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瓦奧萊特宣布最終考核消息的兩天後,彌漫在地下訓練營中的緊張氛圍才有所緩解。


    這兩天,確實有不少人試圖從其他導師那裏了解一些考核題目的大致信息、好抓緊最後的時間做一些有針對性的練習,但顯然沒人成功過,導師們的迴答出奇的一致——‘擺正心態,耐心等待’。


    深夜,雷恩正在他的宿舍裏整理行李。


    說是‘行李’,其實也無非原本的衣服和鞋子之類的東西,畢竟進入訓練營之前他什麽也沒帶來、那麽離開的時候自然也沒什麽好帶走的。


    似乎有點太著急了,他想,考核還有三天才開始,而且要一直持續四天,沒必要提前這麽久把東西打包好。這麽想著,他停下了動作,接著順手從舊衣服的口袋裏翻出來一枚貌不起眼的戒指,一枚曾經屬於父親莫裏斯的空間戒指。


    雷恩知道,這裏麵存放著大量的煉金材料,一些衣物,還有一大堆金子——沒錯,父親畢竟是站在這個國家煉金術行業最頂尖的那一小撮人之一,哪怕不談協會開出的豐厚薪水,單是他那些發明所帶來的額外收益、就已經是普通人連想都不想敢的了。所以就算父親為了製造血肉巨人花了不少錢,剩餘那些,也依然是一筆很可觀的財富。


    可惜拜羅德所賜,莫裏斯在一瞬間就斷了氣兒。他死得毫無痛苦,也根本來不及交代任何後事,包括這枚空間戒指的開啟暗語。


    雷恩不恨羅德,就像他在麵對海倫女士的問詢時迴答的那樣。即使羅德砍下了他最後一個親人的頭。


    可是……


    如果當時沒有遇到羅德呢?


    那現在是什麽光景?


    如果母親沒有死,如果父親沒有發瘋,現在又是什麽光景?


    猜不到,永遠也猜不到了。這世上沒有‘如果’,有的隻是變化莫測的命運,和難以掌控的人心。


    雷恩苦笑一聲,把戒指放迴舊衣服的口袋,接著抓過橫放在床頭的黑刀。


    長刀出鞘,黑曜石般的刀身展現在他眼前。這幾個月來,它忠誠地履行著自己的義務,即便每天都跟那些被聖光淬煉過的武器碰撞、每天都要抵擋數不清的光之矢,它身上依舊光潔如新。‘高等級念力增強’與塔薩魔鐵的心電感應特質相結合,產生的結果似乎並非瓦奧萊特所說的那麽簡單,黑刀不止能追隨主人的鬥誌而變得鋒利、強固,它似乎還能產生一些別的變化。


    在某次對戰演練中,雷恩的對手、一位名叫‘格羅弗’的高瘦預備役,那家夥對於魔法有著很敏銳的感知力,雷恩數次嚐試給他造成誘捕效果、或是負麵減益效果都被他接連躲開,幾乎沒辦法逼迫他近身戰鬥。當然,如果雷恩願意解除鋼甲術的話,那麽在卸掉那一身鎧甲之後、他也可以憑借超高的機動性欺近敵人——那樣他就得在躲閃上多下工夫,否則隨便一發光之矢就能在他身上穿個窟窿。


    在地下訓練營,不停變強的可不止雷恩一人。


    這場纏鬥最終被瓦奧萊特叫停,並且判定為平手。雷恩對這個結果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當他剛才拚命想著‘該死,要是武器能再長一點兒該多好’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他似乎真的感覺到黑刀變長了一寸——當然也可能是錯覺,因為事後雷恩再怎麽嚐試,這把刀都沒有發生任何合理範圍外的改變。


    開什麽玩笑,又不是如意金箍棒。


    雷恩笑了,他溫柔地把黑刀舉到眼前,似乎怎麽也看不夠。畢竟,再過幾天它就不屬於自己了。


    其實,就算羅德最終大發慈悲、同意讓雷恩帶走這把武器,他也是不會接受的。


    在內心深處,雷恩非常感謝這一年來遇到的這些人,不管是羅德、海倫,還是波利、馬雷歐斯——哪怕瓦奧萊特也一樣。他清楚地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肯施舍給你金子的人未必真的大方,但是肯(免費)教給你知識的人、一定是無可挑剔的慷慨。


    而自己那並不光明正大的打算,已然很愧對這些人的付出。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導師們都或多或少對雷恩有著額外的關照,他想在最終考核中放水必須十分謹慎才行,這就類似一個差生想考出好成績很難,一個學霸想合情合理地多答錯幾題同樣不簡單。


    好在,雷恩已經為此找到了巧妙的突破口,畢竟他已經將近半年都沒有跟隨落羽進行訓練了,在這種情況下,‘瞄不準’再正常不過了吧?


