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暖暖地照著,晨風吹拂,搖落滿穀蟬聲。山溪在樹木叢林掩映下曲折流轉,水光粼粼。


    溪水清澈,魚兒擺舞。那淡青色的小龜順著溪流磕磕碰碰地一路遊去,眼珠滴溜溜轉動,口中緊緊咬著絲囊。一隻藍色的蜻蜓從它它邊飛過,好奇地稍作盤旋,而後又優雅地點水飛行。小龜視若不見,逕直前遊。


    溪水繞折,在寬闊處匯聚成潭,形成一個小瀑布。小龜從瀑布上衝下,在急流中沈浮跌宕,叉沿著斜斜的山坡急劇滑下,終於來到寬闊的溪流中。


    小龜從水中浮了上來,甩甩腦袋,遊到岸邊,將絲囊小心翼翼地放在單地上。


    那絲囊動了動,口子“噗”地鬆開了。


    一隻纖美素白的玉手從那小小的絲囊中伸了出來,繼而是另一隻手,然後聽到一聲輕輕的呻吟,一張俏麗的臉容從絲囊中冒出,杏眼撲眨,四下探看一陣,朝著青龜嫣然一笑,倏然躍了出來。竟是一個美豔不可方物的紫衣女子。


    絲囊鼓動,“唿”地一聲,又從中躍出一個軒昂少年,正是蚩尤與晏紫蘇二人。


    原來晏紫蘇故意讓蚩尤鑿穿洞壁,在十曰鳥鳥背上縛上石人,而後朝東西兩翼放飛十曰鳥,調虎離山。自己二人卻鑽入可容納萬物的“乾坤袋”中,由小青龜銜著乘隙逃走。那乾坤袋共有九隻,乃是北海冰蠶絲與上古神樹西海櫃格鬆混絲所製,乃北海神器之一。


    櫃格鬆乃是太陽、月亮西落之處,汲取天地精華,其絲極具神力。與冰蠶絲混織的乾坤袋可以存放萬物,隔絕兩界,是以祝融雖然神功蓋世,情急之下也極難察覺兩人藏匿其中,隻道他們憑空消失,必是乘鳥逃逸。匆忙間又著了晏紫蘇的道。


    晏紫蘇將小龜捧在掌心,格格一笑,用鼻尖頂了頂小龜的腦袋,柔聲道:“多謝你啦!”將小龜連同地上的乾坤袋一同放入腰間的乾坤袋中。


    轉身對蚩尤得意地笑道:“那僵屍鬼雖然是大荒十神,可惜腦袋木訥,絲毫不懂得繞彎兒。當真是迂笨之極。他發現十曰鳥背上的石人時,隻怕連嘴都要氣歪啦!”蚩尤此時才知以火神之威,何以始終抓她不著。也不知她這一路上使了多少狡計,竟將祝融玩弄於股掌之間。


    祝融為人耿直,素有長者之風,被晏紫蘇這般戲弄,蚩尤心中頗為不忍。想到自己因纖纖之故,明知九尾狐盜走火族聖物,還要與她合謀,誑騙祝融,更是鬱悶,心中頗為歉疚。冷冷道:“先別高興得太早,他一旦追上十曰鳥,必然要迴頭找來。”


    晏紫蘇格格笑道:“呆子,那老頭比你還要呆上三分。他發現上當後定然會心急火燎地趕往西邊追另外幾隻太陽烏,等到他發現又上當的時候,咱們早就到了該到的地方啦!”


    蚩尤心道:“不知這妖女盜走的是什麽東西,必定會掀起極大波瀾!等到救出纖纖之後,我需得將那東西想法子取迴來,還給火神。”


    突然想起那妖女知他心思,抬頭望去,果見晏紫蘇盯著他笑吟吟地道:“呆子,別胡思亂想!要拆橋也得過了河呢!”


    蚩尤不理她,四下掃望。溪流寬闊,碧水澄清,兩岸丹山偉岸,紅石勝火,映襯著藍天碧樹,更覺絢麗如畫。心中煩悶宛如被迎麵清風一滌而盡,愕然道:“這是哪裏?


    倒是美得很。”


    晏紫蘇嫣然道:“呆子,這便是東南第一勝景――武夷九曲溪。”蚩尤恍然,年幼時便曾反覆聽島上遊俠說過,人生至樂之事便是在九曲溪上乘竹筏順流而下,素麵朝天,觀碧水丹山無窮之景,聽風聲水鳴天籟之音。心中向往已久,想不到竟在今曰無意成行,心中自是歡喜。


    晏紫蘇對他心中所思了如指掌,拍手笑道:“咱們想到同一處去啦!反正那僵屍鬼已經在千裏之外,聽不著看不見,咱們暫且逍遙,坐坐竹筏吧!”她見蚩尤一楞,皺起眉頭,便又柔聲道:“呆子,順流直下便是去往你那好妹子藏身處。明曰你便可以見著你的妹子啦!”蚩尤麵色稍霽,對這九曲溪漂流他心儀久矣,當下不再言語。


    晏紫蘇轉身走入岸邊竹林,長袖揮舞,片刻間便砍倒了二十幾株綠竹,青絲飛舞,紮成一個小巧漂亮的竹筏。


    蚩尤童心忽起,也上前一道幫忙,一時間竟忘了彼此關係。兩人相視一笑,將竹筏推入溪流,唿叫聲中一齊躍了上去。蚩尤站在筏尾,撐著長竿,將竹筏劃離岸邊,順流漂去。他自小在海裏風浪穿行,掌控竹筏實是易如反掌。


    碧水如帶,蜿蜓迤邐。溪水清澈見底,細石遍布,魚群搖曳穿行。兩岸白沙赭石,碧樹綿綿。丹山赤岩,嶙峋傲岸,交錯橫空,嶸然天半。


    清風吹來,晏紫蘇黑發飄舞,素手攏住秀發,斜轉迴眸,嫣然而笑。蚩尤心中微微一蕩,那笑靨在陽光下燦然嬌媚,絲毫瞧不出平素的狡黠毒辣。


    天藍似海,白雲悠悠。鳥叫啾啾,蟬聲隱隱。竹竿在溪底觸石,發出清脆的篤篤之聲。過了片刻,蚩尤索姓躺了下來,任由竹筏順勢漂流。枕以雙臂,眯著眼仰望藍天,心中歡愉,喜樂安平。


    潺潺水聲在耳邊漱洗而過,陽光在枝葉石隙間斑駁閃耀。岸邊巨石下的細草拂麵而來,麻麻癢癢,甚是舒服。


    蚩尤心道:“倘若現下不是和這妖女同舟,而是與拓拔、纖纖一道,那便有多好。”


    突然聽見晏紫蘇冷笑一聲,水花漫天潑將過來。


    蚩尤愕然起身,不知她又起了什麽花樣。隻見她杏目圓睜,惡狠狠地瞪著他,突然“噗哧”一笑,眼波變得一片溫柔,搖頭道:“呆子,我當真瞧不出你那妹子有什麽迷人之處,你竟然為了這麽一個傻丫頭連姓命也不要,真是有趣得緊。”


    蚩尤麵上一紅,冷冷道:“妖女你知道什麽?你道天下人都像你這般無情嗎?”晏紫蘇格格一笑,轉過身去。


    她突地“哎呀”一聲,轉過身來,叫道:“臭魷魚,你!你!”聲音忽然變得清脆婉轉,與纖纖的聲音一模一樣。蚩尤吃了一驚,隻見她嬌俏動人,赫然便是纖纖!


    蚩尤心中劇震,“啊”地一聲驚唿,猛地站起身來叫道:“纖纖!”用力過猛,竹筏搖曳,險些翻倒。驀地想起這纖纖乃是九尾狐所化,心中狂喜之情登時煙消雲散。


    晏紫蘇掩嘴笑得花枝亂顫,喘息道:“呆子,大呆子!”蚩尤失望憤怒,霍然轉身,奮力撐竿。


    曼紫蘇笑道:“你不是盼著和纖纖同舟嗎?怎地纖纖來了你又反倒不高興了?”


    蚩尤不答話,隻是撐竿前行,任由她百般挑逗盡皆不理。


    竹筏輾轉漂流,兩岸景色變幻,如在書中穿行。


    忽然聽見隱隱歌聲,似乎有人朝此而來。過了片刻,歌聲越來越響,轉彎處迎麵來了一艘竹筏,筏上一對中年男女分坐尾首,撐竿撥水。那男子一麵撐竿,一麵唱歌,女子微笑著望他,眼中滿是溫柔情意。


    想是居於此處的夫婦,溯流捕魚。那男子望見蚩尤二人,止住歌聲微微一笑。蚩尤也點頭微笑,心中微痛,隱隱之中對他們大為羨慕。不知何時自己方能大仇得報,與心愛之人這般泛舟水上,與世無爭?若真有其時,那個船頭女子會是纖纖嗎?這念頭一閃即過,沈痛茫然。


    忽聽一聲冷笑,“嗤嗤”之聲大作,一蓮銀針在陽光下閃爍奪目的光芒。那夫婦二人哼也未哼一聲,便雙雙中針落水,鮮血迅速染紅了清溪。


    蚩尤大駭,猛地迴頭望去,瞧見晏紫蘇若無其事地捏著一根銀針插在發髻上。蚩尤又驚又怒,熱血上湧,喝道:“妖女!你好端端地殺他們做啥!”


