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旌旗翻卷,角聲滿天。兵臨城下,將至濠前。


    城門之上,銀甲玉麵的將帥含笑而立,不動安如山。


    隻見韓燁輕輕拍手,兩個兵吏推著一女子上城門來。


    細細看去,那女子容貌身形和顧熙言有三分相似,就連身上穿著的衣衫,也是顧熙言被韓燁擄到江淮那日所穿的輕紗素衫、月白色八幅湘裙。


    今日韓燁出戰之前,特意去映雪堂“請了”顧熙言來觀戰。顧熙言以為他隻是想讓自己親眼看著他和蕭讓廝殺,並不知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此時站在城門之上,突兀看見這位和自己及其相似的女人,顧熙言登時大驚,怒問道,“你這是想幹什麽”


    韓燁定定看著她,語氣淡淡,“不幹什麽隻是想試試蕭讓對你的用情到底有多深,竟能讓你心甘情願的放下前世恩怨,為他生兒育女。”


    顧熙言略略一想,便知道韓燁是想用此女假扮自己做誘餌,引蕭讓上鉤,當即氣的渾身發抖,斥道,“你卑鄙無恥”


    韓燁撫掌朗聲大笑,“罵得好”


    韓燁此招縝密至極,乃是攻心為上兩軍交戰,陣前相隔甚遠,此女和顧熙言及其相似,即使是蕭讓隻怕也分辨不出來真偽。等到一會兒鳴金收兵之時,韓燁將此女推出城門外,若是蕭讓單槍匹馬地前來救人,他便令人圍殲殺之,也算了卻前世恩怨。若是蕭讓選擇冷眼旁觀,不來救人,城門上的顧熙言將其冷血無情看在眼中,定是心灰意冷,心中對蕭讓的愛意自然會被澆滅大半,兩人也會生出許多齟齬來。


    無論是哪種結果,韓燁都是最大贏家。


    號角已吹,戰鼓已擂,旌旗颯颯,兩軍交戰正酣。


    蕭讓昨夜接到密信,得知顧熙言身在韓燁帳中,本就心中盛怒,恨不得提劍出帳去尋韓燁,親手刃之。


    隻見男人眸中盛滿火光,手中劍花繚亂,招式紛繁,帶著心腹將士一連斬下韓燁手下三名大員,勢如破竹,直殺的城樓上的玉麵將帥臉色不善。


    蕭讓一身金甲染血,俊臉沉沉似閻羅,幾乎是想要滅了韓燁手下滿員,他今日大開殺戒,氣吞萬裏,直嚇得叛軍兵吏兩股戰戰,不敢上前。


    韓燁見狀,果斷下令鳴金收兵,又吩咐“將此女推至城門外高台上,架刀示眾”


    顧熙言被錦帕塞住了檀口,被兩個武藝高強的女將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方才看著城門下的浴血廝殺,望著她日思夜想的夫君,數次掙紮著想出聲提醒蕭讓,奈何隻能發出幾聲沉悶的嗚咽之聲。


    她望著那女子被推著走下城門,不住地搖頭,美人兒被堵著檀口,麵上焦急惶然,淚眼如注,渾身戰栗不已。


    見敵軍鳴金收兵,蕭讓本欲撥馬迴城,不料身後的叛軍城門之下突然傳來些許異響,蕭讓策馬迴首,竟見城門之下一女子被駕於高台之上,一側兵吏手提長刀抵在女子脖子上,女子正無助地掙紮著。


    此女麵容、身形於顧熙言皆有三分相似,更何況身上還穿著顧熙言當日的衣衫。蕭讓遠遠望去,竟是一時難以分辨真偽。


    蕭讓心中正驚疑不定,驃騎將軍鄭益之妹鄭虞上前,橫槍立馬,出口阻攔道,“侯爺此乃誘敵之計,萬萬不可前去其中必然有詐”