    “……要知道考核一共有四門,任何一門不及格的人都是會被刷下去的,沒錯,哪怕其他三門是滿分也一樣!”


    這可是瓦奧萊特親口說過的話,尤其雷恩在之後還曾再次找他確認:自己早已不再使用狩弩、是否還跟其他人一樣正常參加射擊考核?而瓦奧萊特則冷笑著給出了肯定的迴答:“正如我先前承諾的那樣,雷恩,我會盡我所能去幫你提升自己、幫你做到更好。現在我履行了自己的職責,至於你夠不夠格成為真正的獵魔人,就交給最終考核去評判吧。”


    交給最終考核去評判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雷恩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他躺迴床上、把黑刀放迴床頭,接著隨手扔出一個風息術撲滅了油燈。房間進入黑暗,他也很快進入了夢鄉。


    朦朧中,雷恩聽到遠處傳來了女人的尖叫聲,聲音裏充滿了驚恐,似乎那人正經曆著什麽可怕的事情。


    “別叫啦,公主殿下,我來救你了呦……”


    雷恩拔出插在惡龍頭上的黑刀,心急如焚地往洞穴深處跑去,“快出來吧,惡龍已經被我幹掉了,你現在可以放心大膽的走出來……穿衣服了嗎?沒穿也不要緊,這裏很黑……”


    “你、你是誰?”


    尖叫聲停下了,有人怯生生地問道。


    “我叫雷恩,或許你曾聽說過我的事跡?”


    “天呐,您就是雷恩大人?是那個世人傳唱的傳奇旅行家、風度翩翩的俠客、如風一般自由的男人、無比帥氣又無比強大的雷恩大人嗎?”


    “見笑,公主殿下,那些隻是虛名而已——不過,除了我以外還有誰能殺死如此強大的惡龍呢?還有誰能在這種情況下把你救出呢?”


    “真的是您,雷恩大人!”


    一個少女從洞穴深處竄了出來,一頭紮進雷恩懷裏。少女頭頂的王冠顯示了她的身份——烏嘻嘻國王的獨生女、嘻嘻烏公主。


    “我從未想過竟能有如此殊榮,小女子隻是區區公主而已,如何值得您親手屠龍?哦,我該怎樣報答您呢……”


    公主把臉埋在雷恩胸膛,甜蜜的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衫。


    “如果可以,就請給我一個吻吧。”


    他柔情地說。


    “那、那好吧,如果您希望如此的話……”


    少女發出一聲羞澀的呻吟,慢慢抬起頭。她的臉上滿是滄桑,還有一把花白的堅硬短須,而眼神就像太陽一般熾熱……


    公主長著一張首席獵魔人的臉……


    雷恩慘叫一聲,猛地把她推開老遠。


    “您、您怎麽了,雷恩大人?”


    “啊,我突然意識到,怎麽能做這種趁勢欺人的事呢?!我可不是淫棍啊!”


    “沒關係的,隻要是您的吩咐,無論怎樣都可以……”


    公主帶著無限溫柔說道:“一個吻也好,其他的什麽也好,隻要是您就沒問題,雷恩大人,要知道您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啊……”


    “區區小命,何足掛齒!”


    雷恩正氣凜然地說:“隻要你給我錢就行了!”


    “別廢話了,雷恩大人,快來采摘我吧、快來享用我吧,煎炸熬煮隨您喜歡……您不會害羞吧?剛才是哪個小傻瓜問我有沒有穿衣服呀……”


    公主頂著羅德的臉像條八爪魚似的纏了過來,而雷恩驚恐地把手中黑刀對準了她:“退後!退後!否則我就幹掉你!”


    “你在拒絕我?一介草民而已,你也配?!”


