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哥講的那些真真假假的英勇故事,用來嚇唬大多數流氓,都能取得一定的效果。


    畢竟我們這個真實的江湖上,其實沒那麽多英雄,大多數人表麵上嗓門叫得震天響,內裏其實就是個癟三。別說真打了,隨便一嚇,馬上乖乖就範。


    凡事都有例外。還是有少數幾個流氓,自以為兇猛無匹,對彪哥的故事不屑一顧。


    還有人甚至很聰明地對故事的真實性提出了懷疑,暗裏嘲笑彪哥真正動手不行,全靠一張嘴胡說八道唬人。


    這些不服的人當中,有個綽號“菜花蛇”的,最為囂張,此人曾經在一次酒後公開宣稱:


    “跟老婆打架算什麽好漢?根本就不是爺們。”


    雖然沒點名,但明眼人一聽就知道,他取笑的是彪哥。這就不僅僅是識時務了。簡直有點惡毒的味道。


    此時的彪哥已經憑著小弟的數量和氣勢,外加自己一張天花亂墜的嘴巴,統一了楓林鎮東城和西門幾十條街。事業算是如日中天。


    可這位菜花蛇,為何敢於公開與彪哥對抗?因為他不是一般人。


    菜花蛇的本名不詳。街頭江湖就是這樣,幾乎所有的流氓都以外號行世,這跟鄉下總是阿貓阿狗地互相唿喚是同一道理,本名基本沒人提起,逐漸便被人遺忘了。


    你要是在江湖上沒個外號,也沒人尊稱你什麽哥,就說明你混得很差,注定是個低級小弟。


    菜花蛇也不知來自鄉下哪個角落。他早年成名江湖,是因為行事兇頑,什麽變態的壞事都能幹得出來。比如,他十四歲時,便用煙蒂燒過男同學的光*屁*股,還向女同學展示:


    “看看,像不像和尚頭上的戒疤?我靠,讓你看屁*股,不是看下麵的玩意。”


    手段惡毒,嘴巴又賤,江湖上給了他一個外號“菜花蛇”。


    菜花蛇十六歲因毆打同學進了少管所,出來後繼續在街頭無惡不作,偷盜,搶劫,打架,賭博,甚至據說還販過毒。總之就是,除了用腦子思考,其它什麽壞事都幹過。


    十八歲那年,菜花蛇進了監獄。此後三進三出,零零碎碎加起來,在監獄裏呆了八年有餘。現年二十八歲,也就是說,自從成人開始,他在外頭的時間加起來不到兩年。


    人在江湖混,能砍能殺是實力,而坐過牢卻是資本。既勇猛又坐過牢,想不成名都難。


    所以菜花蛇的名聲,一度在楓林鎮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遙遠偏僻的鄉下,時不時都有農夫說起他的外號。


    可見其火爆的程度,堪比當年香港娛樂界的四大天王。


    但此人行事不怎麽過腦子,用文雅一點的說法,叫做有勇無謀;而且不怎麽講義氣,性情又喜怒無常,動不動就跟身邊人翻臉。如在酒精作用下,就更是神經失常。


    連最親近的兄弟,他喝多了撒潑時,都能揪著人家的耳朵往馬桶裏摁,嚷嚷:


    “叫你喝酒不喝,是不是想喝尿?那就喝個夠。”


    因此,菜花蛇曾經具備了一統江湖的外部條件,卻沒有一統江湖的內部能力。幾乎所有人都對他敬而遠之,雖有幾個小弟亦步亦趨地跟隨左右,卻並非真心臣服他。


    近幾年來,菜花蛇一直在街頭消費他的名聲,於是名聲也慢慢降溫。加上酒色過度,身體狀態一落千丈,喝過酒想打架,連個凳子都提不起。漸漸的就有人開始輕視他。


    街頭江湖其實也像娛樂圈一樣,新人一茬接一茬地湧上來,你實力不夠,光靠舊名聲,是注定要翻篇的。


    恰好就在菜花蛇日漸黯淡之際,彪哥開始蠶食江湖。於是菜花蛇的一腔悶氣,便全都撒在彪哥頭上了。時不時對身邊的小弟發牢騷:


    “你們怎麽能相信這個腎*虧的家夥?”


    彪哥腰間總掛著裝滿茶水的瓶子,又因為裝的是紅茶,看上去跟尿液一般無二,街麵上許多人都以為,彪哥尿不禁,隨時隨地得往瓶子裏撒尿。所以菜花蛇才罵他“腎*虧”。


    菜花蛇又告訴小弟們:


    “他那些故事,都是胡編來騙你們的。”


    有個小弟怯怯地反駁:


    “可彪哥跟他老婆那一戰,據說從下午打到半夜,從村巷打到田裏,簡直驚天地泣鬼神。”


    菜花蛇大怒,立馬跳起來,將該小弟摁在地上,鼻尖對著一團雞屎。菜花蛇訓道:


    “跟老婆打架算什麽好漢?根本就不是爺們。”


    就是這話,後來就傳到了彪哥的耳朵裏。彪哥心裏也大怒,但表麵上不動聲色。


    彪哥手下有幾個死忠粉絲,都是從吃米粉時代便跟著彪哥混的。


    如果彪哥事業也能注冊公司,那麽,這幾個死忠粉絲,就算是最為資深的創業者,每個人手裏都抓著大量的原始股;如果公司最後弄到上市,這幾個家夥就成為資深懂事,每天什麽都不用幹,隻需剔著牙數錢。