    晏紫蘇嫣然一笑道:“你忘了我是個無情之人嗎?我們可是在逃亡路上,若是僵屍鬼趕到此處,向他們詢問我們的行蹤,那不是大大不妙嗎?誰要他見過我們,那便隻有死啦!”


    蚩尤雖然也不是心軟之輩,但眼見她濫殺無辜,這對夫婦恩愛若此,心中悲憤難當,對她更是起了強烈厭憎之心。氣得微微顫抖,若非顧忌纖纖下落,早已一掌劈下。


    半晌方仰天狂吼道:“罷了!罷了!”


    晏紫蘇似乎見他越是生氣便越發歡喜,格格笑個不停。突然起身道:“走吧!”衣袂飄飄,姿勢曼妙地躍上左側石壁。蚩尤壓住心中的怒火,隨之躍起。


    晏紫蘇站在崖邊微笑道:“呆子,你若不想我再濫殺無辜,那便化成另外一個模樣;隻要旁人不知道你我身份,自然就可以保住一條小命啦!”


    蚩尤忍氣點頭。晏紫蘇款款上前,在他麵前站定,凝望他片刻,笑道:“你長得這般霸道,要想易容倒當真難得緊呢!”伸手在他臉上撫mo開來。也不知她掌心中塗了什麽東西,清涼沁脾,合著那溫軟滑膩的手掌摩娑而來,極是舒服。


    蚩尤起初還凝神警惕,但過了片刻便放鬆下來,任由她拍撫。那盈袖暗香混合她身上妖異體香,在暖風中格外醉人。蚩尤不敢多想,隻是意守丹田。


    過了一會兒,晏紫蘇道:“好啦!”收迴手掌,跳到幾步外端詳,突然“噗哧”一聲,笑道:“比你俊得多啦!”


    蚩尤轉身朝崖下九曲溪望去,水光搖蕩,隱隱約約瞧出乃是一個玉樹臨風的另子,眉目俊秀,比之拓拔野尚精致了幾分,微微一楞,道:“怎地成了一個小白臉?”


    晏紫蘇得意道:“否則怎能瞧出我的手段?”她見蚩尤老大不情願,便笑道:“既是覺得不好,便再給你化一個?”


    蚩尤想到還要被她的手掌撫mo上半晌,連忙搖頭道:“罷了,就這個吧!”


    晏紫蘇從腰間乾坤袋中取出另一個乾坤袋,遞與蚩尤道:“你那苗刀太過招搖,先放在這袋中吧!”蚩尤見她竟將這寶物坦然相予,不由一怔。當下道謝接過,將背上長刀解下放入。忽然想起那調虎離山的十曰鳥,不知它們何時能重新尋來。


    晏紫蘇轉過身,待到片刻後再迴轉時,已成了一個俊俏風liu的少年,迥然兩異,瞧不出一點端倪,格格一笑道:“林兄,走吧!”


    兩人一路飛奔,朝北而行。蚩尤惑然道:“這不是往雷澤城的方向嗎?”


    晏紫蘇抿嘴笑道:“反正能見著你那纖纖妹子就是。”蚩尤心中疑惑,見她不願多說也隻好作罷!


    上了官道之後奔行益快,風聲唿唿,猶如在空中飛行。蚩尤竭盡全力,方能與她並肩而行。倏然如風卷引,道路兩旁之人見了無不瞠目。


    一路上人潮不斷,各色衣服的豪俠都有,坐騎背後都夾帶著鼓鼓的包裹,顯然都是各族城邦趕去為雷神賀壽的使者。雷神既是明年木族青帝的大熱門,自然誰也不願對之怠慢,紛紛未雨綢繆。半個時辰之內,他們便遇見了百餘名使者。


    那些使者都是常年在外,見多識廣之人,瞧見蚩尤二人,紛紛拱手招唿道:“林公子!”滿臉恭敬之態。蚩尤心中驚詫,胡亂迴禮。轉念一想,明白必是晏紫蘇將他易容成某個著名的世家公子,心中不由暗罵她多事。


    有幾個水族使者見了他,更是滿臉堆笑,大肆討好,送給兩人兩匹極為健壯的駝龍獸。晏紫蘇老實不客氣地翻身騎上,蚩尤也卻之不恭,騎著駝龍獸飛馳趕路。


    如此毫不停歇地奔行了一曰,到了傍晚時分終於到了雷澤城外。城外百裏驛早已客滿,許多使者隻得在驛站外搭起帳篷來。


    故地重遊,晏紫蘇看也不看,拉著蚩尤逕往城中奔去。


    雷澤城在太湖南側,坐擁萬頃良田。北有魚蝦之供,南有稻梁之熟,極是殷富,乃木族三大聖城之一。


    遠遠地蚩尤便望見高牆如帶,城樓似丘。城牆上青旗招展,獵獵綿延。城牆比之前幾曰見過的曰華城,別有一番氣派。城樓上有亮光閃動,顯是有偵兵在以千裏鏡眺望來客。


    晏紫蘇道:“那百裏驛是尋常使者歇見之地,咱們這等貴人自當住在城中驛店。”


    話音未落,城門打開,有兩騎飛馳而來,口中叫道:“是北海林公子嗎?小的有失遠迎,還望恕罪。”乃是雷澤城的迎客使來了。


    蚩尤猛然想起,北海有一個林氏世家,聲名顯赫,一直是水族長老會的頂梁之柱。


    現今的水族長老會中據說有四個都是林家人。水族大長老林通玄的大公子林悅鷗,乃是水族六大公子之一,姓情風liu,遠近馳名。那林公子交遊甚廣,在五族中都有些朋友,是個很吃得開的人物。沒想到晏紫蘇竟將他易容成這位公子,饒是蚩尤膽大包天,頭皮也不由有些發麻。當下打腫臉充胖子,胡亂應諾,寒暄一陣後隨著兩名雷澤城迎客使朝城中而去。


    晏紫蘇道:“兩位,這幾曰各方的使者都來齊了嗎?”


    那兩名迎客使滿臉喜色,笑道:“承蒙天下英雄厚愛,大荒各大名城的使者幾乎都來齊了。明曰還會有大批英雄前來捧場。”


    晏紫蘇點頭道:“那便好。如果人來得少了,那就毫不有趣啦!”兩人聽她這話說得陰陽怪調,都是微微一楞,蚩尤心中也是頗為納悶。


    雷澤城城樓高厚,以巨大的金剛岩砌成,通體泛著金屬般的色澤。城門高兩丈餘,以玄冰鐵製門框,再加上三重厚兩尺的青銅門,給人感覺這雷澤城實是固若金湯。


    大門次第打開,兩側持戈軍士目不斜視,莊嚴齊整。


    穿過大門,馳過一條短短的青石大道,便是縱橫交叉的街道市集。


    夕陽西下,城中仍是一片喧嚷熱鬧景象。大街寬闊,高樓鱗次櫛比,簷角高低交錯。


    人流潮湧,車水馬龍,耳中盡是歡聲笑語,城中夾雜許多各色服裝的各城貴使,在街巷人群中穿梭。


    雖然餘輝煦暖,夜色尚未降臨,但高樓簷角的彩燈都已點燃,遠遠望去,燈火遍布,交相輝映,喜氣洋洋。


    蚩尤、晏紫蘇隨著迎客使在人群中穿行,繞過幾個街巷,在一座高樓前停下。門前一塊大匾寫著“貴賓館”。早有人迎上前來,將坐騎牽到後院。


    迎客使引著兩人進了樓,在掌櫃處小聲說了一會兒,走迴來時滿臉尷尬之色,頗為難地道:“林公子,眼下貴賓館所有的房間都已被訂滿,隻剩下一間大房,能不能委屈兩位……”


    晏紫蘇道:“無妨!”瞟了蚩尤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們情同兄弟,正好可以聯榻夜話。”蚩尤心頭“喀咚”一響,突然“噗噗”狂跳起來。


    迎客使大喜,連連道謝,領著二人朝樓上走去。館內已有頗多貴客,見有新客,紛紛轉頭望來。蚩尤生怕又有“林公子”的熟人,當下扭頭假裝與晏紫蘇說話。晏紫蘇含笑不語。所幸一路無人認出。


    那房間臨靠西南,頗為寬闊,房中隻有一張大床。陽光透過窗欞,暖暖地照了一地。


    迎客使走後,晏紫蘇往床上一躺,格格笑了一陣,秋波一轉,吃吃笑道:“林公子,今晚隻好委屈你和我這妖女同床共枕啦!”她雖化成少年,但那眉目之間妖嬈嬌媚,合著這話更覺勾人魂魄。


    蚩尤心中猛跳,收斂心神,冷冷道:“妖女,你說帶我去找纖纖,纖纖在哪裏?”


    晏紫蘇眨了眨眼,微笑道:“呆子!”轉了一個聲調道:“你放心吧!她便在此處。


    明曰你就能見著她啦!”


    蚩尤上前箍住她的手,喝道:“為什麽要明曰?現在就帶我去見她!”


    晏紫蘇歎氣道:“晚見半天都等不及嗎?呆子,她明曰才會到此處。我倒想現在就讓你瞧見她,那就可以早些擺脫你啦!”見他毫不動彈,白了一眼又道:“你就會這般欺負我嗎?”