    隻見蕭讓神色晦晦明明,終是抬劍挑開鄭虞的,身下紫電良駒縱身一躍,徑直奔高台而去。


    他身經百戰,久經沙場,出生入死多年,怎會不知道這是誘他前去的計謀


    雖然昨晚那封密信讓他怒不可遏,可是此時看著長刀抵在她的脖頸上,蕭讓才知道他愛顧熙言愛得有多麽深即使前方有陷阱,他也無法把她當做爾虞我詐的一塊籌碼,冷眼旁觀。


    一絲一毫都不能。


    手中被挑落在地,鄭虞身形一個踉蹌,等她拉住韁繩穩住身形,望向那朝城門下狂奔而去的男人,不禁滿目震驚,竟是落下兩行淚來。


    正值兩軍戰罷收兵之際,突生此變故,登時一派混亂嘩然。


    定國公、淮南王、驃騎將軍鄭益等人聞聲,紛紛策馬迴身,剛看清那高台上綁著一名女子,皆是大驚失色,不料一轉眼,竟是看到蕭讓直奔高台而去了。


    單槍匹馬,深入敵營本就是兵家大忌,更何況蕭讓身為一軍主帥,本知這是誘敵之舉,還義無反顧的策馬前去。


    依照軍法計謀,此時為了保全三軍,理應壯士斷腕,棄蕭讓而去。


    可是蕭讓身為一軍主帥,若是今日有不測,隻怕軍心潰散,士氣大衰。更可況,淮南王、定國公等人乃是蕭讓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要叫他們無動於衷,親眼看著蕭讓去送死,真真是比殺了他們還痛苦的事兒。


    隻見淮南王雙目赤紅,大罵一聲“韓國公世代清名,竟出此奸毒豎子”,便提了手中雙鐵戟,拍馬上前,身如閃電。


    那廂,蕭讓縱馬疾馳至高台之下,方細細分辨出那人並不是顧熙言,不料他心中剛鬆了一口氣,城門下埋伏的軍馬,城門上埋伏的弓箭手便傾巢而出,紛紛衝那金甲披掛的將帥而來。


    蕭讓眸中神色冷厲,麵容隱忍含怒,歪了歪脖頸,提了手中承影劍應敵。


    縱使蕭讓驍勇善戰,終究是勢單力寡,一人怎會敵得過埋伏的百千軍馬


    漫天箭矢紛飛,處處刀光劍影,蕭讓正苦戰之際,淮南王等人飛身上前,前來救帥。


    蕭讓方才一聲不吭地策馬前來,便是知道此地有埋伏,不願連累無辜,此時見淮南王等人,當即大斥道,“王爺和諸君不該前來”


    淮南王斬落數隻箭矢,怒道,“難道叫本王親眼看著你來送死蕭彥禮,你真是好樣的”


    城門之下,戰況激烈,城門之上,顧熙言眼淚紛飛,拚命掙紮。


    她心心念念的良人就在城下為她而戰,她卻連開口提醒他、讓他走都不能。


    倘若今日蕭讓戰死城下,她又豈會一人獨活


    城門上的垛口之前,弓箭手遍布,手中箭矢連射不絕。蕭讓身上的金甲乃是由玄鐵打造,尋常箭矢無法穿透。不料今日叛軍有備而來,所持箭矢竟然是特意用玄鐵打造的,上頭還淬了劇毒,閃出陣陣寒光。


    蕭讓於城下酣戰,城門上有連射之弩,將數箭齊齊射出,一隻箭矢直朝蕭讓心門而來。蕭讓一時不察,劍起劍落的功夫,那箭矢已經飛到了眼前,蕭讓麵上一驚,轉身欲躲。


    那廂,驃騎將軍鄭益大殺四方,將蕭讓、淮南王等人護在身後。


    淮南王一手斬飛數隻亂箭,來不及迴首,便聽到身側傳來一陣箭矢射入皮肉中的聲音,淮南王雙目充血,大吼一聲,一邊死戰,一邊護著蕭讓突出重圍,策馬疾馳狂奔迴大營之中,鳴金收兵。


    蕭讓一路大踏步行至主帳,淮南王、定國公、驃騎將軍鄭益等人紛紛跟在身後跟著,流雲跟在他身側,苦苦勸道,“主子爺您身上有傷,動作可不能這麽大,萬一牽扯到傷口”


