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暮色低垂,大軍駐紮之處。


    丫鬟靛玉和紅翡走到大帳前,對守著帳門的兩名兵吏行了一禮,“眼見著侯爺和諸位將軍議事就要結束了,奉桂媽媽之名,叫兩位壯士去請大夫來給侯爺換藥。”


    那兩名兵吏相視一眼,道了聲“領姑娘的命”,便齊齊轉身離去了。


    帳門前一時無人值守,隻見靛玉和紅翡大鬆了一口氣,衝營地一旁藏著的顧熙言使了個眼色。


    方才顧熙言和曹忍分別之後,便一路朝著營地走去。此處乃蕭讓麾下的三軍駐紮之地,營地周圍皆有重兵把守,守衛森嚴,顧熙言正不知該如何進入營地,四下逡巡之時,竟是突然看見出營地汲水的靛玉和紅翡二人。


    兩個大丫鬟正說著話兒,一抬眼突然見了自家小姐,皆是驚呆在了原地。等兩人迴過神兒來,當即扔了手中的盆罐,大哭著朝顧熙言跑來。


    主仆三人邊哭邊笑,等平複下來心情,兩個丫鬟拉著顧熙言問東問西,顧熙言一一答了,又問兩人好不好、蕭讓的傷勢如何了。


    紅翡和靛玉相視一眼,皆是將蕭讓中箭受傷的事按下不表,隻道“小姐被擄走之後,侯爺心急如焚,尋找數十日未果,近日以來更是頻頻暴怒,連個好臉色都沒有,下頭服侍的奴才皆是小心翼翼,膽戰心驚。”


    顧熙言聞言,登時覺得又是心疼又是溫暖,本欲直奔蕭讓而去,不料蕭讓此時正在軍機營裏和眾位將軍議事。顧熙言轉念一想,雖說上迴韓燁安插在蕭讓身邊兒的四個奸細已經被除去,可是難保這大營裏還有其他奸細,若是此時看到了她,跑去和韓燁通風報信,那可就不妙了。


    顧熙言這麽一想,便決定先藏身於蕭讓居住的大帳之中,等著蕭讓議事結束迴來再相見。故而,方才紅翡和靛玉才借故將帳門處守衛的兩名兵吏支走。


    大帳之中,燈火未點,一片晦暗漆黑。


    顧熙言躲在帳門旁,一顆心砰砰直跳,明豔的小臉兒上滿是抑製不住的喜色。


    聽說,自從那日她在伽藍寺失蹤之後,蕭讓為了尋她,將身邊兒心腹悉數散去找尋,一連數日不休不眠,一直到今天都從未放棄過想來,一會兒男人見到她,定是會喜不自勝。


    不知屏息等了多久,終於聽見有腳步聲和兵器聲由遠及近,漸漸行來。


    顧熙言聽著門口的人聲響動,又見帳門被人從外麵撩開,當即撲了上去,兩手環抱著男人的脖頸,埋頭在男人胸前。


    那廂,蕭讓剛剛從軍機營中議事迴來。因著夏日時節,他手臂上的傷愈合的格外慢些,又因上迴毒氣入體,傷口的陣痛無休無止,就連晚上就寢都疼得無法入眠。


    蕭讓強忍著劇痛議事到現在,整個人身心俱疲,走到帳門口屏退了左右親衛,本想迴帳中休息片刻,不料一進帳門,便猛地撲上來一個纖細的人影兒來。


    蕭讓下意識地抬了手,摸上身側寶劍,不料寶劍未出鞘,竟是聞見一陣熟悉的幽香。


    顧熙言緊緊地依偎在男人胸膛前,玉臂緊緊地環著男人的脖頸,小臉兒上喜極而泣,柔聲喚道,“侯爺,是我呀。”


    蕭讓一手按劍,聽身前的人兒說了這話,垂了眸子看了她半晌,淡淡問道,“你是怎麽迴來的”


