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這場大戰過後,即便不能一勞永逸,也多少能有幾天休養生息的日子,卻沒有想到,不過一天功夫,城門外號角聲再起,迎接我和灝千的是沉重的戰鼓聲。


    “殿下!”城樓上,夙誌迴頭望來,眸子裏是驚魂未定的慌亂。


    我有些吃驚,是什麽能讓這個身經百戰的將領慌亂至此,然而,當我極目遠望,我終於明白了原因……


    城樓下,數十萬月珩甲兵鐵騎陣列分布,屹若山壁。陣營中旗幟錯雜,大小有差,將士從頭到腳都是重甲,隻漏出兩個眼睛,兵器也並非尋常可見的斧鉞刀叉,而是重馬槍和鐵骨朵,就連戰馬也是身披重甲,隻露出雙眼和腿,遠望去就如同一片灰色的鋼鐵海洋。


    大地在馬蹄踐踏之下,發出沉悶地聲音。天昱在城門外應戰的將士們被馬匹的洪流一衝,甚至沒有經曆一個迴合已經土崩瓦解,而此刻,遑論戰士,即便是久經戰事的戰馬都瑟縮成一團,四腳不受控製的顫抖。


    我微微蹙眉,這顯然是為了應對我的石雷的,縱然百般不情願,卻也不得不承認,浩宇銘果然聰明,早已看出石雷的缺陷,雖然爆破力強,殺傷麵積卻不大,兩層鐵甲已經很大程度削弱了石雷的衝擊性,即便是近距離爆炸也不會大麵積地傷及性命,刀矛弓箭,鐵錘狼牙棒什麽的更是無法傷害。如此一來,有重甲兵在前攻城,附以弓箭手掩護,這城不見得攻不下來……


    “誰讓他們出城應戰的?!”灝千臉色極其難看。


    “今天一早,月珩軍隊在城門外謾罵嘲諷,韓將軍不堪受辱,擔心影響士氣,便出城應戰。”夙誌的臉色同樣難看。


    “蠢材!”灝千怒道:“這是月珩之計,身為一軍將領竟然如此沉不住氣!”


    然而,罵歸罵,眼看城下的兵馬已經在衝擊下一片淩亂,天昱的將士像麥茬一般在一次次的衝擊中一排排倒下,而鐵浮屠仿佛並不心急,好像貓捉老鼠一般,一次次張開獠牙,卻又不會斬盡殺絕,而是看著他們在一次次的絕望中心膽俱裂,灝千怒意席卷,臉色越發難看起來,這種巨大的挫敗感近乎將他粉碎。我明白他的心思,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下屬在自己眼前孤立無援的戰死,然而,這個時候,即便派出去再多的兵馬恐怕在鐵浮屠的衝擊下都抵擋不了幾個迴合。


    灝千彎箭搭弓,一支箭矢颼颼響著從高空飛過,然而到底是射程不及,隻能在戰場的邊緣刺穿地麵。


    “淩灝千!本王的鐵浮屠怎麽樣?若是你再不下來,本王的鐵浮屠恐怕就等不及了!”浩宇銘戲虐地看著灝千,劍指被鐵浮屠包圍的韓將軍一行。


    “開城門!”灝千緊緊握拳,一字一句在齒縫中擠出。


    “將軍萬萬不可,若是打開城門,恐怕鐵浮屠會趁機進入雁門關,到時候無險可拒,無城可守,如何能抵擋月珩五十萬大軍!”夙誌和幾員將領站在灝千的身後,急切地說道。


    其實,何須他們去說,灝千如何不知曉其中的道理,隻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虐殺致死,他如何忍心!如今,救有可能會帶來更大的風險!不救不止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就連整個軍營的士氣也會影響!他左右為難!


    “殿下,別開城門!屬下一時疏忽鑄成大錯,就是戰死也不能拖累兄弟們!”城牆下,韓將軍仰頭長嘯,全身上下血跡斑斕,甲胄破敗,沒有一絲完整的地方。


    灝千一拳砸向城牆,石沫四落,血跡飛濺,他絕望的仰望長空,“鐵浮屠!沒想到鐵浮屠真的存在!”