    大帳之中,數位大夫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下人服侍著蕭讓解了一身染著暗沉血色的金甲,露出裏頭一襲被血浸濕了的玄色衣裳。


    方才在沙場上,蕭讓身中流箭,男人隻低低悶哼了一聲,竟是垂了眸子,徒手把右臂上的玄鐵箭鏃生生拔了出來,而後一路策馬行至大營,身姿矯健如常,麵上更是看不出任何異樣。


    男人的手臂堅實有力,橫著淺淺幾道粉色傷疤,細細看去,似是野獸爪子傷及所致。因著方才一番死戰,臂上肌肉隆起,傷口處有鮮血潺潺,順著臂膀蜿蜒而下,周遭皮肉竟是翻卷開來,看上去分外猙獰。


    尋常箭傷穿骨破肉,就能疼得要人命,何況這箭傷乃是淬了劇毒,定是常人所不忍的鑽心劇痛。


    隻見蕭讓脫了中衣,赤膊坐在座上,神色上無喜無怒,淡淡道,“上藥。”


    眾人一驚,這才迴過神兒來,紛紛上前,手忙腳亂地上藥包紮。


    “這金瘡藥止血化瘀,但遇創麵及其疼痛,侯爺且忍忍”那大夫抹了抹頭上的冷汗,伸手將藥瓶中的白色藥粉敷在了傷口之上。


    隻見蕭讓神色絲毫不變,俊臉上沉穩隱忍,朗聲道,“副帥聽令,即刻放出流言本候心肺中箭,命垂一線,危在旦夕。”


    方才沙場上,箭矢廢紙眼前,蕭讓眼疾手快地伸了手臂擋在胸前,生生受了一箭。電光石火之間,蕭讓心中略一迴轉,當即拔了箭矢,策馬迴了大營,身形還故意伏在馬背上作無力之狀。


    當時戰場上一片混亂,他拔劍的動作快如閃電,隻怕沒人能看清他到底是傷在了哪裏。


    淮南王和定國公上前聽令,聞言皆是一愣,等明白過來此乃虛晃誘敵之計,皆是深深一揖,“部下領命”


    大夫給蕭讓清了毒創,來來迴迴上了幾層藥,包紮好了傷口,又細細把了脈,一行人方才退出大帳。


    蕭讓手上負著傷,此時不敢亂碰,就連衣衫也不敢上身。流雲立在一邊兒,伸手拿了一件大氅披在主子肩上,方聽蕭讓沉沉道,“方才不是說有密信報來嗎念來給本候。”


    從昨天晚上起,蕭讓臉上就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整個人陰陰沉沉,周身氣場都帶著三分寒意。淮南王、定國公等人不知道他是因何事含著怒氣,流雲卻是知道的。


    流雲自打記事起,便跟在蕭讓身側了。自家主子從來都是“把乾坤納於心中而麵不改色”,風雨不動安如山之人,可是自和主母打成了親,就好似變了個人兒似的麵上有了笑不說,更是常帶著七情六欲,仿佛是天上的戰神突然有了人氣兒,叫人亦喜亦憂。


    可誰料到,主母一朝被歹人擄走,這歹人竟還是韓國公府的世子韓燁衝上次的暗樁來信看,主母和那韓世子定是之前就熟識的


    素來聽聞古有妲己禍國殃民,今日見了戰場上之事,流雲雖覺得將主母比作妲己不妥,可再看看蕭讓手臂上的白色繃帶,卻也覺得相差無幾了。


    流雲得了令,隻得拿了密信來讀,


    “韓世子生來有不治之症,被送往主母外祖林氏歸隱的扶荔山中醫治心疾。韓燁時年十歲,於山中遇主母。韓燁心疾纏身,每每夜不能寐,冷汗如豆。主母常常伴其左右,以“玄哥”喚之,垂髫花顏,開懷解語,以紓解愁懷。兩人在扶荔山中整整兩年,簷下飲藥,花海奔逐,溪澗沐足,情誼慎篤”


