旁,看著桌上整整齊齊擺放的大小不一的刀叉鑷鉤,眼中閃過訝異,“這些都是什麽?”


    蕭清掃過,“解剖工具。”


    “解剖?”沐輕塵挑眉。


    蕭清點頭,“對。”


    “那你之前是在幹什麽?”


    “在實驗。”


    “…?”


    蕭清站起,走到那堆老鼠屍體旁,“我在實驗這些屍體死亡後的一些症狀反應。這一排是在昨日清晨死去的,身子已經僵硬,屍身冰冷;這一排是在昨日夜晚死去,屍身雖冰冷,卻還未完全僵硬;而這一排是今早剛剛死去的,毛發還有光澤,身子還未冰冷,且尚有餘溫。”


    “哦?那它們是怎麽死的?”


    “這幾個是中毒而死,口中和腹中殘食中皆有白色霜狀粉末,除了食物的臭味並無其他異味,所以我判斷是中了三氧化二砷而死。”


    “…何物?”


    “就是砒霜。”


    “哦…那這些呢?”


    “這個是被碾死的。頭部四裂,腦漿迸出,且碾死它的人我猜測應該是身份貴重之人所乘坐的馬車。”


    “為何這樣認為?”


    “從屍體傷口來看,要想碾成這種扁平崩裂的傷口定是十分快的速度,若是行駛很慢的馬車,以碩鼠輕巧靈敏的速度碰到之時便可輕易躲過,又怎麽會被碾成如此慘重?再不濟此鼠速度較慢,一時微來得及閃躲,那在馬車粘到之時必會掙紮,傷口就不會如此扁平,而是凹凸不平了。之所以說碾過馬車所坐之人身份貴重,是因為天子腳下,貴胄重地,敢在大祁都城街道肆無忌憚橫衝直撞的,不是身份貴重之人又會是誰?”


    “…”原來是這樣。隨即目光掃到一旁。


    “這個呢?”


    “這個是被野貓咬死的。腳部,尾部,四肢皆有傷口。傷口上齒痕明顯。之所以說是被野貓所咬,一則因為家貓常拘家中,長時間被喂養,根本無需捕食。就算是捕食它也沒有碩鼠如此靈敏的速度,因此屍身不可能有如此多傷痕。二則因為野貓通常身形較大,牙齒齒骨也比普通家貓寬出許多。普通家貓牙齒普遍為一寸到一寸半,而野貓則在兩寸到三寸之間。屍身上的傷口我量了一下,兩寸四分,所以我判斷咬死這隻碩鼠的是野貓。”


    “…”這丫頭什麽腦子!沐輕塵嘴角抽了抽。


    “這個是…?”


    “…”解釋。


    “這個…?”


    “…”繼續解釋。


    “…”


    等蕭清全部說完,已經是一炷香後了。身邊一片寂靜。


    她抬頭,隻見沐輕塵一雙漆黑的眼睛直直望著她,幽沉深邃。


    蕭清道,“抱歉,職業病又犯了,你就當沒聽見吧。”她果然還是改不了前世的習慣。


    沐輕塵唇角微勾,突然開口,“現在我總算知道當初你為何會選擇那兩個人幫你了。”以他的頭腦和身份探聽出那兩人的消息是在不是什麽難事。


    沐輕塵向前一步,“那壯漢是個鐵匠,力大無窮,扯出拴住虎獸的鐵鏈並非難事,且還能幫你暫時壓住猛獸,為你接下來的準備贏得時間。所以你選擇了他。”


    “那個叫小清的少年雖然外表瘦弱,力氣不大,但他卻有敏捷的速度。最主要的是…他是木工。對於木樁插地幾分會被輕易拔出,這是一個技藝高超之人能夠掌握的力道,也是他輕易就能辦成的事情。”


    向前一步,逼近蕭清,“舉國震驚的鬥獸慘案傷亡上百餘人,查處上百餘人,國庫損失上千兩白銀,可那些刑部之人卻不知,真正的罪魁禍首根本就另有其人。”


    再往前逼近一寸,眸光灼灼,“你從一開始便計劃好了一切,這樁慘案你才是幕後黑手。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刑部告發你,揭穿你的真麵目呢?恩——?”


    院內氣氛詭異,有些凝滯。


    柳條低垂,隨風輕舞。飄落的葉子撒在樹下兩人身上。


    蕭清抬手,拿起落在沐輕塵頭上的葉子,麵無表情,“你不會。”


    “哦——?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會?”


    “你若想告發,當時早就告發了,何以等到今日?何況我說過,你很驕傲。”驕傲得不會去違背自己的承諾,更不會容許自己做出小人行徑。


    “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的想法?”


    “我確實不是你,但我卻猜對了,不是嗎?”


    沐輕塵雙眼幽深,宛若古潭。須臾驀地大笑出聲,笑聲肆意,充滿愉悅。


    “哈哈哈!你還真是個有趣的家夥!我沐輕塵活了二十幾年還從未遇見你這樣有趣的女人!”


    “你說得對,我確實沒想要告發你。但是,我有一個疑問…你若猜錯我的心思,到時被我揭發出來你又當如何?”


    蕭清眸子清明,“無怨無悔。”


    沐輕塵訝異,“為何?”按理說以她的性格不會這麽輕易就就範的!


    “隻為了讓死者靈魂安息!為此,我願傾盡所有,在所不惜!”女子聲音錚錚,眸子清亮犀利,透出無與倫比的凜冽與堅定!


    “…!”沐輕塵雙眼陡然大睜,內心仿佛被一陣颶風猛烈衝擊,震撼顫栗!


    這聲平靜卻宛若宣誓般的話語在很多年之後,沐輕塵都還清晰記得。


    一個瘦弱女子,為了這天下之魂所背負的無怨重任!不悔明心!


    **


    大祁二百三十年,九月初七。


    大祁都城長陵東門,一輛馬車緩緩駛出。


    天下風雲劇變的帷幕,就此被掀開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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