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熙言見他供認不諱,略一深思,方驚覺道,“自從你迴京之後,便出了江南謝王一案謝王兩族之所以這麽快倒台,其中可是也有你的手筆”


    上一世,外戚謝王兩家支撐著太子一黨,朝局僵持數十年,直到顧熙言和蕭讓成婚的第七年,四皇子才將謝王兩家扳倒。這一世,若不是有韓燁在其中推波助瀾,長達多年的僵持,又怎會在短短數月便土崩瓦解


    韓燁目光微沉,“不錯。東宮有謝王兩家外戚坐鎮,若無數十年的積澱,四皇子要想比肩東宮,實屬不可能之事。如今我一朝重生,自然不會再如上一世那般放任東宮坐大。”


    上一世的末尾,韓燁一身銀甲,飛身墜崖。他本以為自己會隨著崖下的滔滔江水失去,為江中魚蝦所爭食,不料一朝醒來,竟是發覺自己重生為人他迴到了當年在淮南布防之際。


    重生之後,韓燁立於沙盤輿圖之前一夜未眠,第二天,他攜心腹火速迴京,入禁廷向成安帝述職。


    當日,成安帝正於禦林苑中耕種禦田,韓燁述職完畢,見禦林苑中風景如舊,竟是勾起前世憂思,不料卻偶遇了進宮參加菊蟹宴的顧熙言。


    韓燁本欲派人打探這一世顧熙言是否婚嫁,當時冷不丁見顧熙言一身婦人打扮,便知道她已嫁給蕭讓這一世,他終究是再次和她錯過了。


    後來沒過多久,江南災害震驚朝野,韓燁嗅到其中詭譎,當即快刀斬亂麻,派人暗中查清了謝王兩族在江南一案中所犯下的重重罪行。


    然而,韓燁身為四皇子親信,此時向太子外家出手,未免有刻意構陷的嫌疑。故而,韓燁派心腹連夜敲開了諫議大夫沈階府上的大門,在夜黑風高之際,將那封包含罪狀的匿名密信塞到了沈府的門縫裏。


    當時恰逢王家買通門客史敬原構陷顧家,蕭讓得知後,對王氏一族起了殺心,當即便應下了諫議大夫沈階的上門求助。


    借直臣沈階之口揭穿謝王兩族,借蕭讓為顧家報仇之心推倒王家,如此一來,韓燁算無遺策,既將謝王兩族置於之地,又使東宮頓失臂膀,受到重創。


    顧熙言聽了這番不為人知的隱情,背後當即竄上來一股透骨涼意好一招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韓燁此人用計陰險,手段毒辣奸猾,顧熙言本就憂心此戰的結局,如今得知韓燁乃是重生之人,更是一顆心如處四九寒天,被迎頭潑了一盆帶著冰碴子的冷水,整個人從頭寒到了腳。


    韓燁再生為人,又曾身為四皇子主將,親曆每一場戰事。他自然是對沙場上即將要發生之事了如指掌縱然蕭讓有千般英勇,萬般多謀,又怎麽會敵得過他


    顧熙言不敢再細想下去,她猛地抬起萼首,望著身前男子那張惑人心神的出塵麵容,已是怒極,“韓世子,你擄我到此,竟是不知我已為人婦嗎韓國公府要說也有百年清名,你就不怕天下人非議唾罵嗎”


    “非議唾罵熙兒覺得,我是那等在意天下人的流言蜚語之人嗎”


    韓燁握著茶盞的手背上漸漸隆起虯然青筋,麵上仍是笑意淡淡,“若非你已嫁與蕭讓,我又怎會處心積慮至此”


    “若真要追根溯源,當年春和景明,扶荔山上桐花萬裏,我與熙兒相識,本就在他蕭讓之前。”


    顧熙言聽聞此言,登時便楞住了。


    桐花萬裏路,連朝語不息。心似雙絲網,結結複依依。


    扶荔山乃是顧熙言的外祖林氏一族隱居之地。每年,從春意始發到清明時節,扶荔山上桐花盛放於漫山遍野,萬裏連綿不絕,可謂是絢爛至極。


    令觀年間宮變後,外祖林氏一族從太醫院院首之位上上退下,自請歸隱山林,從此杜絕和朝中官宦貴族之家的一切來往,行蹤一向不為外人道,韓燁又怎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顧熙言正百思不得其解,靈台突然白光一現,紛紜往事如走馬燈一般從腦海中流轉而過。


