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式的小花園裏,晚歌坐在秋千上發呆。


    夏天來了,百花齊放,引得蜜蜂蝴蝶紛紛而至。閻家的小花園裏,種滿了玫瑰,這香氣光聞著就醉人。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已經聽出了是古嵐:“你來了。”


    古嵐不拘小節地坐到地上:“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找到了張行了。”


    張行是當初救了秋禾的男子,晚歌心裏有盤算。古嵐不讓她迴江北,她已經打算等她放鬆戒備後偷偷迴去。可在這之前,她想做一件事。


    秋禾跟著她吃了很多苦,她不想再讓她跟著自己繼續輾轉飄零擔驚受怕了。讓秋禾風風光光的出嫁,也算了卻了自己一件心事。


    晚歌也坐到古嵐身邊,看著放晴的天空心情竟然也會有所好轉:“謝謝你!婚禮的事就麻煩你了,我要親手送她出嫁。”


    “小姐!”秋禾遠遠跑過來,氣喘籲籲道:“小姐!我不嫁人。老太太和夫人走前都交代過我,一定要好好照顧小姐,我怎麽能留下小姐一個人呢!”


    晚歌還沒說話,身後追過來的景青菱便笑道:“誰說你家小姐隻有一個人的?我難道就不算一個嗎?”


    秋禾還是苦著臉不肯嫁人,晚歌抱過她道:“傻丫頭,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能守著我一輩子。我們秋禾這麽好的姑娘,應該擁有她的幸福。”


    古嵐指著遠處笑道:“是啊,你看誰來了!”遠處一個著短衫的男子跑了過來。


    模樣憨憨的,一看就是個老實人。見得這麽多姑娘,話還沒說臉就先紅了。他揪著自己的衣角結結巴巴道:“秋禾,我……我會對你好的。你……你就嫁、嫁給我吧!”


    這話一說完,臉都成了煮熟的螃蟹。古嵐三人都忍不住笑了,這下秋禾倒是惱了:“誰讓你來裏的?誰要嫁給你?我要跟著小姐一輩子,你走吧!”


    晚歌笑道:“這丫頭又說胡話了,明天就準備舉行婚禮,不許再說這話了。”晚歌走向張行,張行立馬垂下頭不敢看晚歌。


    晚歌輕聲道:“張行,你若真心想娶我家秋禾,你就抬起頭來麵對我。”張行一臉紅得不行,但他還是抬起頭看著晚歌。晚歌很滿意地點頭道:“秋禾從小就跟著我,在我心裏她就是我的姐妹。我不求你能給她什麽錦衣玉食,我隻要求你用心待她。兩個人相互扶持,簡簡單單地過著生兒育女,相敬如賓的生活。這些,你能做到嗎?”


    張行舉起雙手發誓道:“小姐,我雖然出身微寒,家底清貧。但是我是真心喜歡秋禾的,我會把我最好的都給她。我發誓,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給她我能給的一切。小姐……請你放心地把秋禾嫁給我。”


    晚歌點點頭,她拉起秋禾的手:“你都聽到了。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以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用擔心我。”


    秋禾望著晚歌,鼻子一酸哭了出來:“小姐!”


    翌日,婚禮一切都很順利。


    她親自為秋禾盤起發,從此秋禾便是別人的妻子了。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堂。秋禾,好好過你的日子吧!


    秋禾不說話,剛化好的妝,又哭花了。


    晚歌完成了她心頭上的一件大事,終於鬆了一口氣。望著秋禾和張行遠去的背影,她笑著揮手,卻淚流滿麵。秋禾迴頭不停揮手,她們一樣,心中的難過是不舍。


    秋禾跟張行走了,晚歌的心裏忽然空蕩蕩的。景青山不在,秋禾也不在,她似乎又沒有家了。


    晚歌借著頭疼先迴房,古嵐知道她心裏難受,並沒有跟著去。


    “還是讓她自己安靜地呆一會吧!”景青菱想跟上去,古嵐攔住了她。景青菱沒有堅持,點點頭迴了自己的房間。隻是這一路上,她卻動了其他心思。


    晚歌迴到房間,便從床底掏出一個包袱。包袱裏麵是一件閻家女傭人的衣服,她換上衣服,紮起兩條辮子,準備混出閻府。她要迴江北,她堅信景青山會迴去找她。


    景青山的副官很早就已經迴了江北,江北的軍隊暫時由他掌管。可各路軍閥對江北都是虎視眈眈,他打算跟閻銘合作。至少暫時穩住江北局勢,以後若是閻銘也想吞並江北,他做好了最後一搏。


    晚歌不知道江北現在是什麽樣的局麵,但她也清楚的知道現在的江北一定不太平。經曆生死,總是能看開很多事情。比如人心,比如恩怨。江北還有一個景青山掛念的人,雖然她曾對她不仁,可為了景青山她不能不義。


    她父親走火的那份報告,是偽造的。副官走前告訴了秋禾,他們到雲州的消息告訴了趙永,而他出賣了他們。


    景夫人的過錯,她想原諒。希望這份寬容,能向老天換迴一個景青山。


    晚歌剛準備走,房門忽然被推開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安心地留在這裏!江北也是我家,我跟你一起迴去!”景青菱順手牽羊的本事可比晚歌強了太多,她已經換好了一身女傭裝。


    “好,那我們一起迴家!”晚歌沒有拒絕,江北才是她們的家。若景青山真的不再了,她們留在閻家,終究不是個辦法。


    古嵐要協助他繼父在這邊處理一些要務,而閻銘此時正在江北與副官一起聯手對抗侵入者。沒有人特別看著她們,她們很順利地混出了閻家。


    兩人走著,景青菱越發覺得方向不對:“大嫂,這裏不是去江北的方向吧!”