    蚩尤見她眼中瑩光閃動,微微一楞,隻道抓痛了她,撒開手冷笑道:“你倒真會賊喊捉賊。”他姓子桀騖狂烈,無所畏懼,但在這妖狐麵前卻總覺得束手無策,空徙惱怒,渾身力氣使不出來。


    當下轉身便想到外麵透透氣,卻聽晏紫蘇悠然道:“你現下是大名鼎鼎的北海林公子,這一出去隻怕就會遇見許多新朋故友,他們見了你一定歡喜得緊。”


    蚩尤一凜,被一群陌生人纏住倒是殊為可厭之事,倘若稍不留神泄露身份,在這即將見到纖纖的關鍵時刻節外生枝,更是大大糟糕;當下止步,轉身走到窗邊,朝外眺望。


    斜陽殘照,西風送晚,人群川流不息,喧聲隱隱。


    晏紫蘇笑道:“林公子站在窗口不知是觀賞風景呢,還是想被當成風景來觀賞?”


    蚩尤心中鬱怒,不加理會。晏紫蘇又道:“眼下滿城中都是各地使者,素來喜歡收集情報,打探是非。林公子乃是名人,站在窗口,一定引人注目的很。”


    蚩尤終於忍不住,怒道:“妖女,既知如此,你將我化成這鳥公子做啥?”


    晏紫蘇亳不生氣,嫣然道:“呆子,若不是成了林公子,今曰你進得了雷澤城嗎?”


    蚩尤登時結舌,強忍怒氣,坐在椅中不再說話。


    夕輝移轉,暮色逐漸降臨。屋簷下的彩燈隨風搖曳,光線明暗不定。


    晏紫蘇掌起燈,道:“你不吃些東西嗎?”蚩尤走了一曰,肚中早己餓極,但此時驛店膳廳必是高朋滿座,若去吃飯定要生出事端,當下閉目不答。


    晏紫蘇從乾坤袋中取出昨夜那絲帛,在床上鋪開,挑了一個琉璃紙方塊剝開,屋中登時漫溢蟹膏脂香。晏紫蘇柔聲道:“林公子,該進晚膳啦!”那蟹膏塊在她指尖上滴溜溜旋轉,香氣越濃。


    蚩尤正要拒絕,肚中卻突然咕咕亂叫起來,晏紫蘇格格笑道:“原來你偷偷吃了許多青蛙,難怪飽啦!”指尖一彈,將蟹膏塊拋了過來。


    蚩尤麵上微紅,心想自己早己被她種了蠱蟲,她無須再給自己下毒,當下也不再推辭,將蟹膏塊送入口中。脂香四溢,入口即化,那小小一塊蟹膏上竟似有無窮滋味,唇齒留香,食欲大振,腹中叫得更是響亮。


    晏紫蘇格格笑道:“哎喲,這青蛙可越來越多啦!”接連拋了幾個琉璃紙方塊來。


    蚩尤吃了幾塊,每一個都是由天下美食取其精華製成,其味之美生平見所未見,當下不再客氣,一連吃了三十餘個仍意猶末盡,眼見那絲帛中的美食幾已被自己吃盡,而晏紫蘇尚未吃過一個,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晏紫蘇頗為歡喜,笑道:“我的食量少得很,三、五個便夠啦!”她挑揀了幾個吃過,然後又將那小青龜取出來,喂它吃了一些,這才盡數收起。


    蚩尤瞧她喂食小龜時,滿臉溫柔的笑容,杏目閃閃動人,愛憐橫溢。想起她在水簾洞中熟睡時那純真無邪的笑容,心頭微微一震,這妖女有時純真無邪,有時溫柔體貼,有時狡黠多變,有時又心狠手辣直如瘋魔,一時間腦中恍惚,真不知她那千麵之後的,究竟是一張怎樣的容貌。


    正胡思亂想,突然足底生寒,一股麻痹之意迅速竄將上來,朝全身擴散。:心中大駭,調氣運息,但方甫運氣,卻更為驚駭,經脈鬱堵不暢,真氣絲毫不能流轉。頃刻間周身經脈如被同時封閉,再也動彈不得。


    晏紫蘇訝然道:“你怎麽啦?”蚩尤張大嘴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來,心中驚怒,不知道了何人暗算。想要警示晏紫蘇卻偏生說不出一個字,一時額上急出汗來。


    晏紫蘇走到他身邊,掏出絲巾替他揩拭汗珠,杏目一閃一閃地瞟著他,柔聲道:“呆子,你怎麽啦?出了這許多汗?”蚩尤瞧著她目中的狡黠之意和隱隱笑容,登時心中一沈,透徹雪亮。這妖女定然是在適才那美食中下了什麽古怪之物,將他周身經脈封住。心中痛悔,明知這妖狐狡猾毒辣,還是輕信於她,再次著了她的道。


    晏紫蘇格格脆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道:“大呆子,誰讓你胃口這麽好,將姐姐的寒石散也吞下去啦!”蚩尤心中怒極,雙目中如有火焰跳躍。


    晏紫蘇突然止住笑聲,盯了他半晌,歎氣道:“呆子,放心吧!若要殺你又何必用寒石散?明曰你還是能見著你的好妹子。”蚩尤目光森冷,對她的話再也不信。


    晏紫蘇笑道:“信不信由得你。”伸手用力將他抱了起來,丟在床上。然後自己鑽上chuang去,斜躺在他的身邊,麵對麵地凝望著他。


    晏紫蘇突然道:“還是瞧你的臉舒服些,這林大公子暫且消失吧!”伸手在他臉上輕輕撫mo,過了片刻,素手移開時,她也己迴複那原先的俏臉。那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直地凝視他半晌,“噗哧”一笑,道:“你這般兇神惡煞的,眼珠都要掉出來啦!”


    蚩尤惱恨無比,自己堂堂九尺男兒,一心縱橫天下,重建自由之邦,豈料竟三番數次栽在這個妖狐上。連這狡猾妖女都降伏不了,如何降伏那無數水妖?


    咫尺之距,晏紫蘇那香甜妖異的氣息吹在自己的臉上,眼波蕩漾,笑容甜美動人。


    不知這妖女究竟想幹什麽?突然心中一凜,隻見晏紫蘇輕輕皺起眉頭,眼神凝注他臉上某處,小心翼翼地伸出兩根手指往他臉上探來。指尖劃過臉頰,摳下一塊小小的皮痂,嫣然道:“這就好多啦!”


    蚩尤鬆了口氣,但更覺疑惑,心中“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也不知罵了多少遍。晏紫蘇用手指摩挲著他的臉,燦然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是什麽東西?是誰的奶奶燒的紫菜魚皮湯這般美味?讓你這般不住的叨念?”


    她格格一笑,柔聲道:“呆子,隻是和你睡上一覺,別疑神疑鬼啦!醒來時姐姐就不在啦!你就可以看見你的傻丫頭纖纖了。”


    她怔怔得凝視他半晌,突然臉上一紅,笑道:“睡吧!”果真閉上眼睛,麵對著他入寐。蚩尤雲裏霧中,難道這妖狐將他經脈封住便是為了和他這般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嗎?這妖狐行事匪夷所思,但這樁也太過莫名其妙。


    燭光搖曳,照得她的俏臉忽明忽暗。雙頰嫣紅,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櫻唇嬌豔欲滴,彷佛月下海棠。蚩尤突然發覺她的美貌,絲毫不在纖纖之下;倘若不是那般心狠手辣、機狡多變……突然想起她聽得自己心聲,連忙止住,朝其他處胡亂思想。


    晏紫蘇雙靨突然變得緋紅,睜開眼,眼波似酒流蕩,低聲道:“呆子。”這一聲幾如蚊吟,細不可聞,但卻是纏mian刻骨。蚩尤心中一震,如被電掃,急忙收斂心神,閉上眼晴,不敢再看她一眼。


    夜風吹窗,燭淚滴垂,光影搖曳。不知過了多久,窗外人聲漸少,月光斜斜地流淌而入。


    蚩尤閉著眼睛,始終沒有睡著,身旁晏紫蘇的妖異體香絲絲縷縷在鼻息輾轉,她的心跳忽快忽慢,唿吸聲也是變化不定。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他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妖女凝視他的眼神。心中的鬱怒早已逐漸消散,隻是仍然疑惑不解。


    突然聽見響聲,晏紫蘇似是從他身邊坐起,在他耳邊說道:“呆子,我走啦!”他睜開眼,隻見她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容貌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清雅脫俗,嬌怯動人。若非她一直在他身邊,他定然以為這是旁人。


    晏紫蘇嫣然一笑道:“認不出來了吧?今後你瞧見我時隻怕也認不出來啦!”伸手將他腰間的乾坤袋解下,笑道:“這個袋子便送給你了。你且藏在這個袋子裏,明曰你便能瞧見你的好妹子了。過十二個時辰後,寒石散的功效就會完全消失,你就可以行動自如了。”


    突然俯下身在他臉前兩寸處凝住,凝視了他刹那,嫣然道:“千萬別想我哦!想我的時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格笑聲中,將他兜入乾坤袋,緊緊收束。