    那年扶荔山上,花開燦若瑤華,落霞迷映澗壑。


    漫天花海之中,恍然有一清雋少年郎含笑對她道,“我叫韓燁,字玄明。”


    她手裏撚著一朵桐花,笑意盈盈地看他,“熙兒叫你玄哥可好”


    當年垂髫弄影照清池,爭挽桐花兩相知。葉新影細,露重柳枝。如今夜久春恨多,卻道對麵何人,可曾相識


    腦海中少年的清雋臉龐和眼前男子的麵容漸漸重疊在一起,顧熙言如夢初醒,輕啟朱唇道,“難道難道你竟是玄哥”


    韓燁麵上神色大動,伸手撫上美人兒瑩白的臉頰,語氣無比輕柔,“熙兒終於想起了麽”


    顧熙言從小體弱,自打會吃飯那日起,便日日服著各色湯藥。五歲那年,京中小兒多生天花病症,顧熙言也未能幸免。她被傳染了天花之後遲遲不愈,顧父顧母別無他法,隻得將愛女送到扶荔山的外祖膝下醫治。


    林氏一族隱居扶荔山上,顧熙言的外祖林淵微雖然杜絕和官宦貴族之家的往來,卻常常無償醫治周遭山上的山民病患,常常被山民讚為“藥師菩薩轉世”。


    然而,規矩是人定下的,就會有被打破的那一天。


    當年韓燁呱呱落地之際,便被太醫診出患有天生的心疾。當時林氏一族已經歸隱山林,韓國公托人百般打探,親自求到林氏山門之前,在山前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林淵微出山,將尚在繈褓的韓燁接入扶荔山上看診。


    韓燁在扶荔山中養病,一養便是兩年。林氏一族整天如散金一般,用珍藥奇方為他將養著,這才堪堪穩住了心疾病症。


    可是造化弄人,韓燁那心疾是自打娘胎裏帶來的,本是無治之症,就算得到林淵微這等聖手的醫治,終其一生也隻能憑著藥吊著性命。


    兩年之後,韓燁被韓國公府接下山去,從此讀書騎射,看似與其餘孩童無二,其實卻是完全憑藥物撐著一口氣力。


    韓燁十歲那年,在騎射場子上突然舊疾複發,從馬上暈厥倒地,韓國公府將其連夜送往扶荔山上,這一養,便又是整整兩年。


    因緣際會,造化弄人,韓燁便是此時遇到了同在山上養病的顧熙言。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當時顧熙言正是愛笑鬧的年紀,整日跟在一襲白衣的少年郎身後,如此日複一日,兩人耳鬢廝磨,不知不覺之間漸漸成了病友玩伴。


    在山景水秀之地將養了整整三年,等顧熙言體魄康健了些,方得了外祖的準許返迴盛京之中。


    然而當時顧熙言年紀尚小,腦海裏那段幼時記憶縹緲又模糊,隻恍惚記得有位少年郎玩伴,並不曾以為這是段男女情愛的開端。


    而韓燁呢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顧熙言已經在少年的心裏情根深種,也許是兩人執手相看花海的時候,也許是兩人在屋簷下躲雨的時候,也許是兩人共飲湯藥的時候


    離開扶荔山後,韓燁迴到盛京城中,托人百般打探,京中各家貴女都沒有名叫“林熙兒”之人。


    派出去的心腹一波又一波,偏偏帶迴來的消息都是“查無此人”,如此數年過去了,韓燁隻能將一腔過往壓在心底,從未在人前提起過。


    韓國公一族百年來皆盤桓江南、淮南一代。後來,韓燁領兵在江淮兩地曆練了整整六年。一次進京述職的機遇,他竟是在馬球場上偶遇了眾貴女中的顧熙言。


    馬球場上驚鴻一瞥,勾起了心底未熄滅的記憶。韓燁本想等六年結束迴京之後,差人去顧府提親,不料成安帝賜婚顧熙言和蕭讓的聖旨卻提前一步出了禁廷。


    韓燁愛不能得,滿心苦痛,深思熟慮之後選擇了成人之美。


    後來,韓燁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段氏之女,如此日日相敬如賓,貌合神離地過了數年。