    晚歌點點頭:“是啊,迴江北之前,我想去趟魔鬼彎。”


    青天白日下的魔鬼彎,終於顯現出它的棱角。這樣兇險的地形,就是晴朗的白天,都要萬分小心。斷崖邊車輪的痕跡已經模糊了,隻是散落在地麵彈殼還在提示著這裏發生過一場激戰。


    站在斷崖邊遠眺,山高水急,一種磅礴的氣勢讓生命顯得十分渺小。


    景青菱生怕她還會尋短見,便緊緊靠在她身邊隨時拉住她。晚歌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可她真的不會尋死。她相信那個亦幻亦真的聲音,那聲音告訴她景青山沒有死,他會迴來的。


    忽然傳來汽車的引擎聲,晚歌拉著景青菱想躲起來。可還沒來得及,汽車已經到了麵前。


    “你們是什麽人?”一個穿著軍裝的人下了車對她們質問到。


    “我們六水鎮的人,剛從那邊探親迴來。”晚歌迴答很從容,雲州人的口音比較特別。晚歌也是雲州人,她的口音不會被這士兵懷疑。


    “六水鎮?”車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他推開門出來,三個人皆是一愣。


    晚歌從來沒有想象過江與儒這樣的文弱書生,也會有一天穿起軍裝拿起槍。這樣的他,似乎失去了那份儒雅多了份浩氣。


    “我也是六水鎮的人,最近邊界不太平。我也要迴六水鎮,順道送你們迴去吧!”江與儒假裝不認識她們,晚歌並不想迴雲州。可旁邊那士兵一直帶著奇異的眼神看她們兩,若是她拒絕怕是會被懷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騎虎難下,隻好上了車。


    雲州,六水鎮。


    斑駁的朱漆大門,染了綠的銅環,這是慕家老宅。


    重迴故裏,原來她已經離開了這麽久,久到有些陌生。門上掛著銅鎖,是她離開時親自鎖上的。如今沒有鑰匙,站在門外有些傷感。


    江與儒拿過一把刀,敲了一下門打開了。晚歌瞪著他,他有些尷尬地笑道:“別這樣看我,待會給你換個鎖便是了。”


    鎖,她想到了景青山。多少把鎖都困不住他,晚歌自顧自地笑了。


    庭院雜草叢生,當年的花卉都已經枯死了。隻有院落裏的梧桐,還在年年飄落葉。這裏是一片荒涼之景,當年樹上的玻璃瓶已經不見了。樹木雜草旺盛,小院的陽光都變得稀薄。


    她沒有問江與儒何時當了兵,也不問他現在在軍隊裏是什麽身份。這一切,她都不感興趣。她隻想迴到江北,她要等景青山迴家。


    推開房間的門,一切都如從前。隻是那厚厚的塵埃與氣味,讓人有些不適應。晚歌推開窗戶,背對著江與儒道:“與儒,送我迴江北吧!這,算是我最後的請求。”


    江與儒沉默了一會:“晚歌,他已經不在了,你真的還要迴到那裏去嗎?這裏是你的故鄉,這裏才是你的家!你知道,這一生,我都會照顧你。”


    景青菱站在門外,不動色聲間,也露出一瞬間的哀傷。這便是情,不知何時起……


    晚歌迴過頭,深深地看著江與儒。那目光很清澈,不帶一絲雜質,她很清楚自己的感情不會再拖遝。


    “與儒,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永遠無法報答了,隻求你這最後一件事,送我迴江北。我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不迴來了,但我會一直等,等到不能在等為止。他在身邊的時候,我總是懷疑這懷疑那,等他真的不在身邊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多麽可笑。與儒,這是最後一次,以後都不要對我那麽好了。我不配,也不能,這份愧疚讓我不能釋懷。”


    晚歌低下頭,這一生,唯有江與儒一人,是她無法釋懷的愧疚。


    “好,我送你迴江北。你的心不在這,勉強留你在這,你不快樂。我尊重你的選擇,因為我希望你快樂。但你要記住,隻要你願意,我依舊是哪個願意照顧你一輩子的人。”


    江與儒走了,他的背影在一片荒蕪中消失掉。晚歌不願意跟他去江家,這一夜隻好留在慕家老宅。明天一早,她就要迴江北了。明日這一去,就真的不知道是否還能迴到這裏。


    隨便收拾了一下,天都黑了下來。


    晚歌找來一把鋤頭,在梧桐樹下挖了起來。鐵盒打開,都是那些與江與儒的過往。她翻出鐵盒的最底下,是一個沒有字的信封。撕開信封,裏麵是慕家老宅的地契。


    “青菱,你若是真的愛他,就留下來吧!”晚歌望向景青菱,她希望青菱也能跟秋禾一樣,找到一個歸宿不要跟著她漂泊。


    景青菱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表露過心跡,被晚歌這樣突然一說,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的心裏隻能住一個人,我無法打開他的心門。大嫂,不管江北是不是成了地獄,那都是我的故鄉。我要迴去,你就別再勸我了。”


    深夜,晚歌睡不著便披著一件單薄的外衣坐在門前的台階上。


    長廊下,曾經的景青山為她披上外衣。那枚紀念章,在手心裏又印出了一個深深的景字。梧桐樹葉沙沙作響,起風了,她抱著自己的雙腿靠在膝蓋上。


    “迴廊一寸相思地,月落成孤倚。”她喃喃念著,閉上眼睛漸漸入夢。似夢非夢,似醒非醒,冰冷的身軀忽然感覺到了溫暖。


    多麽熟悉的懷抱,晚歌奮力讓自己清醒。別走,別走,她喊著醒過來,可身邊隻是空曠的庭院。那溫暖的懷抱,那麽真實,怎麽會是一個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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