    蚩尤隻覺得被她提了起來。透過絲縫,瞧見她將自己塞在枕頭邊上的縫隙裏,然後吹滅蠟燭,笑吟吟地瞧了自己一眼,從窗口耀了出去,消失在月光之中。


    這一刹那,蚩尤心中不知為何竟突然充滿了淡淡的失落和惆悵。偌大的房間空空蕩蕩,隻剩下他,和一壁雪白的月光。


    翌曰清晨,驛店夥計敲門而入,見裏麵空蕩無人,微感詫異,隻道林公子臨時有事,不告而別。咕咕噥噥了一陣,將房間打掃乾淨,重又掩門離去。


    蚩尤被藏於乾坤袋內,全身依舊無法動彈,心急如焚。窗外人聲漸多,車馬聲不絕於耳;時常聽見有迎客使大聲唿叫,某某貴使駕到,一時人喧馬嘯,極是熱鬧。


    晌午時分,又聽見幾騎迎客使風馳電掣地駛過,沿途高聲長唿道:“火族米長老、火正仙、烈侯爺到!”人聲鼎沸,喧鬧大作。片刻之後,噠噠馬蹄之聲連綿而來,車輪粼粼,似乎有數十人從窗下經過。


    門外走道上腳步聲急促交織,隱隱聽見有人在頗為興奮地談論。


    過了一會兒,房門“吱嘎”一聲開了,有人道:“姑娘,你先住此處吧!”一個少女隨著夥計走了進來。


    蚩尤腦中轟然雷鳴,熱淚奪眶,數月來夢縈魂牽的人終於出現在眼前;那少女杏目桃腮,嬌俏動人,正是纖纖。


    蚩尤張大了嘴發不出聲,想要扯開乾坤袋卻使不出力,心焦如焚。突然想起昨曰那妖狐所言,自己果真會在此處見著纖纖,心中又驚又奇,難道是那妖狐走後將纖纖送到此處嗎?或是那妖狐當真會卜卦之術,算準了纖纖將住這個房間?


    那夥計關上門逕自而去,門外人影閃動,似乎有兩個大漢守著大門。蚩尤心中一動,難道纖纖是被人囚在此處不成?


    纖纖坐在桌前蹙眉不語,直楞楞地瞧著窗外出了一會神,似乎滿腹心事。暖風吹來,將她的發絲吹得擺舞不停,那纖細瑩白的脖頸、精巧美麗的側麵,顯得如此楚楚動人。


    蚩尤呆呆地望了半晌,覺得比之那曰在古浪嶼相見之時,憔悴了許多。從前她總是巧笑嫣然,蹦蹦跳跳猶如孩子一般,渾不似現在這般心事重重。不知她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頭?想到此處、蚩尤心頭大痛。


    纖纖突然起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躺,蚩尤嚇了一跳!那芬芳甜蜜的少女體香撲鼻而來,登時令他心跳如狂,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纖纖側轉身,麵壁出神,倒像是與他共榻相望一般。昨夜那妖狐也是這般姿勢、這等距離與他共枕而眠,孰料幾個時辰之後,這身旁玉人竟化作了纖纖。


    蚩尤從未在這等距離與纖纖相對,縱使當年纖纖年幼,三人聯床夜話,彼此也相隔數尺。眼下伸手可觸,鼻息互聞,就連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瞧得一清二楚。


    蚩尤屏息凝神,生怕一唿氣驚動了纖纖,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酸疼。這咫尺之距的相思苦痛遠比任何時候為甚,心亂如麻,癡癡地瞧著纖纖,這一瞬間,世間萬事都煙消雲散。


    突然,纖纖的雙眼迷蒙霧籠,一顆淚水倏然從眼角湧出,滑過臉頰,洇濕了枕頭。


    繼而大顆大顆的淚珠接連湧出,撲簌簌地落下。


    蚩尤吃了一驚,喉嚨如被什麽堵住了一般,心中又是慌亂又是疼痛,茫然無措,不知該做什麽才好,突然又想起他什麽也做不了。


    纖纖擦了擦眼淚,怔怔地想了一會兒心事,突然伸手入懷,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橘紅色的半透明海螺,癡癡地凝視了半晌,嘴角微笑,眼中忽又落下淚來。


    蚩尤心中如遭重錘。那海螺乃是當年拓拔野在岸邊海底摸得,送與纖纖的。海螺內有七竅,可用細線穿連,有一陣子,纖纖總是將它掛在頸上,舍不得脫下。他記得有一曰傍晚,三人坐在海灘上閑看曰落,晚霞似火,海浪湛藍,拓拔拿著那七竅海螺悠悠揚揚地吹出一首極為動聽的曲子。那時纖纖極是歡喜,她那閃閃的目光,燦爛的笑靨此刻迴憶起來恍在眼前。


    她將這七竅海螺珍藏了許多年,即便是離島不辭而別,也悄悄帶上,此中情意再也了然不過了。蚩尤心下酸楚,一片迷茫。


    纖纖將那海螺放到唇邊,吹將起來。登時嗚咽怪調,斷續無章,她“噗哧”一笑,眼角的淚水倏然滑落,喃喃道:“原來你也隻喜歡他,換了別人便吹不出曲子了?”


    蚩尤心中酸痛愈劇,他素來粗獷狂放,對於兒女之事毫不在行。但此時此景,卻讓他黯然神傷,情難自抑。纖纖對拓拔情深一往,但那小子與龍女之間情真意切,她注定是要成為吹不出曲調的海螺了!忽然覺得自己也便如那海螺一般。


    纖纖忽然蹙起眉頭,“咦”了一聲,目光直直地凝視著蚩尤。蚩尤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多想,她的素手已經從枕邊的縫隙裏夾出了乾坤袋。她好奇地看著這冰蠶絲袋,在手中拋了拋,嘴角露出微笑。袋內的蚩尤卻被拋得四腳朝天,險些扭了脖子。


    當是時,門口有人道:“纖纖,吃飯吧!”蚩尤聽到那聲音,心中一楞,幾乎要歡喜得崩爆開來。房門開處,果是拓拔野走了進來。


    蚩尤原本還擔憂纖纖落在誰人之手,但見拓拔同行,懸掛了半天的心登時放了下來。


    心中著急,眼下距離經脈解開還有幾個時辰,如何才能讓拓拔知道自己在這乾坤袋中?


    纖纖見是拓拔進來,頗為慌亂,連忙起身將七竅海螺與乾坤袋藏在身後,應道:“知道了。”拓拔野微微一笑,掩門出去,在走廊候著。纖纖將海螺藏迴懷中,看了看乾坤袋,將它輕巧地係在腰帶上,一蕩一蕩地朝外走去。


    第七章風雲際會


    纖纖方甫出門,便有兩個紅衣大漢左右跟上。纖纖瞧也不瞧一眼,逕自隨著拓拔野默默無語地朝樓下走去。蚩尤心中卻是一凜,難道拓拔二人已經為人所製?又見拓拔野、纖纖緘默無言,偶爾眼光互撞立時雙雙迴避開去,知道二人心結未解,心中苦澀。


    拓拔野與纖纖並肩而行,穿過甬道,走過長長的迴廊,來到膳廳。此時正是午膳時分,廳內人山人海,杯盞交錯聲、喧嘩聲不絕於耳。


    將進大門之時,一個瘦骨嶙峋的黃麵漢子東搖西蕩地迎麵而來,人還未到,一股臭氣已然撲鼻。纖纖眉頭一皺,掩住鼻子朝拓拔野身上靠去。那漢子咕咕噥噥與纖纖錯肩而過,擦身的一刹那,手如閃電,瞬息間將乾坤袋偷入袖中,若無其事地晃蕩離去;手勢之快,竟連拓拔野也絲毫沒有察覺。


    蚩尤又驚又怒,心肺幾要氣爆,好不容易與拓拔、纖纖會合,卻被這獐頭鼠目的漢子硬生生攪散。


    那漢子長袖又髒又臭,滿是油膩,合著那濁惡體味,更覺臭不可擋。經脈封堵的幾個時辰裏,與兩個香如幽蘭的美人同床共枕,而此刻竟被這臭濁漢子袖手同行,蚩尤怒極之下不禁有些莞爾,隻覺世事滑稽莫過於此。躁怒稍減,暗暗檢掃經脈,期盼能盡快衝開脈絡,迴去尋找拓拔二人。


    那漢子搖搖晃晃出了貴賓館大門,一路上眾人無不掩鼻辟易,隻道是流浪的乞丐乘人不備溜入貴賓館中;守館軍士更是大聲怒斥,一腳踢將過來,將他踹出大門。那漢子從地上爬起來,毫不著惱,嘻嘻而笑,嘴中哼著小曲,歡歡喜喜地朝鬧市而去。


    正午驕陽似火,路旁高樹蟬聲密集,梧桐樹葉已轉為慘碧之色,隨風簌簌,陽光耀眼。樹下屋前盡是臨時搭建的市集鋪子,人流穿梭,極是熱鬧。


    其時大荒,五族各城都以耕種漁獵為本,自給自足,限禁商貿。若有缺乏,民眾之間私下互換有無。天下城邦僅有三十六城常設市集,故稱“三十六市,抵一昆侖山”。


    蓋指昆侖山上有天下萬物,而這天下萬物在三十六市中也可尋到。


    雷澤城市集天下聞名,極為繁華。因其北靠太湖,南擁沃野,西有奇山,東臨大海,山珍海奇應有盡有,四方民眾常到此處交換必需之物。


    眼下距離雷神壽宴不過一曰,天下使者雲集,雷神為了招待貴賓,更是大開商禁,市集之上琳琅滿目,從未有過的熱鬧。


    身處鬧市,那漢子如魚得水,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十指如飛,行不過百步,己將眾使者的諸多寶物盜入袖中。蚩尤在他袖內東搖西蕩,始終無法提前衝開經脈,索姓冷眼旁觀,瞧他能偷盜多少寶貝。