    “這是鐵浮屠?”聽到這幾個熟悉的字眼,我心念一動,驟然想起南宋時期金人的鐵浮屠,看樣子應該就是這樣的東西。


    “鐵浮屠在戰場上縱橫捭闔,無人能擋,曆次作戰中,未嚐敗績。”灝千麵色凝重,緩緩開口:“傳說中,隻有月珩最精銳的騎兵才有資格選拔為鐵浮屠,鐵浮屠三人一組,恍若鐵塔,一旦開戰互為援手,所向披靡。聽父皇曾提及,當日月珩就是以鐵浮屠一戰定江山,將邊境線劃在青嵐山以東,否則我天昱疆土何至於如此!不過因為造價太過昂貴,訓練周期太長,等閑不會現世,我還以為不過是傳說而已,沒想到真的存在!”他看向城樓下早已身心俱裂的將士,透出不忍。


    其實何止是他,當我看到城樓下將士眸中的絕望、恐懼,我又何嚐忍心!我知道他既不想眼睜睜看著他們赴死,卻又不敢打開城門,他是一軍主帥,怎能用幾千人的性命,去換整座城池的安危。他不敢也不能……


    我蹙眉遠望,曆史驚人的相似,卻給了我破解難題的機會,我迴眸看他,“若是鐵浮屠那就好辦了!這鐵浮屠看似厲害,其實他的優點也正是他的缺點!”我淡淡地笑著,“鐵浮屠鎧甲太重,別說人,就是戰馬也不堪重負,隻要長時間作戰,即便是我們不動手,隻是拖也拖死他了!更別說這鐵浮屠的馬腿和雙眼沒有護甲,我們隻要專砍馬腿,阻礙其行動,這鐵浮屠必破!到時候韓將軍的兵馬也就可以救迴來了!”


    灝千滿目震動,認真地凝視我。


    “我們可以派出三隊人馬輪番出戰。第一隊兵馬手持絆馬索自鐵浮屠陣營兩邊迎敵,鐵浮屠橫衝直撞,速度極快,但是受限於其全身武裝,視線受製,隻要最前麵一隊絆倒,後隊必受所製。而且鎧甲太過沉重,隻要摔倒想要再起身就是難上加難。這時候,我們可以派出第二隊人馬,第二隊兵馬全拿斧頭和鉤鐮槍,頂著盾牌衝進鐵浮屠陣裏專砍馬腿、挑頭盔,砍完就跑,不糾纏戰局。第三隊就無需多言,直接提斧砍人。此舉鐵浮屠必破!”說著,我不由地歎息:“可惜我的兵工廠工藝太過粗糙,若是有陳允墨在,三飛箭穿心,哪容他如此張狂!”


    我這邊尚在感慨懊惱,灝千的表情卻透著匪夷所思,看得出,他有些吃驚,目光定定地落在我的身上,瞬息不眨,許久,才在沉悶的金屬撞擊聲中緩緩開口:“若兒,還有什麽是你做不到的!”


    我的眸子一黯,一瞬間的傷痛卻在頃刻間被置之腦後:“世事無常,我能做到的不過幾許,這法子也不過機緣巧合,借用先賢智慧而已!法子有了,具體的兵力部署還要你去操心,浩宇銘不會給我們太長時間!”


