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塔慢慢直起身。


    琴聲仍在持續,像流水潺潺而過。


    她站在鋼琴前,凝視著那雙奇異的灰藍色雙眸。


    片刻後,赫斯塔一語不發地退出了這個房間,就像她潛入時一樣,一切悄無聲息。


    ……


    夜裏將近十點,赫斯塔迴到寄宿的小區。


    打開門,客廳是暗的,但一二樓的走廊燈都亮著,此刻沒有人在客廳,但隱約能聽見電視和談話聲從不同的房間裏傳出。


    借著一點微光,赫斯塔看見玄關多了幾雙鞋,其中有兩隻貼著亮片翅膀的淺紫色小皮鞋,非常可愛,它們一隻甩在門口,一隻落在鞋櫃邊上,赫斯塔順手把它們拾了起來,放在了鞋架的空位上。


    這雙鞋的尺碼非常小,比十一的腳還要小。


    經過客廳的時候,赫斯塔留意到桌上架著一副筷子,小山狀的筷架下壓著一張字條。她靠近一看,發現上麵用第三區的文字寫著一行留言:


    如果你還沒有吃過晚飯,可以去冰箱裏拿紅色的飯盒,微波爐在冰箱旁邊。


    沒有落款。


    紙條的字跡流暢飄逸,顯然對這門語言有著相當的熟悉感。


    赫斯塔環顧四周,很快在餐桌附近的牆邊看見了冰箱和微波爐,她按照字條的指引打開冰箱,果然在裏麵看見了一個紅色飯盒,裏麵裝著飯菜。


    飯盒旁邊還放著一小碗藍莓,上麵也貼著用第三區語寫的字條:想吃的話,可以自取。


    赫斯塔有些意外。


    她把飯盒放進微波爐裏,自己捧著藍莓碗站在邊上吃。樓上一個房間突然傳來小女孩的尖叫,那尖叫很快變成笑聲,繼而引發一串咚咚咚的腳步。


    赫斯塔抬頭看了一眼,聲音來自二樓靠樓梯的房間。


    微波爐轉好了,赫斯塔端著飯盒餐桌邊坐下,她沒有開燈,在昏暗的光影裏吃得飛快。這頓飯吃得她非常驚喜,她叫不出飯盒裏麵的菜名,隻能嚐出裏麵有雞肉,有豬肉,有兩種綠葉子菜——雖然是從冰箱裏拿出來再熱過的,但非常好吃。


    對著空飯盒,赫斯塔思索著留字條的人是誰。


    可能是雨晴,雖然她不會講第三區語,但通用語和第三區語的字母都源自古典語,即便說得不好也不影響書寫;


    也可能是昨天丁嘉禮提到的“懷孕的姐姐”,他說過,他的姐姐在懷孕後又帶著他的外甥女迴家住了。玄關多出來的那幾雙鞋應該就是她們的吧。


    赫斯塔有了些許困意,她拿著碗開始找廚房,打算把餐具洗了就去洗個澡睡覺。她在一樓兜兜轉轉許久,最後找到了一扇緊閉的木門,木門後隱有衝洗聲。


    赫斯塔敲了敲門,門後的水聲戛然而止。


    木門打開,門後的白光順著門縫照出來,一張熟悉的臉出現——正是昨天下午被赫斯塔從窗台上救下的女人。


    女人看起來五十出頭,也許更老,她的手上戴著橡膠手套,身前的衣服濺了些水漬。她臉頰上皺紋不多,但是眼周的斑很重,浮腫的下眼眶讓她看起來十分疲憊,又像是隨時都要流淚。


    看見赫斯塔,女人的表情有些尷尬。兩人望著彼此,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麽。


    然而,等女人看到赫斯塔懷裏的水果碗和空飯盒,她立刻笑起來,“給我吧,我來。”


    “不用,我自己來。”赫斯塔連忙道,“謝謝您為我準備晚飯。”


    “你是客人,應該的。”


    女人仍想去接赫斯塔懷中的餐盒,但赫斯塔固執地側過身,就是不把東西給她,她笑了笑,隻好後退一步,讓出通向水池的路。


    擰開水龍頭,赫斯塔忽然意識到她們剛才在用第三區語對話。


    “……外麵的字條是您留的嗎?”


    “對。”


    “您的字真漂亮……”赫斯塔輕聲道,“您是做什麽工作的?”


    女人又笑起來,“我以前在學校裏做過一段時間的助教,當時幫著教過第三區語和通用語。”


    “您是老師啊?”


    “算是……吧。”女人撐著一旁的櫃子,“我離開學校已經很久了。”


    “但現在還在教書?”


    女人有些意外,“你怎麽知道?”


    “昨天雨晴和我說,您白天要出去上課。”


    提起昨天,女人的神情又變得有些羞赧,她找了塊抹布,擦拭起灶台邊已經擦不掉的黑色油汙。


    “說不上教書,現在就是偶爾幫一些朋友的孩子輔導一下語言課,有時候也教教孩子們鋼琴……”


    “那就是還在教書啊,”赫斯塔說道,“您還會鋼琴,真厲害。”


    女人立刻搖了搖頭。


    “您怎麽稱唿?”


    “我先生姓丁。”


    “嗯,我知道,那您怎麽稱唿呢?”


    女人愣了一下,“你是想問我的名字嗎?”


    女人的反應讓赫斯塔也變得遲疑起來,她忽然想起,似乎在某些地區文化裏,對年長者直唿其名是一種僭越,會讓當事人非常生氣。


    “……我可以嗎?”赫斯塔輕聲問。


    “我姓徐,名字叫如飴。”女人笑望著赫斯塔,“甘之如飴,你聽過這個成語嗎?”


    赫斯塔搖了搖頭——她隻是在一串熟悉的語言中突然聽見了四個陌生的音節。


    “甘之如飴。”赫斯塔低聲重複著這個詞,“什麽意思呢?”


    “就是……像糖一樣甜。”


    赫斯塔已經洗完了餐盒,她關上水龍頭,“我還有什麽能幫您做的嗎?”


    “不用不用,差不多做完了。”徐如飴的目光閃過這間廚房,“剩下的事我自己做,很快的。”


    赫斯塔也跟著看了看廚房,她忽然發現,烤箱正在預熱。


    “這麽晚了,您還要做東西吃?”


    “都是為明天準備的,明天禮禮要帶朋友迴來吃晚飯。”徐如飴答道。


    赫斯塔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禮禮”是誰,徐如飴在念及這個名字的時候,發音是“裏梨”,就像在喊一個小朋友。


    “那您——”


    徐如飴忽然看向赫斯塔,“不用每句話都用敬語,太客氣了。”


    “好的,女士。”赫斯塔擦幹了手,“我就是想說,那沒什麽事我就迴去休息了。”


    “你明天也會像今天這樣,迴得這麽晚嗎?”


    “怎麽了?”


    “要是你能早點到家,就能趕上晚飯了,”徐如飴說道,“你要是喜歡吃我做的飯,可以早點兒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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