    公主終於憤怒了,她惡狠狠地盯著雷恩,突然間又開始大聲尖叫,那叫聲裏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別叫了!見鬼,為什麽我會做這種變態的夢啊……”


    雷恩啜泣著睜開雙眼,窗外仍然漆黑一片,女人的叫聲仍未停止。


    他拍了拍腦袋,確定這斷斷續續的尖叫並非噩夢的餘波,而是從禮拜堂的方向傳來——預備役中沒有女人,導師中也隻有那一個。


    海倫!


    雷恩瞬間從床上躍起、飛快地穿好衣服,接著一把抓起黑刀衝出宿舍。黑暗中,禮拜堂的窗戶透出明亮的燈光,像是燈塔,又像是寂靜陵園裏守墓人那孤獨的小屋。


    拜托了,海倫女士,拜托你隻是不小心踢到了桌子腿而已!


    盡管知道這想法可笑至極,但雷恩依然在心裏這樣祈禱著。當他一腳踹開禮拜堂大門的同時,海倫的尖叫聲也戛然而止。


    看清眼前的局麵後,雷恩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他的五位導師跪在最前方的禮台上,落羽、馬雷歐斯兩人倒沒見什麽異常,隻是臉上掛著難以言喻的憤怒;而波利身上則纏著一條細細的鎖鏈,那鎖鏈隱隱發出幽藍的微光;瓦奧萊特的武器不見了,他的雙臂則以一種極度扭曲的形態垂在身體兩側;海倫女士癱坐在一旁,她雙目失神,鮮血正不斷從口鼻滴落,似乎剛剛經受了極慘烈的折磨。


    陌生人——六個陌生的人類,五男一女,分散站在五位導師身後。他們衣著各不相同,年紀有老有少,但臉上都掛著同樣倨傲的神色。


    禮台下方,雷恩的同僚們背對著他、歪歪斜斜地坐在長椅上。雷恩知道他們不是自願的,事實上,他現在也無法保持站姿了,突如其來的麻痹感已經蔓延了大半個身體,他不得不找一張離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又或者直接倒地不起。


    顯然,預備役們都像他一樣選擇了前者。


    眼前的場麵詭異、可怕,卻又意外的和諧——就好像這裏是一家生意慘淡的劇院,台下坐著稀稀疏疏的觀眾,台上則演著一出不討人喜歡的悲劇。


    “三十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三十一枚可愛的種子,一個不少、一個不落……”


    一名首領模樣的男人揮了揮手,禮拜堂大門隨之轟然關閉,“都到齊了,很好。卡特,去收走那個新來的年輕人的武器。”


    站在他左側的男子走下禮台、來到雷恩身邊,先是摘下了他腰間的佩刀,接著又按住他的頭往前推,伸手去摸他的後背——那裏除了冷汗之外什麽也沒有。


    “沒有弩,克裏斯托先生,這人隻帶了一把刀。”


    卡特衝著首領點點頭。


    “是來得太過匆忙,忘記裝配狩弩了嗎?所謂獵魔人的訓練真是越來越散漫了……”


    首領無奈地笑了,“好吧,把刀拿走,卡特,然後迴到我身邊來。”


    “這把刀不太對勁,”


    卡特皺眉說道,他把黑刀從鞘中拔了出來,緊接著發出一聲驚唿,“這、這是塔薩魔鐵打造的!這小子為何會有這麽罕見的武器?!”


    “別大驚小怪,”


    克裏斯托不滿地說道,縱然剛才他的眼中也閃過一絲驚奇,“是家傳的吧,沒錯,如果家族中有這麽一把寶刀的話,也就沒必要再使用那些獵魔人的製式刀劍了。”


    “先生,如果可以的話,這武器……”


    卡特貪婪地盯著手中的黑刀,話還沒說完,克裏斯托就厲聲打斷了他:“可以什麽?我們冒險來此隻為謀求大事,卡特,我們不是下賤的拾荒者!你最好趕緊迴到我身邊來!”