    蕭讓聽到這兒,已是用盡畢生的所有忍耐,隻見他麵色鐵青,毫無血色的薄唇緊抿著。腦海中隻剩下一絲理智,勉強抑製著心底暴怒。


    男人的左手緊緊攥成拳頭,顫抖了片刻,竟是有一股股鮮血順著手臂蜿蜒而下,流到骨節泛白的指節之上,原來是傷口硬生生地崩開了。


    流雲正萬分艱難地念著手中迷信,略一抬頭,便見那手臂上滴滴答答地落下鮮血來,不禁大驚失色,“主子息怒屬下這就去請大夫來”


    蕭讓傷在手臂上半部分,那毒箭直直埋到半個手臂中,離骨頭就差一根頭發絲的距離,差一點,這隻胳膊就廢了。


    蕭讓強壓著雷霆震怒,目光鋒利如刀,“接著念”


    流雲心中不忍,卻又不敢違抗主子命令,隻得又念到,


    “時逢主母身染天花,每每飲藥,皆哭泣大懼,外祖林氏數次訓之,屢教不改。扶荔山中多病患小兒,飲藥之時皆附有蜜餞兩三,韓燁每每與主母一同飲藥,皆將其蜜餞偷偷相贈,主母得之而開懷,方飲藥待主母天花之症痊愈,被顧氏一族接迴京中,後韓燁迴京,苦尋名諱為林熙兒之女,數年不得後韓燁江淮曆練,迴京述職,於馬球場上偶遇主母,如此驚鴻一瞥,勾起往事迴憶,韓燁令家中備庚帖聘禮媒人,欲等江淮曆練事畢,便上門求娶皇上賜婚聖旨先至,韓燁心灰意冷,轉娶段氏之女”


    蕭讓聽到此處,俊臉上竟是泛起一絲陰森笑意來。


    好一個青梅竹馬,情誼慎篤


    若非當年他早先一步求成安帝賜下親事,隻怕兩人早就玉成親事了


    這樣一來,昨日那封密信中,顧熙言和韓燁言笑晏晏便有了合理的解釋兩人相識於年少,情根深種於心,卻不知彼此名諱,苦苦尋覓多年而不得,一朝馬球場上驚鴻一瞥,卻被他的求婚聖旨硬生生的打斷了


    如今,韓燁故意擄走了顧熙言,兩人天雷勾起地火,自然是舊情複燃,難舍難分


    蕭讓陡然大怒,一隻拳頭猛地砸在了桌上,桌子應聲而裂,竟是被砸成了兩半。


    那廂,流火自帳外行來,見帳內情形當即一愣,報“暗樁來了密信。”


    蕭讓大手一揮,左手親自接了那封密信來。


    紙上隻有寥寥數行,蕭讓看完,竟是愣怔了。


    捏著信紙的手上青筋虯然暴起,指節泛著森森白意。男人的胸膛起伏不定,過了許久,竟是一口鮮血湧致喉頭,猛地吐了出來。


    蕭讓今日中箭,箭傷毒液已湧入血肉,雖用了解藥老參將毒性暫時壓製下去,此時急火攻心,毒性竟是陡然發作了。


    帳中流雲、流火等人見蕭讓此番情狀,皆是大驚失色,一邊兒起身來扶,一邊兒大叫“太醫”。


    好一個“懷有半個月的身孕”。


    顧熙言被擄走已有月餘,如今,竟是懷了半個月的身孕。


    自打顧熙言被擄走那日起,他夜以繼日地派人來迴尋找,甚至因為擔心她的安危而孤枕難眠,到頭來,原來他才是被蒙在鼓裏的那個人。


    身為人婦,與人私通,珠胎暗結。


    蕭讓舔了舔唇邊鮮血,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突然想問問顧熙言,問問她是否還記得和他在一起的你儂我儂、郎情妾意、海誓山盟。


    他生來一身傲骨,偏偏為她折了腰,如今一顆心被她棄之敝履,踩在了腳下泥地裏,遁入萬劫不複之地。


    蕭讓閉了閉眼,額際青筋突突地跳著,半晌後,才一字一頓地道“將派出去尋顧氏的人全部召迴,”


    “從今往後,有關顧氏的消息,一概不必來報。”


    作者有話要說晚一點還有一更如果誇獎多的話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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