    再後來,韓燁聽聞平陽侯寵妾滅妻,將顧熙言囚於柴房之中,百般折磨。又聽聞平陽侯夫人和顧府門客暗通款曲,聲名狼藉。


    從始至終,他都將那份深情按在心底,努力扮演好一個不動聲色的旁觀者的角色。


    如此數年過去了,顧氏不忍心自家女兒受此折磨,差了顧熙言的長兄顧昭文拍開了平陽侯府的大門,不求寬恕,隻為顧熙言求一紙和離之書。


    韓燁聽聞此事,早早準備好了上門說項的媒人和整整六十四擔聘禮,就等顧熙言的一紙休書下來,他便即刻上門求娶。


    不料,蕭讓隻道“顧熙言生是蕭家的人,死是蕭家的鬼”,竟是絲毫不鬆口放人。


    心底的記憶塵封多年,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陡然熄滅,整整六十四擔聘禮隻因這一句話便化為了泡影,韓燁心中悔不當初,隻歎自己可笑、可憐。


    直至兩廂戰亂,起義軍攻入盛京城中,韓燁派人連夜趕到平陽侯府,不料柴房之中,顧熙言已經慘死於叛軍刀下。


    韓燁悲痛欲絕,連夜從前線趕迴盛京,從蕭讓的貼身侍衛流雲手中搶下顧熙言的屍首,將其安葬於扶荔山下。


    那方香墳孤塚麵朝萬裏桐花,身後是千裏杏林這是她當年最喜歡的漫天花海。


    最後的結局,他被蕭讓一箭射落崖下,墜入滔滔江水中,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一朝重生,他不願再嚐愛而不得的滋味,他不會再將她拱手讓人。


    迴憶如潮水般湧上來,顧熙言望著眼前的清雋男人,心中所想就這麽脫口而出,問了出來,“玄郎的心悸之症如何了當年扶荔山一別數年,可有再犯”


    韓燁望著她,眸中有萬千情絲,卻久久沉默不語。


    話一出口,顧熙言才察覺這問話裏似是含著情意綿綿,此情此景,實在是不太合適。隻見她小臉兒一扳,斥道,“當年我外祖父破例救你,如今你卻恩將仇報,擄我至此,真真是那忘恩負義之徒”


    韓燁定定望著她道,“我是對不住他老人家。”


    “但我也不後悔把你弄到這兒來。”


    顧熙言見他這副偏執的模樣,不禁滿懷鬱結,冷冷道,“世子滿口你、我,未免失了體統。還請世子放尊重些,稱我一聲夫人罷。”


    韓燁眸色微沉,“上一世我錯過太多,曾天真的為他人做嫁衣,我本欲成全你的因緣,沒想到到頭來卻害了你,將你置於平陽侯府那等窮兇極惡的虎狼之地。這一世,我實在不想與你涇渭分明,哪怕是口頭上親近些,也是極好的。”


    “那是上一世這一世之事與上一世大有不同,你不也看到了嗎蕭讓如今對我很好,我們二人琴瑟和諧”顧熙言簡直和他無可爭辯,脫口而出道,“我夫君橫掃千軍,英勇無匹,你就不怕他親自來找我嗎”


    韓燁聞言,眼眸中的纏綿情意瞬間散去了大半,兩手俯身撐在床榻上,直直望進她的眸子裏,“天下之大,我韓燁要想藏匿一個人實屬易事。一時半會兒,任他蕭讓怎麽找,也是找不到你的,熙兒大可放心。”


    “你”顧熙言聽著這張狂之語,胸脯上下起伏不定,簡直要被氣得背過氣去。


    兩人正僵持之際,一將領於門外高聲道,“眾部下皆已待命,恭請世子移步南書房議事。”


    “熙兒剛醒,身子尚虛弱,不妨多存些氣力罷。”韓燁仍是月朗風清的模樣,微微抬了手,一群侍女便捧著數例膳食魚貫而入。


    顧熙言冷著臉,將頭扭到一旁,又聽他道,“這處園子居所依山傍水,四季景色因時而異,最是怡心養人。熙兒不妨平心定氣,先梳洗停當,用了膳食,晚些時候,我親自帶你逛逛。”


    那廂,一名婢子上前到顧熙言身旁,躬身斂眉道,“婢子服侍姑娘梳洗。”


    顧熙言正滿心鬱結,這時聽見那婢子聲音裏的吳儂軟語之腔,心中不禁一陣怪異,略略思索片刻,終是突然驚懼地抬頭“韓燁此地不是盛京你把我關在哪裏了”


    男人身姿如瀟瀟束竹,聞聲側身迴首,麵上微微一笑。


    “江淮,楚州。”


    注桐花的花時寓意盈虛有數、由盛轉衰,花語是“情竇初開”。


    作者有話要說韓燁亦是可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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