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上午十點,該出門忙碌的租客們,差不多都走了,留在出租屋裏睡懶覺的,沒剩下幾個,多是無業遊民或生性懶散之輩。


    這房子樓上樓下的隔音效果不錯,租客們緊閉門窗,樓下的震天響聲基本影響不了睡覺。因此,下麵打得昏天黑地,樓上的人卻一點都不知道。


    方塘的三聲尖叫,有人聽到了,有人沒聽到。聽到了的也沒怎麽在意。


    一個女人的驚聲尖叫而已,並不值得挪動被窩;以前方臉婆經常大清早扯著嗓門喊喪,大家連耳朵都不需要堵,隻管蒙被子繼續睡大覺。


    方塘身子瘦弱,嗓門也不大,比之其母差得很遠,喊出那三聲,雖然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依舊無法讓睡懶覺的租客們移動分毫。更談不上將他們從床上拽起來了。


    總而言之是,樓下的戰鬥進行了大半天,卻沒有引來哪怕一個圍觀者。


    戰鬥雙方一直是二對四的局麵:一方是湯山加方塘;另一方是楊帥,夏劉忠,胖紫毛,瘦綠毛。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湯山一方都處於絕對劣勢。


    可戰爭進行到現在,夏劉忠一方有兩個掛了彩:一個是胖紫毛,屁股坐在碎瓷片上,鮮血直流;一個是楊帥,被湯山抓住手腕甩出去,肘關節脫臼了。


    看起來不可思議,似乎湯山和方塘倒是以弱勝強,起碼占了上風。


    其實不然,湯山吃的虧更大,頸背一開場就中了一棍,右手肘部被敲了一下,左手胳膊也被敲了一下,上腹還被夏劉忠猛踹了個窩心腳,早餐吃過的米粉吐了個一幹二淨。


    方塘被甩在牆角,站不起來了,隻剩下流淚的份。


    還有兩個人毫發無損,一個是夏劉忠,一個是瘦綠毛。隻需其中任意一個出手,便能將湯山輕鬆收拾了。


    現在兩個人同時向湯山靠近,高舉木棍,一臉兇狠。假如不出意外,戰鬥會在十秒之內結束,湯山即便不死,也會斷手斷腳。


    然而意外還是出現了。當然並非什麽逆轉性的意外,僅僅是樓梯上忽然多了幾個看客。其中一個沒忍住嘴,很沒出息地叫了出來:


    “哇,打架啦?這幾個花裏胡哨的家夥混哪兒的?”


    聲音不高,似乎是在詢問身邊的另一個看客,很可能問話者是剛加入到看客群中。


    但在場的人都聽清了每一個字,夏劉忠和瘦綠毛同時轉過知去,很驚訝地看著樓梯上幽靈一樣的看客。


    明明那裏剛才空無一人的,怎麽突然就多了幾個不懷好意的家夥?


    追根究底,還是得怪夏劉忠自己一方的同伴。


    首先是那位胖紫毛,一屁股坐到地上的碎瓷片,隻不過流了點血,卻痛哭失聲起來,這二貨身子胖,人傻,嗓門也大,直嚎得風雲變色。


    樓上的每一個租客都被他吵醒了。


    一個女人的尖叫,沒啥值得大驚小怪,女人嘛,踩到一隻蟑螂,也能叫得聲聞十裏。


    可是,一個男人的號啕大哭,可就不尋常了。至少能引起每一個人側耳傾聽,進而互相打問,樓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緊接著,楊帥被甩得肘關節脫了臼,本也不是什麽大事,可他同樣嚎得驚天動地。


    這家夥看起來一副腎虛的樣子,嗓門倒是一點都不低,大概平常囂張慣了,說話總是扯著嗓門大喊,聲帶功能練得比常人更強勁。


    如此一來,樓上的租客們先聽到一個男人哭著說“流血了”,又聽到另一個男人哭著叫“手斷了”,便再也無法安然繼續睡下去,全都從床上跳了起來,開門下樓,站到樓梯上看熱鬧。


    有兩個還因為樓梯上太擠站不下,走到了大廳裏,算是站在戰場邊緣。


    夏劉忠與瘦綠毛麵麵相覷,弄不清楚後麵這幾個人,到底是純粹的看客呢,還是慣於趁火打劫之輩。


    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萬一他們跟湯山相熟,突然一湧而上,自己一方剩下的兩人,可就吃不了兜著走。


    即便他們不出手,走上來拉偏架,湯山也能趁混亂打幾迴黑拳,踢幾下撩陰腿,然後全身而退。


    其實夏劉忠想多了。樓梯上站著三個人,大廳邊緣還有兩個,這五人跟湯山並不熟,相互之間連名字都不知道,平常見麵也不打招唿。


    而且,因為湯山跟房東的女兒曖昧不清,還一度引起這些家夥的羨慕嫉妒恨,要說幫湯山打架,一萬個不願意。


    夏劉忠不知道,湯山和方塘卻心裏清楚,這五個人就是純粹的看客。不趁亂踹上湯山兩腳,已經算是厚道了。


    夏劉忠和瘦綠毛一時之間僵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前進怕後麵受攻擊,後退則臉上無光彩。


    關鍵時候,反而楊帥解救了他們。


    這倒並不是說,楊帥突然表現出十足的勇氣,帶領他們向前衝,而是,他給了夏劉忠和瘦綠毛後退的足夠理由。


    這個理由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哭出來的。楊帥仰天嚎道:


    “我要趕緊去醫院。否則可能就殘廢了。”


    哭得很大聲,話也說得很誇張。


    首先,他的手隻不過肘關節脫臼,根本不至於痛到號啕大哭;


    其次,即便真的骨折,去醫院也不需要這麽著急,待夏劉忠和瘦綠毛收拾了湯山,再去醫院救治也不遲,遠遠談不上殘廢這麽嚴重。


    要是在平常,夏劉忠很可能一臉鄙夷地罵出聲:


    “這麽點破事,嚎得全世界都聽得見。你有沒有卵子?是不是個男人?”


