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審訊室時,湯山的腦袋一團迷糊;走出審訊室時,他腦袋更加迷糊。說了那麽多話,沒解開他心頭的任何一個疑問,反而多了無數個疑問。


    尤其江素萍說的最後一句,“我想說的,全在東裏橋下的橋洞裏。”


    那到底是什麽意思?湯山根本沒聽懂。


    湯山帶著滿腹的疑問和一臉的懵逼,一出門口,方塘便迎上來,迫不及待地問道:


    “真兇是誰?為什麽要見你?”


    湯山尚未答話,方塘立馬發現他臉上殘存的淚痕,吃了一驚:


    “怎麽迴事?你哭了?難道真兇是你的親人?”


    何仁在旁邊似笑非笑地搶答:


    “不是親人,而是情人。”


    方塘更是大驚失色,瞪著湯山發呆良久,才幽幽地說:


    “就是那晚深更半夜來找你的漂亮女孩子?難怪我當時就覺得她神情慌張,舉止怪異。”


    湯山不想在派出所繼續討論此事,拉了拉方塘的手,有氣無力地說:


    “走吧,先迴去再說。”


    方塘點點頭,挽了湯山的手,邁步便朝門口走去。何仁驀地在身後喝道:


    “慢著,先別走,我還有話要問你。”


    湯山心頭一陣煩惡,又湧起強烈的打人衝動,但不敢發作,隻好自言自語、低聲嘟嚷:


    “我靠,到底有完沒完?”


    話說的很輕,他以為隻有身邊的方塘能聽見;沒想到何仁耳朵相當靈敏,站在五步之外,仍然聽得出他在抱怨,雖然不知具體說了什麽。


    何仁又以公事公辦的語氣喝道:


    “別有怨氣。配合警察辦案,是每個公民的責任。”


    湯山心想,真兇不是已經自首了嗎,何必一個勁地折騰我?他剛要頂一句話過去,方塘感覺到了他的不快,立即搖了搖他的胳膊,低聲說:


    “算了,去吧,沒事,我等你。”


    湯山轉過身,看到何仁一手拿筆,一手拿本子,下巴朝旁邊一間休息室點了點,又用筆指著方塘:


    “還有你,一起進來。”


    說罷他推門進去,湯山無奈,與方塘隨後跟進去。裏麵有一張橢圓形的桌子,周圍擺了很多椅子,似乎是間簡陋的會議室。


    雙方三人各找了一把椅子坐定。何仁坐在橢圓頂端,湯山和方塘緊挨著坐在一邊。


    何仁木無表情地問湯山:


    “嫌疑犯跟你說了些什麽?”


    湯山很不耐煩地答:


    “沒說什麽,隻提了個要求。”


    何仁還是木無表情:


    “要求?就是在審訊室裏摟摟抱抱?”


    湯山覺得這家夥的問話十分討厭。他嘴巴張了張,眼角餘光瞟見方塘正盯著他的臉,覺得半邊身子都熱辣辣的。


    於是他又合上嘴巴,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何仁繼續問:


    “你跟嫌疑犯究竟是什麽關係?事發之前有沒有發現什麽異樣?事後她對你說過什麽沒有?”


    湯山有氣無力地答:


    “朋友。事發之前我沒見過她。事後她確實來找過我,但因為有人在場,她什麽都沒說便離開了。”


    何仁“嗤”地笑了一聲:


    “僅僅是朋友?我怎麽覺得難以相信呢?”


    湯山很想隔著桌子朝這張笑臉上猛擊一拳。他全身因為怒氣而繃得很緊,坐在旁邊的方塘見狀,趕緊在桌下伸過手掌,握住他的拳頭。


    方塘替他答了一句:


    “男女朋友也是朋友嘛。”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何仁卻似乎對答案很滿意,繼續道下一個問題:


    “案發之時,也就是前天晚上到昨天早晨,你究竟在哪裏?”


