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季的一大家子人,直到將要傍晚時才從鄉下迴來。


    浩浩蕩蕩地入了家門,先就各自迴去梳洗更衣,又讓廚房趕緊張羅晚飯。


    為了方便,這飯就都聚在正房吃,季老太太惦記著獨個兒先迴了家的孫女,打發了鄭嫂子去請,沒一會兒人迴來了,說是三姑娘已用過晚飯,覺得有些累,想早些歇著,明日再來陪老太太說話。


    “累?”


    季老太太原本正垂了眼皮搛菜,聽了這話立時放下筷子偏過頭:“好端端的,怎麽又不舒坦了,是身上的傷又起了反複,還是給曬得中了暑熱?要不要請個郎中迴來瞧瞧?”


    說著便要使喚人。


    “老太太別忙,三姑娘模樣瞧著還行。”


    鄭嫂子覷著季老太太臉色,小心翼翼地答:“說是今日馬車坐得久了,就乏了點。肩上那傷也好著呐,我去的時候,阿妙剛給敷上祛疤的藥,您就放心吧。”


    “真是……”


    季老太太這才安穩了些,細碎地念叨:“小小年紀,怎地身子骨兒弱成這樣?不過多坐了會子馬車罷了——她晚飯吃的什麽?”


    “讓廚房給送了碗銀絲冷淘,就著兩樣小菜,吃了倒有半碗。”鄭嫂子忙又笑道,“老太太可別這麽牽掛著啦,三姑娘還說呢,管保明日她就活蹦亂跳了,請您千萬別為她擔憂,否則,她就隻好找個麻布袋子把自個兒裝起來,讓阿妙扛到您跟前,好讓您瞧了安心呢。”


    “小猴崽子,淨胡扯。”


    季老太太笑罵一句,到底是把心擱迴了肚子裏,將那一筷子菜夾進碗中。


    大房幾個孫子輩兒的不約而同抬起頭來,互相張望一眼,對換了個不以為然的眼神。


    季蘿黏在季三夫人身邊有一口沒一口地扒飯,吃得心不在焉,這時候便小聲嘟囔起來:“她哪是身上不舒坦,我看是心裏不舒坦吧……”


    “二丫頭這話怎麽說?”


    季老太太立馬看了過來:“莫不是誰給了你妹妹氣受?”


    季蘿有點猶豫,轉臉去瞧季三夫人,被她娘一嗓子吼過來“看什麽看,我捂你的嘴了”,忙縮縮脖子,這才將午後在許家榴花台發生的事說了一迴。


    “那個馮秋嵐,夥了幾個歪瓜裂棗,張嘴閉嘴就拿咱家的澡堂子買賣說事兒,仿佛咱們做了這營生便是上不得台麵的人家。”


    她憤憤地道:“拉我們去玩那勞什子飛花令,不就是想瞧我們的笑話嗎?季櫻也是,平日裏懟人不帶重樣兒的,今天愣是就不怎麽迴嘴,成了個任人搓揉的麵團兒,氣死我了!”


    話才剛說完,被季三夫人照腦門子上敲了一下:“甚麽死不死的。”


    卻也忍不住道:“這馮知縣的閨女,當真沒半點長進,從前蘿兒便常跟我念叨,說她三不五時便要找茬生事,這都多少年了,眼瞧著也該是要說婆家的人了,嘖……”


    莫說是她,就連大房的人也有些坐不住,難得地出聲:“澡堂子買賣怎麽了?他姓馮的難不成一輩子不洗澡?收稅的時候言必稱咱們是榕州大戶,這會子倒嫌棄上我們了!”


    都是年輕人,一嚷嚷起來,那動靜兒連房頂都能掀得開。季蘿給吵得直皺眉,三兩下扒拉完碗裏的飯,想走卻又不大敢,巴巴兒地拿眼睛去看季老太太。


    “想去瞧你妹妹?”


    季老太太揮揮手:“你去吧。她今日沒跟那馮家丫頭鬧起來,皆因今日咱們是在許家作客,大好的日子,總不能因為幾個小輩兒給攪和了,明白不?你既知她心中不快,就別再她跟前提這個事兒了。”


    “好好。”


    季蘿巴不得一聲兒地離了桌子,嘴裏叨咕一句:“可她從前也不是這樣的呀。”被她娘瞪了一眼,吐吐舌頭,迴身跑了。


    ……


    這當口,季櫻卻是正倚在床頭看話本。


    書是從季克之那兒順來的,故事她一早便知道,此時也不過拿來打發打發時間。


    下午的那件事,於她心中,必然是存了些陰影的,畢竟,她通身就這麽點秘密,一個不當心,叫人全知道了,她就算腦子不笨,人也還算冷靜,卻不是一尊佛,怎可能半點不著慌?


    那人瞧著可不像個好拿捏的主兒,還有個出入季家如同在自個兒家來往的表兄,若鐵了心要把這事兒揚出來,她又有什麽法子,還能堵了他的嘴不成?


    其實她隱隱覺得,陸星垂或許並不會將這事兒真個說出來,隻是心裏那點沮喪,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就像是個修成了人的妖精,前一刻還與人相談甚歡,隻須臾,卻被人將畫皮撕了下來,當真周身都不自在,感覺相當複雜。


    正因著被這些情緒纏繞,她才早早兒吃了晚飯,避免去正房同一大家子人湊在一處,自個兒想方設法地紓解。


    卻沒成想讀個話本兒也是越讀越煩躁,索性把書往旁邊一扣,正待起身倒杯茶,就聽得外頭傳來動靜。


    聽起來像是人在廊下便脫了屐鞋,躡手躡腳地在地板上行走,雖說已是刻意放輕腳步,依舊咚咚直響。


    緊接著她便聽見門外傳來阿妙的聲音,木木沉沉的,嗓子壓得低,聽不太分明。


    “唔……不大高興……會打人……”


    季櫻:“……”


    門外人好像遲疑了許久,惴惴不安的,腳丫子在地麵上直搗騰。


    過了好一陣,終究開始吱呀一聲推開門。


    季蘿手裏捧著個青瓷大碗,裏頭盛了滿滿當當剛洗幹淨、湃得清清爽爽的杏子,探顆腦袋進來:“咦,原來你沒睡覺呀!”


    一個人煩悶,倒不如兩個人搭伴兒說話,季櫻這才坐直了,打起精神來遠遠衝她一笑:“二姐姐。”


    “喏,祖母讓給你帶來的。”


    季蘿一臉沒好氣,蹬蹬蹬地就進來了,把大碗往桌上一擱:“家裏又不是沒有做事的人,偏偏讓我跑腿兒!”


    “那便多謝二姐姐跑這一趟啦。”


    季櫻也不戳穿她,笑著道:“正好我有事要找你,下午在許家,我應了要給三位姑娘送澡豆,你可還記得是哪三位?”


    季蘿一挑眉,大驚小怪:“你腦袋沒事兒吧,記性都差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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