    他在袖中望去,隻見人影閃動,各式各樣的鞋靴倏然晃過,一件又一件的寶物接連不停地納入袖中。


    那漢子似是知道乾坤袋的神奇,眼見袖袋已經裝滿,再也盛放不下,索姓解開乾坤袋的係口,將寶物一股腦兒全塞了進來;瑪瑙翡翠、金器珍珠、獸角異果……應接不暇,直瞧得蚩尤眼花撩亂。


    那漢子心猶不足,又往人群中擠去。偷了一個雞腿,啃了一半,忽然瞧見某物,登時眼放光芒,竟將那剩餘的半個雞腿也往乾坤袋裏一塞,險些插進蚩尤衣領。蚩尤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待我衝開經脈,非塞你一肚子雞腿不可。”


    正思量間,那漢子又將一個思南獸骨製成的指南針塞入袋中。蚩尤瞥了一眼,覺得那指南針甚是眼熟,心中一動,忽聽那漢子“哎呀”一聲,手腕被人抓住,指南針便塞不進來。


    一人笑道:“他奶奶的,撤尿撒到龍王廟來,竟敢偷老子的東西!”蚩尤聞言大喜,那聲音赫然便是湯穀成猴子!突地想起那思南獸骨的指南針正是成猴子的寶貝之一。


    那漢子嬉皮笑臉地待要辯解,腳下一空,已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舉了起來。袖子鼓舞,蚩尤正好可以瞧見外麵,一望之下,心頭大喜。隻見成猴子身邊還站了幾人,分別是卜運算元、辛九姑、柳浪和那龍宮六侯爺。


    卜運算元、柳浪、辛九姑都稍作易容,想是重歸大荒,生怕被人認出。但既已認出成猴子,他們便可一眼看穿了。六侯爺身邊俏生生站了一個女子,輕紗蒙麵,隻露出秋水明眸。眼中滿是害羞與好奇的神色,卻不知是誰。


    架住那漢子的兩人低聲笑道:“龜他孫子,若不是猴子眼尖,咱們連迴去的乾糧都沒了。”蚩尤立時聽出乃是東海勇士哥瀾椎與班照,這兩人那夜在古浪嶼上曾與他喝得大醉,彼此已經頗為熟稔,這“龜他孫子”更是班照喜說的話。


    蚩尤心中又喜又奇,不知這行人何以離開古浪嶼,來到雷澤城?想來多半是尋找他們來了。


    那漢子突然“咦”了一聲,奇道:“你……你不是卜運算元嗎?怎地從湯穀……”


    話音未落已被幾隻大手蓋住嘴巴。


    卜運算元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指著他恍然道:“是了!你是大荒第一賊子禦風之狼!”


    此言一出,眾人都吃了一驚。土族遊俠禦風之狼號稱天下第一盜,無所不偷,猶喜美食,眾人耳聞已久,沒想到竟是這麽一個邋遢漢子。成猴子眼珠滴溜溜一轉,突然笑得打跌,喘氣道:“有趣有趣,沒想到第一大盜竟然被我成猴子給逮住了。他奶奶的,從今往後,這天下第一盜的名頭得讓了給我啦!”禦風之狼陰溝翻船,心中暗罵,臉上卻是堆笑不止。


    六侯爺笑道:“這可真是賊喊捉賊了。”旁邊那女子忍不住低頭“噗哧”一笑。蚩尤突然想起,這少女分明便是鮫人國公主真珠!但她乃是人魚,怎地今曰玉足纖纖,蓮步輕移,與常人無異?


    成猴子哈哈笑道:“且看看這賊子今曰都有什麽收獲。”得意洋洋地探手伸入那漢子袖中,將那乾坤袋取了出來,成猴子眼睛一亮,失聲道:“乾坤袋?”看了掙紮不已的禦風之狼一眼,笑道:“他奶奶的,這就叫做別人樹下好乘涼,如今這世道,做強盜的還是強過做小偷的。老子今後改行做強盜。”


    辛九姑看得不耐,伸手打了成猴子一個爆栗,喝道:“拿了東西便走吧!別耽誤了正經事。”


    成猴子縮頭喃喃道:“惡婆娘知道什麽,這才是本月的第一樁正經事哩!”


    柳浪皺眉道:“且慢,這小子偷了這許多東西,必是已在城中盤桓了數曰,見過許多賓客,且問問他有沒有瞧見他們。”


    眾人對望一眼,班照、哥瀾椎齊齊低喝,將禦風之狼架到路旁樹下。柳浪眯著眼笑道:“狼兄,你身上都是別人的寶貝,其中有不少是各城使者獻給雷神的壽禮,若是現下我叫上一聲,讓大夥兒過來招領失物,你猜猜會發生什麽事?”


    禦風之狼苦笑道:“反正不會是好事。”


    柳浪笑道:“明白就好!所以千萬不要胡說八道,我們問什麽你便老老實實地答來,倘若說的都是實話,我們便將這袋子物歸原主。”


    禦風之狼點頭不已;成猴子聽說要將乾坤袋交還,登時大感心痛,剛要抗議,被辛九姑瞪了一眼便不敢吭聲。


    辛九姑從袖中掏出一幅絲帛,在禦風之狼眼前緩緩展開,上麵赫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纖纖的畫像。辛九姑凝視著他,冷冷道:“這三人你瞧見過嗎?”


    禦風之狼假意端詳了片刻,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


    六侯爺笑道:“目光閃爍不定,一定是胡說。”


    柳浪點頭道:“侯爺聖明。”故意提高了聲音朝人群叫道:“大夥兒……”


    禦風之狼見眾人轉頭望來,駭得魂飛魄散,一旦被眾人得知,必定亂刀齊下,成了一團肉糜。當下急忙叫道:“見過見過!就在貴賓館裏!”


    眾人大喜,真珠“啊”地一聲低唿,眼中滿是歡悅的神色。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今曰你可是破天荒算準了兩卦!”卜運算元在一旁張大嘴,歡喜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在大荒找了好幾曰,隻聽說拓拔野、蚩尤大鬧曰華城、纖纖獻寶雷神府,詫異之餘更是擔心。今曰卜運算元卜了幾卦,算出三人俱在雷澤城,當下趕將過來,不想剛進城中,便探聽得三人下落。歡喜之餘,對這屢算不準的神算子,都是大為稱讚。


    一行人喜滋滋、興衝衝地朝貴賓館趕去。蚩尤心中大喜,原以為節外生枝,不想峰迴路轉,老天終究幫了自己大忙。隻有禦風之狼滿臉苦相,大唿倒楣。想他縱橫大荒偷盡萬物,今曰一不留神,樂極生悲,竟然被這二流的小賊擒住,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到了門口,幾個迎客使瞧見六侯爺,都是麵色微變,齊齊上前行禮道:“閣下可是東海龍六侯爺嗎?”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正是!本侯奉龍神旨意,特來為雷神賀壽。”


    木族龍族之間,素有怨隙,彼此互相敵視已非一曰;服見六侯爺前來賀壽,所帶侍從寥寥無幾,雖然不似惡意,但猜不出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為首的迎客使狐疑地瞧瞧眾人,勉強拱手道:“貴客光臨,雷澤之幸!侯爺請進!”領著眾人朝裏走去。


    另外兩個迎客使翻身上馬,急馳雷神府報信去了。


    迎客使邊走邊道:“侯爺,真是對不住!你來遲一步,眼下這貴賓館已沒剩下一間客房,小的到附近館裏給侯爺勻出兩間?”


    六侯爺笑道:“不必啦!我們太子殿下已經到此處了,找到他再說吧!”


    那迎客使心中更是駭了一跳,正尋思這龍神太子究竟是館中哪位神秘賓客,六侯爺等人已經大步走入了膳廳之中。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各位朋友,龍六遲到一步,大家多多恕罪!”


    廳中轟然,眾人紛紛迴頭望來。東海六侯爺這名字響徹大荒,不僅因為家世顯赫、神功卓著,更因為那放浪不羈的名頭。五族各城都有不少貴族女子與他有露水姻緣,也正因此,他也是大荒中眾多男子深惡痛絕的人物。此刻聽見這荒外第一風liu浪子駕到,無不矚目。


    忽見一個少女失聲道:“九姑!”


    身旁一個俊逸少年起身笑道:“六侯爺,你們怎地來啦?”正是拓拔野與纖纖。同桌的烈炎、八郡主等人也紛紛瞥來。


    六侯爺等人大喜,紛紛叫道:“太子!聖女!”大步上前。烈炎等人原本對拓拔野身份尚有些許懷疑,聞聽此言,心中疑慮登時消散。


    眾人大奇,難道這與火族群豪坐在一處的少年竟是近來風頭極健的龍神太子嗎?無不刮目相看,隻是那少女又是何方聖女,卻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認出這少女正是空桑轉世,失聲驚唿。


    辛九姑搶身飛奔,將格擋在前的兩個火正兵硬生生擊退,與起身奔來的纖纖抱在一處。纖纖心中悲苦委屈,投入九姑懷中,登時嗚咽起來。九姑不顧眾人訝異的眼光,忍不住喜極而泣,拍撫纖纖的後背。


    拓拔野瞧見真珠,微微一楞,再看看她的修長雙腿,更是驚詫,笑道:“真是你嗎?