    湯山心想,怎麽還在問這個問題?難道警方認為,我跟此案有關聯?或者是,警方認為一個女孩子無法殺掉一個當過兵的大男人,把我列為第一號幫兇?


    湯山正不知如何迴答,方塘在一邊搶著說:


    “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嗎?他一晚上跟我待在一起。”


    湯山心中暗暗叫苦,這個謊言很容易拆穿,警方馬上就會知道,周偉良死時,樓下有個賭局,而他湯山不但在賭局上拿了一副“雙天至尊”,還曾兩度上樓。


    向警察撒謊,非同小可。


    何仁喝斥方塘:


    “我問的是他,不是你。”又轉向湯山,“果真如此嗎?”


    懷疑的意味相當濃。湯山猶豫著要不要將真實情形和盤托出,但心思轉了一大圈,又覺得說實話更麻煩。


    首先是,他第二次上樓時,見到的已經是周偉良的屍體,卻沒有立即報警;其次是,第二天他還準備逃亡。


    前後聯係起來看,他怎麽能解釋得清楚?不是幫兇,也成幫兇了。


    最後,湯山隱隱約約知道,朋友陳瑜生即便不是真兇,但他拿到的三十萬,肯定與這樁兇殺案有重大的牽連。弄不好陳瑜生就是個幫兇也說不定。


    而這些,都不能跟警察說。否則會害死湯山心目中的另一個人。


    何仁見湯山良久不說話,又追問了一句:


    “果真如此嗎?”


    湯山心想去他媽的吧,等你們查清楚了再找我麻煩也不遲,於是他還是不說話,隻是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他算是跟方塘一起,向警察撒下了一個彌天大謊。


    何仁明顯還是不信,嘴裏絲絲有聲,又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對方塘說道:


    “我就不明白了。他跟嫌疑犯是男女朋友,可是,案發當晚,他卻又跟你待在一起。這關係挺亂的啊。”


    方塘臉漲得通紅,氣急之下,說話便不知輕重:


    “我就樂意跟他待在一起,是我勾引他,你管得著麽?”


    何仁臉上不再笑,明顯露出一絲惱怒,剛要拍案而起,門突然打開,湯山第一次見過的那位年長警察站在門口,吩咐何仁:


    “別在這裏浪費太多時間了,集中精力去查清嫌犯所供述的細節。至於他們兩個,留下聯係方式,讓他們走吧,不過以後要隨傳隨到。”


    出了派出所,湯山和方塘兩人默默無言地走在大街上。


    湯山一路上心情鬱悶無比,又想不通兇殺案的來攏去脈,腦袋幾度出現短路,迷迷糊糊的,跟方塘答話,便有點前言不搭後語。與以前的伶牙利齒簡直判若兩人。


    方塘從沒見過他這種狀態,以為他仍舊對母親方蓮的胡亂舉報相當憤怒,也對情人江素萍的入獄相當痛心。氣怒交加,因而精神失常。


    方塘心裏,其實也是五味雜陳,一方麵因母親的荒唐言行,對湯山深感歉意,另一方麵,又對江素萍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醋意。


    最後,方塘對整件事情知之更少,到現在她仍然以為,湯山的忽然逃跑,是因為不願陪她去醫院打胎。因為在她的戀愛經驗裏,確實沒哪個男人願充這種冤大頭。


    後來走到一條人少的小巷子裏,方塘走上前挽住湯山的胳膊,幽幽地說:


    “說真的,你若不想陪我去醫院打胎,我一點都不會怪你。但你也沒必要今天一大清早悄悄溜走。真想離開,隨便晚個幾天再走,所有這一切,就都跟你不沾邊了。現在搞成這樣,雖然主要責任是因我媽的糊塗,但你逃走的時機,也確實不對頭。”


    湯山停下腳步,就勢靠在路邊一根電線杆上,努力讓自己冷靜了一會,思路稍稍清晰,才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


    “傻瓜,我不是因為不願陪你去醫院而逃跑的。”


    方塘不解:


    “那是為啥?好好的,為什麽突然一大早悄悄溜走呢?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朋友,你卻連聲招唿都不打?”