    顧熙言正哭得熱淚盈眶,聞言擦了擦眼淚,在男人脖頸旁蹭了蹭,忍不住軟了聲音撒嬌,“熙兒好不容易才逃迴來的受了好些苦呢”


    此時乃是傍晚時分,外頭日光熹微,暮色四合,帳子裏也並沒有點一盞燈火。顧熙言抬了一雙美目去看男人,奈何卻看不清男人的麵容。


    顧熙言許久未見蕭讓,此時依偎在他身前,親密地摟著他的脖頸,嗅著男人身上淡淡的龍腦香味兒,心中湧上情意綿綿,當即踮了腳尖,一邊兒細細抽噎著,一邊想去親吻他。


    美人兒整個人幾乎是掛在男人身上,還拿櫻唇胡亂碰著他的薄唇,奈何男人身量太高,就算她勉強仰頭,櫻唇也隻能碰到男人的下巴而已。


    蕭讓靜靜立在那兒,任憑美人兒在自己身上不規矩地亂扭著,仍是昂著頭動也不動,俊臉上的神色隱匿於黑暗之中,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顧熙言正摟著男人的脖子哼哼唧唧地撒嬌,忽然聽見男人的聲音響起,“你在韓世子那裏待的不好嗎”


    這聲音淡漠冷清,顧熙言愣了一愣,才委委屈屈地答,“妾身一朝被他擄去,日夜難眠,歸心似箭,怎麽會呆的好呢”


    男人重歸於沉默,遲遲不語。顧熙言這才恍然發覺,自打方才男人進了帳門,自始至終都沒有伸臂將她攬入懷中


    她這麽想著,當即軟了嗓子,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侯爺怎麽也不抱抱熙兒熙兒想侯爺的緊,這帳子裏黑漆漆的,熙兒看不清侯爺的臉”


    那廂,蕭讓一張俊臉上沉沉如墨,聽了這話頓了頓,竟是將麵前的美人兒單手一把抱起,走了兩三步,將人放在帳中的桌案上坐著,又拿火折子點亮了桌上的一盞明燈。


    顧熙言猛地被騰空抱起,下意識便摟緊了男人的脖頸,眼前的一片漆黑裏又突兀出現一團刺眼的光亮,忙伸了纖纖素手遮在眼前。


    昏暗的大帳中有了光亮,一切都一覽無餘了。


    蕭讓眯了深邃的眼眸,盯著麵前捂著眼睛的美人兒,俊臉上無風無浪,眼眸裏卻情愫翻湧,一時竟不知是喜還是怒。


    一月未見,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小臉兒似乎是消瘦了些,攬著他的兩條玉臂欺霜賽雪,腰肢仍是盈盈一握,隻是,她身上穿著的一身杏色薄衫是他從未見過的,此時顯得分外刺目。


    明豔的麵容依舊白皙嬌嫩如牛乳一般,再看那朱唇一點,美目兩汪,隻需燦然一笑,便能叫人失了魂魄。


    顧熙言被男人放在桌案上,身後沒有可以倚靠之物,隻能緊緊摟著男人的肩頸。蕭讓傾身逼近了,卻並不抱她,他雙手撐在黃花梨木的桌案上,把美人兒困在身前,隻是手上隆起的虯然的青筋暴露了他心中的按捺隱忍。


    “你在韓世子那裏待的不好嗎嗯”


    男人又在她耳邊重複了一遍,顧熙言才恍然發現他的語氣冰冷又僵硬,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喜悅和溫柔。


    她將擋著眼睛的素手移開,慢慢適應了眼前的光亮,這才看清楚男人的俊臉上神色淡淡,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意。


    顧熙言背後一涼,摸摸鬆開了攬著男人的手臂,登時手足無措起來,“妾身、妾身怎麽會待得好呢侯爺侯爺不是受了傷嗎妾身知道了之後,滿心牽掛況且妾身已經”