    就是這幾個人,對街麵上尚未歸化的山頭流氓最為不滿。而其中小鋼炮雖然入門較晚,沒趕上吃米粉的時代,卻最為忠誠,他十分看不慣菜花蛇的作派。


    那句詆毀彪哥的話傳到小鋼炮耳朵裏,他義憤填膺,在彪哥麵前鼓著眼珠子嚷嚷:


    “塞你母,不放點血,那個鳥人不會老實的。”


    他嘴裏的“那個鳥人”,指的便是菜花蛇。


    小鋼炮沒去過福建,對閩南話一竅不通,“塞你母”三個字,明顯是模仿領袖人物彪哥的口吻。雖然說得不倫不類,但彪哥並不在意,還對小鋼炮的忠心之語大點其頭。


    不過,彪哥並不同意小鋼炮的粗魯做法,他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掌心向下壓,不緊不慢地說:


    “沉住氣,沉住氣。憤怒解決不了問題。也不能動不動就給人放血,都是爹媽生的,何必呢?想想你若被人放血,你媽會不會傷心欲絕?”


    小鋼炮氣倒是沉住了,但這番話卻聽得雲山霧罩,半天迴不過神來。


    彪哥要的,就是人家迴不過神來。他現在也算一方大人物了,而大人物說話,基本都是雲山霧罩,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而他自己,當然是成竹在胸。


    當天晚上,彪哥將手下那幾個死忠粉絲召集起來,巨細無遺解釋了一番自己的計劃,然後分派任務,各自出門行動去了。


    至於彪哥自己,則關在家裏,打開不久前買的那套ktv設備,反反複複地唱他最愛的閩南歌曲。


    《愛*拚*才*會*贏》被彪哥不厭其煩地唱了七遍之後,外出執行任務的兄弟們給他掛了個電話。匯報說沒有意外,計劃圓滿成功。


    然後彪哥才心滿意足地悄然出門,來到城郊一個廢棄已久的洗車廠。那裏除了他派出去的兄弟,還多一個頭上蒙著布的人。手腳沒有捆綁,隻讓他隨意地站在屋子正中央。


    彪哥進來坐定後,有人拿掉了那位陌生客人的頭罩。赫然就是菜花蛇。


    菜花蛇今晚喝多了,全身上下躁動不安,正在小巷子裏物色站街女時,忽然頭上被人罩了塊黑布,連拖帶抬的帶到了這裏。


    黑布拿掉之後,他一開始有點懵,過了一會看清對麵的人是彪哥,首先是酒醒了大半,嘴裏不甘示弱,依舊保留著往日的囂張氣焰:


    “操*你*媽,有本事跟我單挑。”


    彪哥不說話。他知道,光憑嘴巴是收服不了此人的,否則他早就講過故事了,不需要把事情搞得這麽複雜。


    彪哥連看都不看菜花蛇,隻是慢吞吞地卷起自己的兩隻褲管,往左小腿肚上的一個傷疤看了一眼。


    這一眼是個暗號。後麵不遠處跑過來三個兄弟,其中包括小鋼炮。


    兩個一左一右架住菜花蛇,小鋼炮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菜花蛇的左小腿肚上刺了一匕首。瞬間血流如注。


    菜花蛇仰天幹嚎兩聲,噤聲了。彪哥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右大腿,小鋼炮便在菜花蛇的右大腿又刺了一刀。菜花蛇還是幹嚎兩聲,又喘著粗氣忍住了。


    彪哥似乎有點於心不忍,一招手,三個兄弟全都退到一邊。他半閉著眼睛歎了口氣:


    “果然是條好漢。明人不做暗事,為了成全你的名聲,我接下來要割掉你雙腳後跟的腳筋。


    “你當然可以像我在泉州時的那位死對頭一樣,甘心下半輩子躺在床上。


    “但我記得,你還有個姐姐。那位姐姐有個女兒,今年十二歲吧?在城南小學讀六年級吧?每天中午和下午都要步行穿過大半個楓林鎮,對不對?


    “你說她會不會不小心,哪一天臉上被劃了一下?”


    話說得有點囉嗦冗長,但在場所有人都聽懂了。


    菜花蛇總算是見識到了彪哥的陰毒,原先的那股豪勇硬氣,終於一泄如注,先是按住兩個傷口在地上打滾狂哭,哭完站起身,對彪哥納頭便拜。


    為了向菜花蛇表示接納的誠意,彪哥接過小鋼炮的匕首,在自己的小腿肚和大腿上各劃了一刀。當然,傷口比菜花蛇淺得多。隻不過血流如注的情狀一模一樣。


    此事被在場之人以各自的語言習慣宣揚了出去,再經街頭的口耳相傳,版本經多次變幻,成為彪哥江湖史上最成功的招安案例,沒有之一。


    一年後,菜花蛇成了彪哥手下最得力的幹將。沒有之一。


    又三年後,彪哥一軟一硬兩手齊出,擺平了所有不服他的大小流氓們。至此,楓林鎮天下三分,彪哥居有其二。


    還有一份地盤屬於另外一個老大。此人彪哥無論如何擺不平。


    他就是南街疤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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