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終是到了,大哥在邊關職守,二哥去地方巡視,都不能陪我過年,我隻好賴在宮中。日頭尚好,姨母和灝希都收拾停當了,我也穿戴齊整了,隨著姨母一起赴宴。


    正元殿金碧輝煌,俊采星馳,殿前九龍柱均由金絲楠木雕砌而成,雕飾的圖騰在大氣磅礴的牆壁間綻放,與太陽的光華交相輝映,顯出五彩的斑斕,將整個大殿映襯的沉穩靜謐。


    一進殿,果然看到沐言坐在最首的席位上,目光正往我這邊看過來,我略略偏了偏視線,裝作沒有看到他,他不過是一個過客,我不想和他發生一絲一毫的交集。位子是有講究的,我聽從禮官的安排尋了位置坐下,安安靜靜地等著開宴。不一會兒,各宮嬪妃、皇子、公主以及有品階的夫人們都攜府裏的小姐到齊了。


    耳邊全是眾人寒暄客套的聲音,我等的百無聊賴,一側首,正看到灝希坐在皇子的席位上,正對著我,他的目光灼灼聚焦在我身上,讓我有些焦慮難安,我試著躲閃,一迴頭卻是淩灝清,他難得穿的儒雅端莊,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也算是帥哥一枚,隻是目光裏滿是怒火,我實在想不通他看到我就怒氣衝衝的樣子緣何而來,懶得搭理他,隻是瞪了他一眼,便迴轉過頭,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淩灝千已經到了,他不經意的轉眸,正看到我望過去,目光在我身上盤桓片刻,露出幾分驚豔,然後笑笑,坐到自己的位子。


    我現在終於意識到自己位子的不好處了,這個位子雖在後排角落,可是為了看節目方便,這裏的位子設計都極其講究,對麵的人隻要一抬眼就可以看到我,而我的正對麵這一排齊刷刷地坐著所有的皇子。坐在沐言身旁的是大皇子淩灝軒,他是灝希最有力的競爭者,我不由得打量他,他長得比灝希更帥一些,和淩灝千極其相似,若不細看,兩人幾乎是雙胞胎一般,這時我才想起,這兩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隻是他比淩灝千氣質更加泠冽一些。他好像察覺到我的目光,看了過來,目光悠遠,我竟一時間沒有避開,我尷尬的拿起茶杯遮掩,卻不慎嗆到,他看著我這番狼狽不堪,眸子裏泛起幾分笑意。


    “皇上駕到……”


    伴隨著太監總管略顯尖細的聲音,在經曆了齊刷刷跪地的騷動後,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下來,有整齊的腳步聲在外響起,我小心的抬起頭來,卻隻看到一雙以四合如意暗雲紋黃緞為麵的朝靴踏在大殿的金褐色地毯上,步履沉穩,緩緩而行。


    “都起來吧。”


    低沉的嗓音在正元殿上方緩緩響起,聲音並不洪亮,也並不嚴厲,甚至還略略帶了絲沙啞,卻極其沉穩。眾人齊齊起身,卻無人敢抬起頭來向上望去,隻是頷首立於兩旁。


    我雖進宮兩年,卻隻在第一次入宮時見過他一次,每次他來,我都會躲的遠遠的,姨母也不勉強,我便樂的由著自己的性子。我稍稍抬頭,望向那個坐在大殿正中的男人,金碧輝煌的燭火映照下,他的五官有些模糊不清,卻依舊儀表堂堂,氣質軒昂,或許是久居高位,身上的氣質更是讓人不敢直視。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五個皇子皆相貌不凡,原以為是後宮嬪妃風姿綽約,原來很大一部分繼承了他的基因。


    今日他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隻是一揮手便命眾人平身。他笑看了眾人一圈,目光首先落在沐言的身上:“洛王在天昱這段時日可好?”


    沐言立刻起身,緩緩行禮:“謝陛下掛懷,有洛熙姑姑照顧,侄兒一切都好。”


    淩澤雲仿佛很滿意他以子侄自稱,滿意的點點頭,看向一旁的洛熙公主道:“沐兒在這裏你可不要怠慢了!”


    “皇兄放心,沐兒是自家骨肉,妹妹絕不敢怠慢。”洛熙公主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上首的姨母,柔聲開口:“再則,皇後娘娘一直掛懷,各種賞賜與宮裏的幾個殿下一般無二,哪有什麽怠慢之說!”


    淩澤雲微微頷首,看向一旁端莊明豔的姨母,笑道:“有勞皇後了!”


    姨母清淺一笑,舉止間全是皇家氣派,淡淡地道:“皇上日理萬機,臣妾不才,不能為您分憂,這些家事哪能再勞您掛懷。”


    淩澤雲的眸光閃現出一抹溫柔,輕輕拍了拍她的玉手,將這個話題一帶而過,轉而吩咐道:“今日過節,都隨意些,不要拘著。”席上的氣氛這才有些活絡。幾個小皇子也開始逗起樂子來,我看了一眼淩灝清,氣的牙根直癢,他整日裏對著我就是一張臭臉,現如今倒是笑語頻出,哄著身旁的哥哥們,或許是我的眼神殺傷力太強,他竟然察覺到了,捕捉到我的眼神,臉紅了一紅,我心中腹誹,裝!你再裝!