    顧熙言正欲說出腹中一個半月的孩子的事兒,不料,那廂蕭讓聽到這兒,已經用完畢生所有的忍耐,隻見他額角青筋直跳,眼眸裏似有尖銳寒冰,“你是覺得本候快死了,才迴來的嗎”


    “不不是的”


    顧熙言身子一抖,正欲啟唇分辨,不料,蕭讓竟是伸手從桌上拿起三封密信來,“啪”的一聲狠狠地扔到美人兒懷裏,冷笑道,“是誰給你的膽子來騙我”


    顧熙言麵前猛地被甩了幾封信,竟是愣了,她垂了萼首,顫抖的伸了皓腕,將那數封密信拿起來,一行一行地展開看。


    信中將她和韓燁的年少往事娓娓道來,細致入微,不厭其詳,甚至她在映雪堂中每日做些什麽、和韓燁交談些什麽都記錄的一清二楚。


    他竟然全都知道


    一件又一件的陳年舊事和敵營隱秘,就這麽黑紙白字地擺在她的眼前,顧熙言突然有一種錯覺,舉得自己像是赤身地走在街上,身上每一寸,該看的、不該看的,都被人瞧了個幹淨。


    她的夫君,知道她被困在映雪堂中,知道她試圖逃跑卻被捉迴去,知道她腹中懷了孩子這一切的一切他都知道,卻是這般的無動於衷。


    顧熙言一顆心如同墜進了冰窖裏,她驚惶抬頭,眼眶裏有豆大的淚珠兒不住滴落,“原來侯爺全部都知道”


    “侯爺知道我身在韓世子營中,為何不前去救我”


    蕭讓聞言,竟是怒極反笑,他一點一點地逼近了,俊臉直貼著她的額際,“你想我去嗎”


    “讓我去看你們是如何私通如何珠胎暗結”


    顧熙言聞言,小臉兒上的血色霎時褪的幹幹淨淨,整個人如遭雷劈一般,隻知道拚命地搖著頭,“不,不是這樣的妾身和世子隻是幼時有些交集罷了,萬萬沒有”


    她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卻怎麽都說不出口“私通”這兩個字。


    男人的胸膛起伏不定,手臂上的肌肉漸漸隆起,右臂上漸漸有一片血色暈染開來。


    蕭讓心中一腔盛怒,聽著這辯解,隻覺得是欺瞞無度,正欲發作,那廂,帳外突然傳來親衛的聲音,“秉侯爺,大夫前來換藥”


    那親衛話還沒說完,蕭讓張口便是一聲怒喝,“統統滾得遠遠的”


    外頭眾人聞言,一時不知自家主子是因何暴怒,立刻噤了聲,竟是呆在了帳子外頭連動也不敢大動。


    隻聽蕭讓冷笑一聲,帶著薄繭的大掌撫摸上美人兒如玉的臉頰,修長的指節描摹著櫻唇的邊緣,爾後緊緊捏住美人兒的下頜,他眯了眼,問她,“沒有”


    “你叫著本候夫君,和本候做盡了親密之事,如今,肚子裏卻懷著別人的孩子”


    “本侯派人尋你,日日夜夜憂心你受了委屈欺侮,結果呢你在做什麽”


    “本侯是不是太慣著你了你竟膽敢做出這等放蕩之事”


    誰願意相信呢


    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是不信的。他不相信,他捧在手心裏的嫡妻,一去短短數十天,便把他拋到了腦後,竟然和別的男人共處一室,言笑晏晏。


