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榮城外,福雲寺七層八麵的古佛塔高高聳立,仿佛把天捅破了一個窟窿。


    一場細雨從天而降,空濛了山色。


    蘇芸穿著新綠的春衫,推著一架輪椅在小路上緩緩行駛,片刻來到一處幽靜的禪門庭院。


    涼亭中,輪椅上的老者看著飄飛的雨絲,輕歎道:“清明快到了。”


    老者穿著藍色的長衫,銀絲一般的白發向後紮起,雖然坐在輪椅上,腰杆卻挺得筆直,絲毫不見衰老之相。


    他那兩道濃密的白眉下,目光深邃而遼遠,視線仿佛穿越了雨幕和這山山水水,看到那草廬下的兩座孤墳。


    蘇芸神色黯然,癡癡地望著那個方向。


    清明到了,父親叛國的罪名卻還沒有洗清,讓她有何麵目去父母的墳前祭拜?


    她的父親天野王蘇天野,遇刺身亡之前,是藍蘇一脈最強力的代表人物,是天玄大陸的戰神,無論是誰想要給父親翻案,必將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如今三蘇聯合執政,局勢開始穩定下來,誰也不希望這個時候節外生枝。


    蘇芸隻能等到蘇家四年的執政期結束,輪到公孫皇族執政的時候,才能以家事的名義,為父親翻案。


    還有三年,三年的時間何其漫長。


    然而蘇芸別無選擇,隻有等待。


    輪椅上的老者收迴目光,感慨道:“我們皇家的人,高高在上,生來就享盡這世間的榮華富貴,但是我們的命卻從來不是我們自己的,你的父親是如此,老夫如此,其實你也是如此。”


    老者轉過輪椅,威嚴的目光看著蘇芸,又透出幾分溺愛:“芸兒,你其實已經很幸運了,你明白嗎?”


    蘇芸幽幽點點頭。


    如果父親還在世,抑或是她當年沒有逃離扶榮城,怕是早就遵循皇家女子的使命,嫁給公孫康那個人渣了。


    到了那時候,她沒有了快樂,沒有了自由,除了頂著一個王妃的華麗空洞的榮譽,她一無所有。


    權力,欲望,陰謀,殺戮,將糾纏著她的一生,讓她不得解脫。


    每到午夜夢迴,她會發現自己依然無法為父王平反,她已經變成了權力和陰謀的一部分,變成了自己最鄙夷的那一種人。


    皇家兒女的宿命,莫不如是。


    但是她逃出來了,她跳出了宿命,她遊離在這個巨大的名利場之外,而不是被裹挾在其中。


    她能超然地看待一切,不曾迷失,時而她還會伸出芊芊素手,從這巨大的名利場中,摘取一兩片自己需要的鮮花和綠葉。


    毫無疑問,她是幸運的。


    所以她格外珍惜現在的自由,現在的生活,她簡直無法想象,如果失去現在的生活,她將會怎樣?


    所以她格外感激葉長生,當初如果不是葉長生頂住了壓力,把她留在紅葉山莊,她的一輩子可能早就毀了。


    當然,那個家夥也不是沒想過把她送出去,隻能做不到罷了。


    蘇芸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葉長生拚命撓頭的畫麵,嘴角不禁勾出一絲笑意來。


    轉而看到老者用戲謔的眼神看著自己,蘇芸小臉一紅,心虛地低下頭來。


    老者朗聲一笑,笑聲中透著無盡的欣慰:“丫頭,開心就好,開心才是對命運最好的反擊。怎麽樣,要不要考慮真的嫁給他呢?”


    蘇芸絞著手指頭,搖搖頭道:“他有心魔。”


    “狗屁的心魔,”蘇神通嗤笑一聲,“那個女人虛情假意,謀奪他的家業,還謀害他的家人,弄死了也就弄死了,換做老夫,讓她生不如死!”


    蘇神通收斂笑容,感歎道:“他其實和你一樣,背負著家族這座大山,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蘇芸心中一動,驚訝道:“二叔公,您是說楓城葉家?”


    蘇神通點點頭:“二十年前,楓城最具才華的南楓一脈,一夜之間支離破碎,如今隻剩下葉長生一個人,你覺得他會若無其事嗎?”


    蘇神通眼中的精光一閃:“所謂的問劍天下,不過是為了讓他站在和楓城平等的位置上,再去介入當年的事。”


    蘇芸心頭一顫:“那不是和我一樣?”


    “對了,就是和你一樣,你一心想為你的父親平反,葉長生也一心想為自己的父親平反,他所做的一切,隻有這一個目的!”


    蘇芸低著頭,咬著紅唇,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這件事。


    說起來,葉長生當年的經曆,要比他慘得多了。


    他的父親被楓城廢掉了修為,驅逐出來,帶著累累傷痕,就此浪跡天涯。


    葉長生出生在顛沛流離中,聽盧爺爺說,長生的母親身體不好,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小長生連一口奶都吃不上。


    後來他的父親定居在三水鎮,創建了鑄劍堂,才給了葉長生一個安定的生活。


    然而幸福總是那麽短暫,他的父母被人害死,他的雙腿重傷殘廢,在身心痛苦的煎熬下,他還要拚著一口氣,守著僅有的一份家業,和一群財狼虎豹周旋。


    蘇芸簡直無法想象,葉長生究竟是怎麽挺過來的?


    現如今,世人隻知道他是問劍堂的堂主,是聯邦最年輕的鑄劍大師,是天才的修行少年,是雲龍公國的一等伯爵。


    然而在這些名頭的背後,葉長生又付出了怎樣的心血和代價?


    他和我一樣,也背負著一座大山,然而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麵對的卻是楓城這樣的龐然大物。


    他背負的大山,比我背負的要重一百倍,一千倍!


    蘇芸的眼圈紅了,腦海中浮現的白發少年,冷淡的表情,冷淡的目光,卻又透著怎樣的令人心疼?


    蘇芸擦掉眼角的淚光,關心問道:“二叔公,二十年前,南楓一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蘇神通搖搖頭,謹慎道:“大概除了楓城的那幫人,沒有人知道真相,不過老夫聽說,當初楓城絞殺南楓一脈,是受到皇天城那邊的壓力。大概也是這個緣故,南楓一脈再也無人願意提及,短短二十年的時間,就被世人給遺忘了。”


    皇天城?!


    蘇芸驚唿了一聲,眼中充滿了驚駭,臉色變得蒼白無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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