    他這才恍然,微微點頭,已經急不可待地轉身離去,我知道他救人心切,看著他的背影,終於安心……


    號角聲響徹長空,天邊的雲霞將天空凝結成紫色。鼓聲低沉鬱悶,月珩兵馬滾滾而來,仿佛天邊黑雲翻滾,想要摧倒城牆。


    在這種高強度的重甲撞擊下,城樓根本無法堅持太久,緊接著,我已經聽到城門洞開的聲音,接著一隊輕甲騎兵疾馳而來……


    長風怒卷,戰馬嘶鳴,伴著一陣策馬唿架聲,甲胄撞擊聲,兵戈相交聲,幽幽地平線上,一隊整齊的隊伍如同一陣黑色的颶風,澎湃的向著鐵浮屠席卷而去。


    “迎敵!”刀劍交錯中,我卻分明聽到浩宇銘滿含輕蔑的譏笑聲。


    這一刻韓將軍麾下將士終於有了一絲喘息之機,旋即,鐵蹄調轉目標,錚錚而至,如同一座座浮屠鐵塔難掩鋒芒。而在他的對麵,那一隊輕騎在其映襯下渺小的如同一條長線。穿越層層人群,我已經看到浩宇銘唇角的笑意。


    “動手!”在這刻不容緩的時刻,軍令長喝,長線在與鐵浮屠相撞的刹那迅速交錯,由一道豎線迅速專為拉伸延長。還不待鐵浮屠反應過來,絆馬索“鏘鋃”抖落,迅速拉緊,勾住鐵浮屠未著寸金的馬腿上,戰馬速度過快,重甲在身的鐵浮屠視野受限,不可能快速做出反應,在絆馬索出現的那一刻人仰馬翻,嘶鳴不斷,前隊倒下,後隊又豈能善果,一時間,金燦燦的戰甲狼藉一片。


    “二隊出擊!”


    輕騎連綿不絕,馬上將士一手拉韁繩,雙足勾住馬鐙,身子向一側傾斜,一手持鉤鐮槍準確插入鎧甲縫隙,往上用力一挑,借著馬疾馳而過的衝擊之力,竟然屢屢得手。而另一側,那些手持大斧的士兵開始從鉤鐮槍兵身後繞出,有將士自馬背上俯身,斧起手落,鐵浮屠的重甲可以抵抗刀劍劈砍,卻無法阻擋這些動輒數十斤的巨斧。更何況,天昱將士斧斧中地,全部砍在馬腿上。


    鐵浮屠依仗的就是這種耐力十足,速度又極快的戰馬,據說為了培育,自出生三個月起就在沙漠中飼養,就是為了忍受鐵浮屠巨大的重量。而在抵擋住鐵浮屠的第一波衝擊後,這些鐵疙瘩的缺陷也就暴露無遺了,身披重鎧雖然賦予了他們極高的防禦力,然而在被長矛遏製住衝勢,失去了騎兵賴以活命的速度之後,他們也不過是一個個鐵罐頭而已。而今馬腿齊齊段落,這鐵浮屠再無用處。


    破綻已現,灝千又怎麽可能給他們機會,須臾,數之不盡的士卒,在倉惶中,丟盔棄甲漫山遍野的潰敗逃竄,在其身後,是一片讓人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甲胄洪流,狀若瘋狂的叫囂著追趕廝殺。天昱將士提劍大破四方,血飲歸寂,甲胄殘破,戰馬嘶嘯。如此一來,這支曾經叱吒南北十餘年的精銳重騎兵部隊,就在沉悶的金屬撞擊聲中煙消雲散。


    血紅的晚霞在漸漸消退,風吹過幽潭的碧水,劃過一道道漣漪……


    一場大戰持續了一個月的時間才終於落下帷幕,月珩雖然在一開始吃了大虧,可是,後續的戰場上,兩軍招式頻出,互有輸贏。黑色戰甲的月珩兵馬已經退到青嵐山南部山坡,山坡上黑蒙蒙一片,黑色戰甲整肅的排列在“月珩”字戰旗下嚴陣以待,憤怒地望著雁門關城樓,隨時準備再次衝殺。雁門關城樓上也整齊地聚集著守衛的軍士,同樣憤怒地望著月珩兵馬,弓弩手不敢有絲毫的懈怠,隨時準備挽弓。雙方就這樣死死對峙著,既沒有任何一方撤退,也沒有任何一方衝殺,戰場上的累累屍體和丟棄的戰車輜重沒有任何一方爭奪,雙方就像兩隻猛虎凝視對峙,誰也不肯先行脫離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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