    然而目前的情景,夏劉忠自己都搞不清楚周遭形勢,正在左右為難之際,恰好楊帥這麽一嚎叫,就成了他走下尷尬境地的台階。


    而他身邊的瘦綠毛又是個機靈人,立馬看出了他撤退的意圖,開腔加了句話:


    “哥,胖子流血過多,恐怕撐不了多久。”


    這話也說得太誇張。胖紫毛隻不過屁股受傷,除了見點血之外,根本沒大礙。從沒聽說過屁股受傷會流血而亡的。


    “撐不了多久”雲雲,其實是為了給夏劉忠找另一個台階。


    夏劉忠迴身掃了一眼樓梯和大廳邊緣的幾個人,更加覺得他們身份可疑,而且目光不善,於是用木棍指了指湯山,惡狠狠地說:


    “今天算你走運。咱們的事沒完。有種你別跑,十天之後,你還能保持手腳完好,我就跟你姓。”


    這話聽上去是威脅,其實毫無意義。


    如果湯山想跑,十天之後已到了天涯海角,你去哪兒損他手腳?


    隻不過,他們四人進來,結果兩人掛彩,還沒完全搞定主角湯山,不說句狠話扳迴點麵子,實在是不想走下台階。


    夏劉忠迴頭撐住楊帥,瘦綠毛扶起胖紫毛,向門外退去。胖紫毛一手捂住屁股,抽噎不定;楊帥右手托著左手,仍然低聲幹嚎,死了老爸都沒這麽傷心。


    不一會,四名行兇者鑽進了那輛奧迪車,絕塵而去。


    湯山艱難地從牆角爬起身子,又走過去扶起方塘,問了句影視劇裏常見的廢話:


    “你沒事吧?”


    方塘當然有事,隻不過沒大事。她被夏劉忠一甩,額頭撞在牆上,起了個大包。除此之外,倒是別無損傷。


    她歪歪扭扭地站起來,朝湯山咧嘴一笑,又摸摸額頭,牙縫裏絲絲有聲,斜著眼睛對湯山抱怨:


    “頭撞牆了,你說有沒有事?”


    湯山湊上去仔細查看了一會,又用大拇指在腫塊邊緣撫摸了一下,分析道:


    “腫了,有點紅。不知裏麵骨頭有沒什麽大礙。”


    方塘此時鼻尖剛好頂在湯山的下巴,唿出的氣體全都鑽進了他的脖頸裏,一瞬間,便將他胸口積聚起來的鬱悶之氣全都吹散了。


    方塘是個敏感的女孩,見湯山臉色突然由陰轉晴,立刻抓住機會,低聲撒嬌:


    “你在腫塊上親一下,就肯定沒什麽大礙。”


    說完眼皮耷拉,臉色比腫起來的包更紅。


    湯山雖然心裏舒暢了許多,但剛打完一架,嚴格來說是被痛揍了一頓,立刻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去吻她,這個大彎,一下子無論如何都轉不過來。


    湯山吻不下去,但又不想讓自己顯得神經緊張或情緒低落,於是張開手掌,貼在方塘額頭,然後故作驚訝地說:


    “哎呀,弄不好腦震蕩。你看你都有點神經不正常了。”


    方塘在他腰間捅了一拳,笑罵:


    “你才神經不正常。”


    後麵的圍觀者,本來是想看打架的,卻見情節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兩個看著要挨揍的男女,不但化險為夷,還有心思打情罵俏,頓覺興味索然,懶懶的打著哈欠全散了。


    有一個家夥轉身之際,不懷好意地斜了湯山一眼:


    “你完蛋了。你得罪了一個大人物。”


    湯山不明所以,怔怔地看著說話之人。此人見自己一句話,便將湯山與方塘的調情場景攪糊了,有點得意,繼續賣弄道:


    “那個臉上完全沒血色的黃毛,也就是胳膊被你弄斷的家夥。他爹是個大官。整治你們兩個,就像捏死兩隻螞蟻。”


    說完掉頭迴屋睡覺了。湯山有點懵,良久才恢複思維,心想怪不得楊帥這家夥平常如此囂張,而且賭博抓進去,本來至少要關三天,他卻一晚不到便出來找自己尋仇了。


    湯山早猜到楊帥可能是個官二代,卻遠沒想到他爹的官如此之大。


    方塘原本滿麵春風,又被這個惡狠狠的消息弄得一臉沮喪。圍觀者散盡之後,方塘再沒心情跟湯山調笑,而且擔憂地向湯山說:


    “他們還會再來的。”


    湯山應道:


    “再來的可能不是他們,而是警察。”


    方塘快哭了:


    “那你趕緊跑吧。跑到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躲過這陣子再說。再來的不管是他們,還是警察,你都對付不了。”


    湯山歎氣:


    “跑不了。那天你也聽到警察說了,在周偉良的案子真相大白之前,我一旦把身份證拿去買火車票或汽車票,就會被當作畏罪潛逃抓起來。”


    方塘稍稍冷靜了一些:


    “此話真假難辨,很可能是嚇唬你的。即便是真的,你還是有辦法可以離開這個小鎮。反正你又不是真的畏罪潛逃,周扒皮的案子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湯山好奇地問道:


    “什麽辦法?”


    方塘:


    “很簡單,街上攔輛的士,或者幹脆找輛黑車,給個一千塊,誰都願意載你到省城。然後,你想去哪兒都成。”


    湯山心想我應該用這辦法早點跑掉,就不會有今天這麽多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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