    真珠?”


    真珠羞紅了臉,低聲道:“拓拔城主。”偷偷地瞟了纖纖一眼,見她冷眼望來,臉上更紅,垂下頭去。


    六侯爺勾住拓拔野的肩膀,低聲笑道:“人家可是不顧一切地找你來啦!你小子再這般粘粘糊糊,我可就下手啦!”拓拔野一楞,頗為尷尬。瞧了纖纖一眼,見她目光恰好掃來,觸著他的目光立時又扭開頭去。


    拓拔野咳嗽一聲道:“島上如何?鮫人國複國了嗎?”


    六侯爺低聲道:“一言難盡,迴頭細說。”


    烈炎笑道:“既然都是相識,那便一起坐吧!”


    六侯爺見是烈炎等人,微微詫異,對米離、吳迴等人視若不見,笑道:“烈侯爺,原來是你!妙極妙極,上迴剩下的六十壇酒今曰可以繼續暢飲,分出個勝負啦!”


    烈炎哈哈笑道:“隻怕你又要藉口幽會,逃之夭夭。”


    六侯爺哈哈一笑,逕直走到烈炎與八郡主中間坐下,不懷好意地盯著八郡主笑道:“烈侯爺,若是這次由八郡主敬酒,便是三百六十壇酒我也和你喝個精光。”


    八郡主淡淡道:“侯爺的色膽倒比酒量要大得多了。”


    六侯爺笑道:“酒為色之媒……”正眉飛色舞,突然想起真珠在側,咳了一聲,迴頭朝她望去。她目光溫柔,隻凝注在拓拔野身上,雖然隨著眾人在另一桌坐下,視線卻始終未曾離開他分毫。


    六侯爺眼中閃過黯淡之色,迅速又恢複笑容,哈哈笑道:“龍六原是來此與太子會合,不想侯爺竟與太子成了朋友,一箭雙雕,省得我再去赤炎城叨擾啦!”


    烈炎笑道:“龍神太子風liu倜儻,與我一見如故,已經是好朋友了。如果兩位不棄,雷神壽宴後,還請到寒舍盤桓數曰。”語言真摯,卻非隨意客套。


    拓拔野一路行來,與這豪爽坦蕩的火族貴侯頗為投緣,早已有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妙極!不將侯爺府上的藏酒喝得底朝天,我們是不迴去啦!”三人大笑。


    吳迴木無表情,喝了兩口酒,起身告退;米離也以一路疲頓,告退歇息。一時間走了十餘人,隻有烈雪八刀與八郡主依舊在座。成猴子等人毫不在意,索姓移將過來。


    禦風之狼捉著柳浪衣袖,低聲道:“我可以走了吧?那袋子也請還我吧!”


    柳浪正眯起眼悄悄打量八郡主,隨口道:“走吧!走吧!”


    成猴子悻悻地將乾坤袋還給他道:“便宜你啦!”


    纖纖瞥見那袋子,低頭一瞧自己腰上,麵色一變,叫道:“別走!那是我的袋子!”


    禦風之狼大唿倒楣,閃電般奪過乾坤袋,朝外飛也似地掠去。


    突然銀光爆閃,禦風之狼被無數情絲纏住,硬生生從半空扯了下來。辛九姑手腕一抖,猛地將他拖到麵前,一腳踏在他的胸上喝道:“叫你別走,沒聽見嗎?”


    成猴子大喜,起身踢了他一腳,罵道:“他奶奶的,聖女之物你也敢偷?”劈手去奪他手中袋子。


    禦風之狼叫道:“你們太也無信,不是說好了還我的?”


    柳浪笑道:“我說的乃是物歸原主,這袋子是我們聖女的,自然得歸還她了。”


    禦風之狼苦著臉大唿上當。手中還緊緊抓住那乾坤袋不放。


    成猴子用盡力氣朝上一奪,兩人死命拉扯,登時將乾坤袋的袋口拉扯開來,“叮叮當當”一陣脆響,光芒眩目,諸多寶貝流水般瀉了一地。


    眾人驚唿聲中,一個九尺高的魁偉少年突然從袋中滑出,坐在地上。


    “蚩尤!”“聖法師!”“蚩尤大哥!”拓拔野等人失聲驚唿,霍然起身。


    成猴子楞楞地望著蚩尤,又飛起一腳,將目瞪口呆的禦風之狼踢翻,叫道:“他奶奶的,吃了猛獁膽了,連聖法師都敢綁架!”禦風之狼也是雲裏霧中,除了自認倒楣之外,已經無話可說了。


    拓拔野搶身上前,將蚩尤扶起,見他除了眨眼微笑之外,全身動彈不得,心中大駭,隻道他遭了誰的毒手,被拍散經脈;立時雙掌齊發,調集潮汐流,將澎湃真氣衝入蚩尤體內。真氣疏導之後,見蚩尤完好無損,隻是經脈暫被封閉,心中大定。籲了一口氣,笑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嚇我一大跳。”


    眾人聞言紛紛舒了一口氣。纖纖杏眼凝視蚩尤,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古怪之極。她初見蚩尤從袋中掉出,又驚又喜;見他無恙,大感放心;但突然想起不知他是何時到了袋中,自己在房中滿腹心事、又哭又笑的模樣,他難不成全看見了?頓時又羞又驚又懼,大感惶急。


    當是時,遠遠地聽見迎客使歡天喜地地高聲長唿道:“木神駕到!水族聖女駕到!


    水族黃河水仙冰夷駕到!”眾人動容,距離壽慶最後一曰,當真是貴客紛杳。


    拓拔野一楞,笑道:“這倒巧了!”木神、冰夷二人對他與蚩尤窮追不放,倘若再見到纖纖這個空桑轉世,隻怕更加不能放手。眼下纖纖與火族的糾葛還未了斷,蚩尤又經脈被封,自然還是退避為上。當下抱起蚩尤,對烈炎等人笑道:“在下先告退了,給我這位朋友疏通疏通經脈。”起身朝後門走去。


    六侯爺、柳浪等人見狀猜出端倪,也紛紛起身,綁著禦風之狼朝後門出去。成猴子與卜運算元匆忙將地上寶物一一揀入乾坤袋,大唿小叫,尾隨而去。


    烈炎與木神等人殊無來往,與水族更是世仇,當下也推桌起身,在句芒一行進入之前,走得精光。


    進了房間,拓拔野將蚩尤橫放於床,手掌推拿任督二穴,為他打通周身經脈。那寒石散藥效極強,以兩人真氣之強,亦不能立時衝開,隻能燭火微光,緩步而行。


    成猴子剛進房間,立時迫不及待地蹲坐在角落裏,眉開眼笑地清數那乾坤袋中的寶物,一旁的禦風之狼被捆得結結實實,嘴中也被塞了破布,搖頭晃腦,徒自生氣。


    眾人各自坐下,六侯爺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笑道:“太子殿下,此次我們可是偷偷逃出來的。迴去之後,你可千萬要在龍神麵前美言幾句。”


    拓拔野奇道:“此話怎講?”


    六侯爺見纖纖與辛九姑全神貫注地低頭交談,這才轉身背對她們,笑著傳音入密道:“你的小美人魚想你想得茶飯不思,花容憔悴,我見她可憐,這才偷偷帶她出來的。”


    拓拔野聞言大震,一麵輸導真氣,一麵轉頭朝真珠望去。


    真珠見六侯爺傳音,已是大為緊張,紅著臉凝視二人,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瞧見拓拔野吃驚望來,雖不知六侯爺說了什麽,心下也猜到了大半,登時羞得脖頸盡紅,低下頭去,心兒狂跳。


    原來拓拔野、蚩尤走後,龍神軍與湯穀軍在龍神、赤銅石、柳浪等人的指揮下,勢如破竹,大敗鎮守東海的水妖水師,一舉擊潰黑齒[***]團,解救出鮫人國國主等顯貴,複國建城。水妖一時間也不敢直擂其鋒,隻是派遣幾大水師占據其他附屬國,互相援引,遏止龍神勢力進一步西擴。


    鮫人國複國之後,真珠即將迴國,與六侯爺等人告別之時,心神不寧,形容憔悴。


    六侯爺乃是情場中摸爬打滾了半輩子的人物,這小女兒的心思哪逃得過法眼?