    湯山仰天而歎:


    “我逃走,是因為這樁兇殺案真的跟我有關係。而你媽,向警察報案,雖然是無心的,卻偏偏又歪打正著。”


    方塘大吃一驚,搖著湯山的胳膊,語無倫次:


    “這是怎麽迴事?這是怎麽迴事?難道人是你殺的,那女孩給你去頂罪?”


    湯山苦笑道:


    “人不是我殺的。但事發之時,我在兇案現場的樓下賭博;事發之後,我上樓第一個見到屍體,卻沒有及時報案。”


    方塘驚得張大嘴巴,久久合不攏,最後吸了口氣問: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逃的?可是,人既然不是你殺的,為什麽要逃呢?向警察坦白,頂多也就是多花點時間錄個口供。”


    湯山歎氣:


    “此事一言難盡。剛才我在派出所差點坦白了,但細想此案可能還牽涉到我的朋友,而且還要當場拆穿你的謊言。你一片好心,我不能就這麽連累你。所以忍住沒說。”


    方塘調整了一下思維和語氣,說:


    “拆穿我的謊言倒沒什麽,大不了被警察嚴厲訓斥幾句,最重也不過拘留幾天吧。關鍵是你沒事就好。”


    湯山又歎氣:


    “現在這事可能越搞越複雜。我都鬧不清,人到底是不是真是她殺的;而我自己,最終會在裏麵陷多深。”


    方塘禁不住問道:


    “你是不是還知道些什麽內幕?”


    湯山猶豫了一下,說:


    “不是我不信任你。但有些細節,我不敢跟警察說,也不方便跟你說。至少現在不方便,以後有機會我會告訴你的。”


    方塘又關切地問:


    “那你現在有什麽打算?”


    湯山搖搖頭歎道:


    “我也不知道。”


    方塘看著他的臉,吸吸鼻子,快要哭了。說不出話。


    頓了頓,湯山又說:


    “我現在最希望的,就是你別跟此事沾上邊。所以,先要圓了你那個謊言,否則明天警察可能就找到你頭上。”


    方塘堅定地說:


    “隻要能讓你脫身,我不怕被警察找到頭上。”


    湯山苦笑道:


    “傻瓜,你還沒搞清楚狀況。你那個謊言,並不能讓我脫身,還會越攪越糊,甚至讓你自己都陷進去無法自拔。


    “警察馬上就會查到,兇殺案發生之時,樓下有一場賭局,而我就在這群賭徒當中。關鍵是,我那時拿了一副絕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想要模糊一下自己的行蹤都不行。”


    方塘又快要哭了:


    “那,那怎麽辦?”


    湯山沉吟道:


    “以後警察問起來,你還是一口咬定,那晚我跟你同睡一屋。但加上一個細節,就說你懷孕了,當晚睡得太死。這樣,萬一警察查到我頭上,我就跟他們說,我趁你睡熟的時候,出去賭博了,很晚才迴來。”


    方塘猶疑道:


    “這能行嗎?”


    湯山道:


    “能行。聽起來合理,至少能讓你置身事外。”


    方塘還是猶疑:


    “然後呢?”


    湯山道:


    “然後就是我自己想辦法向警察解釋的問題。現在,你先迴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想想怎麽辦,可能還要去找個朋友確認一些事情。”


    方塘淚流滿麵:


    “我知道這些事我幫不上忙。但你聽我一句勸:這可是兇殺案,有些事不要往自己身上扛,能脫身就盡早脫身。我還等你陪我去醫院呢。”


    湯山鼻子發酸,硬咽道:


    “放心,明天上午,我一定陪你去醫院。”


    方塘點點頭走了。


    下午,湯山遊蕩到陳瑜生家,像那天一樣,站在大廳門口,對著陳瑜生沒頭沒腦地說:


    “你他媽的是不是早就知道,周扒皮是她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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