    “是的,克裏斯托先生,我們隻為謀求大事。”


    卡特慌慌張張地提著刀跑迴禮台,然後把它交給那名女性同伴,女人脖子上的項鏈閃過一道亮光,下一刻,黑刀就在她手中消失了。


    而雷恩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武器被人奪走,雖然他剛才嚐試使用了默發的解毒術,也清楚地知道法術奏效了,但麻痹感卻沒有減輕半點——這裏的空氣有問題,某種特殊手段使得毒素含量始終維持在高濃度水平,除非他能像死靈那樣不用唿吸,否則再使用一百次解毒術也白搭。


    “好了!現在一切都妥當了。那麽首先,我需要向你們的導師之一、海倫女士表示感謝。”


    等所有人都迴歸原位後,克裏斯托優雅地向海倫低了低頭,“這世上沒有任何歌手的嗓音能與你相提並論,親愛的,如果不是你那動聽的尖叫聲把這些年輕人一個接一個吸引了過來,那我們恐怕要花費不少時間去玩貓抓老鼠的遊戲了。當然,這也說明你是一個廢物,一個吃不了苦頭的下賤女人,隻不過一些小小的折磨就讓你叫破了喉嚨,難道你很希望他們前赴後繼的來救你嗎?哦,海倫,你真令人惡心,拜托誰來幫幫忙、把她這張自私的老臉給轉過去。”


    他話音落下,卡特立刻走到她麵前,狠狠地把她的臉扇向了一旁。


    “對不起,孩子們,真的對不起——”


    海倫緊捂著臉,流著淚說道。顯然,這夥人為了讓她持續慘叫,用了某種辦法使她免疫了毒素帶來的麻痹,就像他們那樣。“我不想發出聲音,我不希望你們過來——可我沒辦法——那是恐怖咒——我、我抗不住它——”


    恐怖咒是一種邪惡的心智類魔法,它能喚醒受術者內心最深處的恐懼,這種恐懼沒有來由、沒有原因、甚至也沒有具體對象,這是對於‘恐怖’本身的恐懼。很多意誌不堅定的受術者甚至會選擇直接殺死自己,而海倫隻是尖叫而已——這已經很了不起了。


    “我知道你們心中都有很多疑問:這些人是誰?這些人來自哪裏?這些人要做什麽?以及——這些人已經做了什麽?我理解,不請自來的客人總是不受歡迎的,太唐突了,我們需要一次正式的見麵會。”


    克裏斯托不再理會哭哭啼啼的海倫,把目光轉向了台下的預備役們,“好吧,你們不能說話,但至少你們的耳朵還能用。卡特——剛才收走了你們武器的人,他是我最忠心的侍從,幹活麻利、無人能及。”


    名叫卡特的男子露出了一個靦腆的微笑。


    “加爾文——被愚昧無知的法師塔驅逐的灰袍法師,多虧他的不懈努力,我們自己的傳送陣才能和你們地下訓練營的傳送陣成功連接。加爾文是如此出色,如果你們的手腳沒被麻痹,也一定會忍不住為他鼓掌的。”


    克裏斯托右邊第一位、一名身穿灰袍的陰森男人輕輕點了點頭。


    “基姆和泰德兄弟——帝諾斯最忠誠的仆人,他倆不像別的聖能者那樣愛出風頭,就喜歡低著頭默默做事,老實說,我們這個浮躁的世界就缺這樣的人,不是嗎?你們實戰導師那雙馬尾辮似的胳膊就是他們兄弟的傑作。”


    “為了正義。”


    站在禮台最左邊的兩個男人異口同聲地說,他們長相十分相似。


    聖能者?!


    雷恩心中的詫異無以複加,聖能者怎麽會幹出這種事!


    這他媽是為了哪門子正義?!


    “接下來要介紹的是薩曼莎——我們最出色的巫毒女王,這空氣中無處不在的毒素,就是她給你們的祝福。薩曼莎的重要性是無可替代的,如果沒有她的話,我們絕不可能悄無聲息的將這些導師們挨個製服。畢竟,想給波利這種人套上‘禁魔之鏈’本就不易,更別提正麵戰勝瓦奧萊特這樣強大的獵魔人了。”


    戴著一條空間項鏈的女人沒有說話,她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如諸位所見,我的同伴們都如此優秀,我簡直羞於提起我自己了。是的,我隻是一個跟不上時代的人、一個落魄的戰士,昔日的身份與我而言已是塵埃,我想,你們對我目前的事業會更感興趣。”


    說到這裏,克裏斯托的臉上露出一種變態似的自豪,“溫德蘭兄弟會現任領袖克裏斯托向你們問好,‘人類至高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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