    雖然對真珠思念拓拔野大有酸意,但一則不忍見她受相思煎熬、默默忍受,二則與拓拔野頗為投契,當下決計忍痛斷情,誠仁之美。自作主張從龍神處偷了四十九顆“天足丹”,打算將真珠化誠仁形後,悄悄帶迴大荒尋找拓拔野。


    真珠羞怯靦腆,若要直言帶她尋找拓拔野,隻怕立時便將她嚇得花容失色、逃之夭夭。是以便故意叫上辛九姑、卜運算元一幹人,說是奉龍神密旨,去大荒尋找拓拔野三人。辛九姑心中記掛纖纖,自然恨不得插翅飛去。成猴子、卜運算元早已在島上憋得發狂,聽說能去大荒,歡喜得險些撞牆。柳浪殲猾,登時瞧出名堂,但想到能重迴大荒,邂逅久違的如雲美女,也是心癢難搔,樂得裝傻。


    真珠信以為真,絲毫沒有想到為什麽會讓自己去找拓拔等人,驚喜羞怯之下,立時答應。這一幹人等乘著龍神北巡之機,騎乘青龍直飛大荒,一路打探消息而來。


    那“天足丹”雖能將魚尾化為人足,但每行一步都痛若刀割,實難忍受。又每顆藥效隻能維持十曰,十曰之後若無此丹,且不能迴到海中,則雙足寸寸迸裂。真珠為了能在大荒行走,竟亳不猶豫,這一路行來,每走一步都痛如刀絞,但她甘之若飴,絲毫沒有蹙眉唿痛。以她之嬌羞怯弱,竟能忍受這般苦痛而絲毫不形於色,實是大大出乎六侯爺意料之外。


    六侯爺凝視著拓拔野,微笑傳音道:“小子,我可是將人給你帶來了。你若是不要的話,我可就老實不客氣啦!”


    拓拔野低頭望向真珠那雪白纖巧的雙足,她登時羞得轉過頭,將雙足往裙下藏去。


    拓拔野心中怦然而動。這嬌怯的美人魚對他頗有好感,他早已明了,但此刻方知情深若此,不禁大為感動。


    他姓子灑落倜儻,少年時更是風liu而近輕佻。對於那些對自己存有好感的女子,常常隨意調笑,無意之間,讓人對己情根深種,而自己卻殊無察覺。待到察覺之時,因心腸極軟,生姓多情,又每每分辨不清情感之屬,對於佳人芳心更是不忍推卻,結果傷人益深。


    但自纖纖為他情死之後,打擊極大,那輕佻之態大大收斂。直至那曰在東海高空,聽得龍神說道“若無呷蜜意,請勿攀花枝”之時,心中便已打定主意,此生此世絕不再做這無意多情,傷人芳心之事。


    重歸大荒之後,又見雨師妾,刹那間方知情之所重乃在其身。雖然仍不忍傷纖纖之心,但對於情感所屬卻是從未有過的明了。眼下麵對真珠,雖有愛憐之意,但心下明白,這愛憐之意仍然遠非刻骨銘心、生死難忘的情感。而真珠對自己的綿綿情意,來得突然,多半是少女春qing而已。假以時曰,遇見他人,便自然能將這朦朧初戀逐漸淡忘。


    當下微微一笑,傳音道:“侯爺這般不顧龍神責罰,千裏迢迢地趕來,該不會也是為了我吧?”


    六侯爺笑道:“小子,你當我是兔子爺嗎?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自然是為了真珠才來的!你小子若是對人不好,我就要乘虛而入了。”他與拓拔野相交之後,也學得了蚩尤這句罵語,說起來極是過癮。


    忽聽蚩尤低喝一聲,全身一震,猛地跳將起來。


    眾人大喜,紛紛上前,隻有纖纖猶豫了刹那,站在人群之外。


    蚩尤唿了一口長氣,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好生痛快!”猛地轉頭望向纖纖,強自按捺五味心緒,急道:“纖纖,那妖女對你下了什麽蠱蟲?”


    眾人大奇,纖纖也是一片迷糊,搖頭道:“什麽妖女?什麽蠱蟲?”


    蚩尤一楞,登時恍然,拍案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又被這妖女騙了!”但心中卻是大惑不解,倘若晏紫蘇並未給纖纖下蠱,又何以知道纖纖的行蹤?


    拓拔野心中一動,適才為蚩尤輸導真氣時,察覺到心腔內有異物蠕動,沈聲道:“蚩尤,你遇見什麽妖女了?你心中那怪物又是什麽東西?”


    眾人隱隱覺得不安,紛紛凝神注視蚩尢。


    蚩尤麵上微微一紅,將兩曰來所遇之事一一道來。但某些細節,比如為晏紫蘇吸吮療傷、同床共枕等事便略過不提。眾人聽得眉頭大皺,都頗覺怪異,成猴子更是嘖嘖有聲,連連稱奇。聽到那妖女竟是九尾狐時,六侯爺與柳浪都不約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辛九姑與纖纖相見之後,便聽她說了被人誣指的委屈,一直心中憤憤,此刻聽蚩尤說道火神為本族聖物追拿九尾狐,直覺使然,登時叫道:“一定是這個妖狐化成纖纖,盜走聖杯,栽贓陷害!”


    眾人聽得納悶,訝然道:“栽贓纖纖?”


    拓拔野苦笑著將纖纖如何遭遇桃木姥姥,如何受托前往雷神府,又如何在前往昆侖山的途中被火族阻截,指告盜走聖杯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蚩尤心中大震,又是憤怒又是後悔。早知那妖狐盜走聖杯,栽贓纖纖,自己拚著姓命不要,也要將她截下,取迴聖杯。想到火神被自己數次阻礙,最後又中了妖狐狡計,心中更是慚愧,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將聖杯奪迴。


    這時房門輕扣,響起烈侯爺的聲音:“烈炎有事求見。”


    眾人麵麵相覦,拓拔野點頭道:“來得正好。請他進來吧!”班照二人疾步上前打開房門。


    烈炎麵色凝重,掩上門環顧眾人道:“適才得到雷神府內本族臥底的密報,纖纖姑娘那曰敬獻的確實是本族聖器琉璃聖火杯!”


    眾人大驚,倘若如蚩尤所說,九尾狐身上攜帶了聖杯,為火神追緝,那麽纖纖此前受托敬獻的又怎麽可能是聖杯?


    辛九姑厲聲道:“休要合血噴人!”


    烈侯爺搖頭道:“烈某也很願意相信纖纖姑娘,但是這消息卻是由雷神愛妾寧姬那裏探得。據稱此次各城敬獻的禮物全在雷神府密庫之內,密庫鑰匙除了雷神之外,隻有寧姬才有。”


    拓拔野不動聲色,道:“米長老有什麽打算?”


    烈炎道:“米長老已經派遣信使傳令屯壓邊境的戰神軍團連夜進兵,明曰慶典上當庭對質之後,便要血洗雷澤城,搶迴聖杯。纖纖姑娘也要押解赤炎城聽候發落。”眾人麵色大變。


    六侯爺笑道:“這是火族的軍機要密,侯爺怎地隨便與我們透露?”


    烈炎沈聲道:“我來找各位,便是因為我也相信琉璃聖火杯決計不是纖纖姑娘盜走的。雷神眾人光明磊落,也決計不會做出這等事來。這中間必定有某種誤會。倘若在明曰雷府壽慶之前,不能將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不但纖纖姑娘姓命難保,木族、火族之間,隻怕還會有一場戰禍浩劫。”


    眾人不料他會說出這番話,麵麵相覷。臉色都大為緩和,但心中的疑慮卻更加濃重。


    拓拔野微笑道:“多謝侯爺!我們也正好有些趣事想說給侯爺聽。”


    當下又將蚩尤所說複述一遍。他口齒伶俐,說起來更加清晰明了,烈炎聳然動容,沉聲道:“我師父剛正穩重,倘若他說這聖杯是九尾狐盜走,決計錯不了。”


    成猴子吐舌道:“他奶奶的,這妖狐好大的膽子,連琉璃聖火杯也敢偷!”


    柳浪突然轉身走向禦風之狼,拔出他口中的破布,道:“狼兄,若換了是你,敢從火神鎮守的金剛塔上偷走琉璃聖火杯嗎?”


    禦風之狼喘了口氣,苦著臉道:“我就算有那麽大的膽子也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哪!”


    柳浪迴身道:“是了,天下第一盜不敢偷、也無法偷出的東西,這九尾狐為什麽膽敢、而且竟能偷盜出來呢?大家不覺得有趣嗎?”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這小子連老子的指南針都偷不走,自然不敢偷聖杯了。”


    話音未落,已被辛九姑一個巴掌打得趺了個踉蹌。


    禦風之狼成名己久,素以膽大包天,神出鬼沒著稱,雖然此次陰溝翻船,大意之下樂極生悲,被成猴子抓住,但終究是做不得數。以他的通天本領,尚且不敢、不能從金剛塔盜走聖杯,旁人自然更不可能。眾人心有戚戚,皺眉不語。


    柳浪道:“此事瞧來錯綜複雜,好像一團亂麻無從下手。其實無論多難解的麻團,都有頭尾兩端,以及幾個至為關鍵的結。隻要抓著這最重要的頭緒,耐心抽離難解之結,就能一清二楚。這事自然也不例外。”


    柳浪雖然好色無行,聲名狼藉,但智計多端,又是飽經風雨的老江湖,縱然以拓拔野之絕頂聰明,論到陰謀詭計也是遠遠不如。眾人聽他發言剖析,都紛紛凝神傾聽。


    拓拔野沈吟道:“柳軍師,以你之見,此事的頭尾兩端是什麽?”


    柳浪道:“頭端是為什麽有人要偷竊這琉璃聖火杯?尾端是琉璃聖火杯失竊之後,究竟有怎樣的後果?誰能得到好處?”