    皇上看了姨母一眼,笑著問話,如同尋常家庭中相敬如賓的夫妻:“聽說你準備了歌舞?”


    “是!”姨母淺淺的笑著,端莊淑雅“今年知道沐兒在咱們天昱過年,難得他們兄弟聚在一起,正要熱鬧熱鬧,歌舞早備好了,就等著陛下的吩咐呢!”說完,她看向我:“若兒,你可準備停當了?今天這第一支舞就由你開場吧!”


    皇上看向我,目光微微一頓,裏麵醞釀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我有些好奇,抬眸看過去,他的目光卻又柔和下來,輕輕揮手,絲竹樂器之聲頓時響起。


    我穿了件廣袖窄腰的七彩織錦絲裙,裙子上用七彩絲線暗繡了一層,在光下透出來,煞是好看。懷璧給我梳了一個飛燕髻,戴了紫寶石的流蘇吊飾,很有些飄逸的感覺。之前我讓他們準備了一個荷花造型的舞台,隻安排了琵琶伴奏,音樂一起,我自荷花造型上緩緩起身,在那三尺見方之地翩然而舞。


    原本的喧鬧聲忽然不見,隻聞琵琶切切輕叩弦,我隨著音符輾轉,舞姿輕盈、飄逸、柔美、自如。琵琶聲漸急,我的身姿亦舞動的越來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轉流連,裙裾飄飛,整個人猶如隔霧之花,朦朧飄渺,閃動著美麗的色彩。我一個淩波微步,長長的甩袖盤旋而下,透過薄紗,我看到灝希的臉色蒼白,眼眸裏卻透著悲傷與癡迷,我忽然不忍再望下去,心中傷感,兩人終究不能像兒時一樣相知相伴。


    我借著轉身的機會,避過他的視線,將長紗緩緩甩了出去,長長的薄紗自半空翩然而下,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我一個彎腰,卻看到一雙晶亮的眸子灼灼地看著我,那目光那般深遠明亮,哪怕是隔著薄紗,我依然感受到其中的熱度,我並不在意那些追隨在我身上的眼神,隻是這個眼神的主人讓我有些介意,我有些不明白,他一個客居他國的皇子怎會如此不加掩飾,再則,他不是來選公主和親的嗎?這般在意我幹嘛?!一時間各種念頭閃現,我甚至忘了動作,幸而這舞蹈他們都未見過,也就不用擔心他們察覺到破綻。


    一曲終了,我下了荷花台,盈盈拜倒在地,此時,全場靜謐,竟沒有一絲聲響,我有些尷尬,卻不敢抬頭。


    “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


    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


    翩如蘭苕翠,婉如遊龍舉。


    越豔罷前溪,吳姬停白紵。


    慢態不能窮,繁姿曲向終。


    低迴蓮破浪,淩亂雪縈風。


    墜珥時流盻,修裾欲溯空。


    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


    是他!我聽出淩灝千的聲音,忍不住向他的方向看去,他已經走到我的身邊,絳紫色長袍上的銀色紋錦在我眼前輕輕晃動。


    他向著皇上遙遙一拜:“父皇,蘇小姐這一曲翩若驚鴻,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兒臣不才,倒有些唐突了!”


    皇上這才迴過神來,他的臉色晦暗不明,手緊緊握拳,我有些不解,倒是姨母輕柔的開口:“若兒,你這舞是何時練的?怎不見你跳過?”


    我心裏像古人抱一句歉,向姨母甜甜答道:“迴稟皇後娘娘,是奴婢私下自己練著玩的,怕跳的不好不敢輕易獻醜。”


    姨母笑著,言語間皆是讚歎:“你這哪是怕出醜啊,簡直就是驚才絕豔!下去吧!本宮今日重重有賞!”


    我再次謝恩,這才起身,她好像絲毫不在意皇上的失態,又好像這一幕的出現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我不願深究,慢慢退了下去。退出去的時候,我又察覺到那道灼人的目光,我不由自主地看過去,直直望進了沐言的眼底……


    我驚慌地逃出去,直到迴宮換下衣服,我的心跳才稍微平緩了一些,我托腮坐在梳妝台前,腦海中卻浮現出淩灝千的身影,他是那般的清雋淡雅,站在大殿之中絲毫不避諱對我舞蹈的欣賞,即興賦詩一首,卻字字珠璣,每一言一語都念在我的心底。我的臉微微泛紅,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有些羞惱:“蘇若啊!蘇若!你是動了春心嗎?!竟然這般念著一個男人!”


    忽然,外麵傳來輕柔的簫聲,我的心忽的一跳,是他吧?應該是他!我匆匆找了件衣服換上,可是當我終於穿好出去,簫聲卻已經停了,我若有所失地靠在那裏,心中卻有些歡喜……


    迴去的時候,宴席還在繼續。我悄悄迴了自己的坐席,正看到他輕柔的眼神望了過來,我的臉微微一紅,轉而看向別處,卻沒想到正對上淩灝軒的目光,他好像察覺到我和淩灝千的對視,看到我的一抹笑意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忽然就有些煩躁,他冷冷的轉眸,讓我有些莫名其妙。我懶得理會這些,強迫自己把視線膠著在舞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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