    他本以為她是身處敵穴,忍辱負重,不料,到頭來卻是一場兩小無猜,未盡的前緣。


    他們在扶荔山中養病,耳鬢廝磨整整兩年,後來因故分離,時隔多年,舊情猶存,一朝舊夢重溫,墜歡重拾,珠胎暗結


    他看到這些的時候,仿佛被人按在椅子上一刀一刀的捅刀子,他隻能生生地受著,無處遁形,無處可逃。


    她們的過往就這麽清楚地擺在他麵前那是他跨不過、也無法參與的過去。她肚子裏的孽胎,更是斷了他和她的未來。


    男人看向她的眼生陌生的可怕,出口的音色冰冷至極,不帶一絲一毫的溫度,“本侯的東西,就算本侯不要了,也容不得一絲一毫的背叛。“


    美人兒搖搖欲墜地坐在黃花梨木的桌案上,雙目失神,滿麵恍然,淚珠子像斷了線一般地往下流。


    “我沒有和韓世子做過什麽真的沒有”


    她整個人都惶恐地不住地發抖,傾身抱上蕭讓的右臂,一口銀牙幾乎咬碎,抽噎著道,“其他的事,侯爺都可以不聽我辯解,但唯獨在這件事上,侯爺不可以不信我、錯怪我”


    這是他期待已久的孩子呀如今他卻對她惡言相向,用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她。


    顧熙言幾欲把實情脫口而出,卻望見男人高高在上的模樣,他周身充滿了陌生的疏離,眸子裏的每一個眼神都仿佛是鄙夷。


    到嘴邊兒的話硬生生被咽了迴去,顧熙言整個人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從頭到腳都冰冷刺骨,難以言喻。


    蕭讓像是聽見了什麽可笑至極的事情,勾了薄唇道,“哦不信你,錯怪你”


    “顧熙言,你難道真的以為,本侯非你不可嗎”


    男人額角青筋突突地跳著,雙臂仍是撐在黃花梨木的桌案上,連抱都不願意抱她一下。他貼著她的鬢邊吐出這句涼薄至極的話語,喉頭上下動了動,終是霍然起身。


    “來人。”蕭讓閉了閉眼,朗聲道,“把顧氏帶下去。”


    他叫過她夫人,叫過她熙兒,甚至還叫過她娘子,如今,隻剩下一個冷冰冰的“顧氏”。


    顧熙言正抱著男人的右臂泣不成聲,忽然覺得手上一陣濕意傳來,她迴過神兒來,將素手緩緩地舉到眼前,借著燈光分辨了會兒,竟是全身發抖地哭喊道,“血你、你流血了蕭讓你流了好多血”


    隻見顧熙言手上滿是淋漓的暗紅色鮮血,正順著雪白的皓腕往下淌,一紅一白,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惹眼,叫人心頭莫名地湧上慌亂。


    原是方才蕭讓忍耐著心中怒火,雙臂撐在桌案上漸漸用了力氣,右臂上的傷口竟是生生地崩了開來。剛剛顧熙言抱著男人的臂膀,好巧不巧,素手正按在那傷口上,手臂上的劇痛排山倒海般地襲來,男人竟是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隻見蕭讓眸色沉如死水,似是對手臂上的傷痛毫無知覺一般。他撥開美人兒的雙臂,起身便往外走。


    顧熙言被男人衣物上濕浸浸的鮮血嚇到了,竟是伸手拉住男人的衣襟死死不鬆手,哀哀戚戚地哭喊道“我哪裏都不去侯爺身上傷的這樣重今日侯爺不聽我說清楚,我哪裏都不去”


    蕭讓本欲掰開美人兒拉著衣襟的手,聞言步子一頓,陰森森道,“哦哪兒也不去”


    他勾了薄唇,竟是覺得及其好笑似的,幽幽道,“你現在不想出去,一會兒再想出去可就難了。”


    他猛地轉身迴首,一把將美人兒抗在肩頭,竟是直直往內帳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虐哪裏來的甜


    本文he,所以不用擔心現在的虐都是後麵大甜的鋪墊啦


    s桃子如果白天沒時間的話,晚上熬夜寫文就會更新的比較晚,之前有過淩晨兩點更新的情況。但是希望讀者小可愛們不要為了追文熬夜熬夜傷身,第二天再看也是一樣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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