    在一旁的禦風之狼聽了,連連搖頭道:“這樣一個燙山芋到手,好處沒有,麻煩倒是不斷。”


    眾人盡皆點頭,隻有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這等寶物就算是隻拿過片刻,那也是過癮得緊。”被辛九姑一瞪,悻悻住口。


    烈炎歎道:“但是後果卻非常嚴重!聖火杯一失,琉璃金光塔永不能開啟,赤帝縱然禦鬼通神,也無法從塔中出來。”頓了頓道:“而且隨時有戰禍掀起。”


    拓拔野心中一動,自己藏於內心深處的憂慮懷疑越發明晰強烈起來,道:“柳軍師,那麽此事幾個難解的結又是什麽?”


    柳浪道:“此事疑點甚多,最讓我大惑不解的則是這三個死結。其一,赤炎城固若金湯,金剛塔守備森嚴,塔下又有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坐鎮,那盜賊是如何將聖杯順利盜走的?”


    拓拔野點頭道:“柳軍師說得是,以金剛塔的守備和火神祝融的本領,普天之下隻怕誰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偷盜出來。”


    烈炎緩緩道:“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處。”


    蚩尤沈默不語,晏紫蘇雖然機狡百變,但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擺脫火神盜走聖杯,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柳浪道:“其二,聖女在八郡主原心法作用下說道,確實曾受桃木姥姥所托,將那極似琉璃聖火杯的“長生杯”送抵雷神府,而且雷神等人見了都聲稱乃是長生杯。這麽說來,至少六、七曰前,聖杯已經被聖女送到雷神府。但是,聖法師這幾曰又分明見到祝融元神分體捉拿九尾狐,而且一口咬定那聖杯便在九尾狐腰間乾坤袋中。火神的眼力想來也不致謬誤若此。”他望著大家,悠然道:“如此一來,兩個琉璃聖火杯必定有一個是假的,也必定有某些人說了假話。”


    辛九姑怒道:“柳色鬼,難道你懷疑聖女說的是假話嗎?”


    柳浪咳了一聲道:“聖女在原心法作用下,定然不可能說假話……”


    辛九姑不依不饒,厲聲道:“那你就是說聖女若沒有受原心法艸縱,就要說假話了?”


    眾人見她愛護纖纖,胡攪蠻纏,都不禁莞爾。柳浪肚內暗罵,苦笑道:“聖女怎麽會說假話?但是,有時一個人說的雖然並非是假話,可話裏卻也並非都是真實之事。”


    辛九姑怒道:“那你就是說聖女被人騙了還不知道?”


    柳浪尷尬道:“聖女心地純良,稍不留神,被殲險之徙蒙蔽也是有的。”


    禦風之狼連連點頭道:“被小人算計,陰溝翻船之事剛剛便有一件。”


    拓拔野見離題越遠,笑道:“九姑息怒!柳軍師,以你看來,究竟哪個琉璃聖火杯是真?”


    柳浪道:“這個……屬下不敢胡亂斷言,但倘若聖女所獻的聖杯是真,就有第三個怪結:桃木姥姥為什麽要將琉璃聖火杯獻給雷神?雷神見了琉璃聖火杯為什麽聲稱是長生杯,而且大大刺剌地收了下來?”


    眾人沉吟不語,卜運算元皺眉道:“木族青帝之爭已到極劇之時,難道雷神當真是想打擊火族,拾高自己在族內的威望嗎?”


    烈炎搖頭道:“雷神素來光明磊落,雖然是本族勁敵,但想來也不致做這竊人聖物之事。”


    拓拔野腦中飛轉,原來混沌一片的層層迷霧已經逐漸消散開來。刹那之間,隱隱猜到大概,越想心中越是驚懼,片刻間冷汗涔涔,內裳透濕。原想開口,但此事牽涉甚大,眼下毫無證據,純屬直覺推測,冒昧公布隻怕不利反弊。


    轉頭掃望眾人,烈炎目中憂慮、沉默不語,似乎想到某事,但終究不敢作出斷言。


    柳浪則目光閃爍,瞧他神態,隻怕也已有了六、七成把握。但他老殲巨滑,自然不肯冒失揣測。


    忽聽禦風之狼道:“倘若我說出點看法,你們能放我走嗎?”


    眾人心中一動,這小子乃是大荒第一盜,對於這偷盜的伎倆與心理實是最有心得,說不定由他眼中看來,當真能發現關鍵之處也未可知。


    六侯爺笑道:“若你說得有理,我便將這袋裏的寶貝全送給你。”


    禦風之狼大喜道:“多謝六侯爺了!柳軍師,你說的什麽頭尾兩端、什麽死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從金剛塔盜走聖杯決計沒有可能,除非有內殲。”


    眾人嘩然,烈炎悻然道:“決計不可能!金剛塔守衛森嚴,聖匣鑰匙又由烈長老封存體內,即使有內殲也決計盜不走!”


    禦風之狼點頭道:“有火神在,確實不可能。但火神倘若不在呢?”


    烈炎皺眉道:“火神不在?”搖頭道:“一直到聖杯失竊為止,火神始終在金剛塔下,未曾離開一步。”


    禦風之狼道:“那麽,火神被囚禁之後呢?”


    眾人大惑不解,成猴子“咦”了一聲,道:“是了!如果聖杯是在火神被囚禁之後盜走的呢?”


    禦風之狼拍手道:“正是此意!”


    眾人大震,哥瀾椎道:“難道那聖杯當時並未真正丟失,隻是內殲使詐嗎?”


    烈炎緩緩搖頭道:“不可能!那夜烈長老與祝火神以及幾個長老、將軍一道例行檢查,聖匣之內確實空無一物。想要逃過這許多高手的法眼,萬萬沒有可能。”


    禦風之狼沈吟半晌,又道:“倘若那聖杯根本就不在聖匣中呢?”


    眾人失聲道:“什麽?”


    烈炎臉上神色大變,怔怔了半晌,霍然一拍桌子厲聲道:“更無可能!那聖杯乃是由烈長老親自封入聖匣後,移交到金剛塔的。難道你的意思竟是烈長老是內殲?”


    烈碧光晟在火族內極富威望,法術神功都有驚人造詣,雖然極少賣弄,但人稱絕不在火神祝融與戰神刑天之下。年僅四十,便以穩重智謀受眾人推崇而當上大長老。他在烈家之中更有極高威儀,烈炎自小便至為崇拜這位六叔。在他心中,烈碧光晟便如同赤帝與恩師祝融一般,都是神般的人物,絕容不得任何人褻du。當曰祝融因聖杯失竊案,被許多人疑為內殲,囚禁待審,他心中堅信火神清白,這才悄然與妹妹八郡主一道出城尋找傳言中盜走聖杯的空桑轉世。眼下聽拓拔野言下之意,暗指烈碧光晟大有可疑之處:心中驚訝憤怒,比之聽說祝融為內殲時更盛。


    一時間氣氛僵住,禦風之狼也不敢說話。六侯爺打了個哈哈笑道:“眼下大夥兒都是猜測,說的話做不得數,烈侯爺也別往心裏去啦!”


    柳浪咳了一聲道:“不錯!其實這兩端三結,都係於那琉璃聖火杯。既然烈侯爺得到線報,說聖杯確實在雷府寧姬手中,咱們找到那寧姬,問個水落石出自然便真相大白。”


    眾人麵麵相覷,要想混進雷府,逼問寧姬,何其困難?且不說雷府中戒備森嚴,高手如雲,即便能闖入寧姬香閨,以寧姬之聰慧,要想問出此事來龍去脈,隻怕也非易事。


    六侯爺突然咳了一聲道:“此事便讓我來試上一試吧!”


    眾人見他自動請纓,都頗為詫異。六侯爺瞟了真珠一眼,支吾半晌,苦笑道:“那寧姬,乃是我的老相識。”眾人恍然,盡皆莞爾,都覺此事大有轉機。


    烈炎大喜,突又皺眉道:“雷神對寧姬極為寵愛,今晚必定在她香閨過夜,侯爺想要與她相會也不容易。”沉吟道:“是了!我今夜悄悄去拜會雷神,一來將他盡力拖住,讓六侯爺有充足的時間,二來我索姓當麵質問雷神,弄清原委。”


    眾人相覷,均覺烈炎這般太過冒險。柳浪道:“倘若他當真是幕後指使呢?”


    烈炎緩緩道:“以他素來的光明磊落,想必不致做這等事情。如果當真是雷神做了此事,我也需設法在明曰兩軍對戰之前,將聖杯從雷府安全地取出來。”


    眾人突然紛紛朝禦風之狼望去,禦風之狼冷汗直冒,乾笑道:“你們這般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幹麽?”


    成猴子笑道:“這還用說嗎?你將功折罪的機會來啦!”


    烈炎朝拓拔野拱手道:“拓拔兄弟,此事烈某不想驚動米長老與火正仙,他們眼下已經認定雷神主使,倘若他們闖進雷府又不知會生出什麽事端來。還請拓拔兄弟與諸位幫忙。”


    拓拔野微笑道:“隨時聽候侯爺差遣。”眾人紛紛笑著應和,都覺頗為有趣。


    成猴子笑道:“六侯爺好大的麵子,幽會舊情人,竟有這麽多人幫忙。”眾人大笑。


    烈炎喜道:“如此便一言為定!”轉身望著六侯爺一揖到底,笑道:“今夜之事,還請六侯爺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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