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讓年少荒唐時,幾乎同京中所有貴族子弟一般,也是混跡秦樓楚館的常客。笑看飛燕掌中嬌,丈量嫋嫋楚宮腰,也算見識過萬種風流。


    當時年少,意氣飛揚,蕭讓曾聽聞“錦帳深處溫柔鄉”之語,隻覺得不屑一顧。如今和顧熙言成了婚,見識了床榻之間竟然能夠如此軟玉溫存,才知道,原來此語並非妄言。


    蕭讓埋頭在顧熙言的黑發間,嗅著那濃濃花香,低低道“是為夫魯莽了。”


    上一世,男人一句親近的話都不曾跟自己說過,更別提這麽溫言軟語的和自己道歉了


    聽著男人的道歉,顧熙言身形一滯,心中萬千感動油然而生。但是緊隨其後而來的,卻是一股子不安感。


    方才她一時怒從心起,忘了伏低做小之態,竟然任性驕縱的去打蕭讓此刻想想,真真是後怕。


    顧熙言心頭一顫,抬頭怯怯看著蕭讓,“那、那侯爺從今往後,可會因此不喜妾身”


    這一世,顧熙言思及前世種種,從嫁進平陽侯府那天起,便下定決心對男人討好逢迎,床榻間更是極盡妍態,萬般順遂其心意。故而,她下意識以為,成婚這些天男人對她的喜愛,皆是源自於床榻間的滿意饜足。


    萬一蕭讓看自己的身子嬌弱,承受不住日夜索求,決定娶進來幾房姬妾承寵,她該怎生是好


    顧熙言思及此,嚇得不住抽噎,鼻頭紅紅,淚珠在眼眶裏直打轉兒。


    美人兒一臉委屈巴巴的模樣,這番“一枝梨花春帶雨”的情狀,被蕭讓看在眼裏,硬朗的男人瞬間被融化的柔腸繾綣起來。


    蕭讓聞言,眉心淺淺皺起,“娘子是為夫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嫡妻。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為夫又怎會為了這點小事,便厭棄娘子”


    這話裏頭情意綿綿,顧熙言聽得心頭一片溫熱,當即感動的攬住蕭讓的脖子,粉唇一下一下地啄著男人硬朗的下巴,嘴裏嬌嬌軟軟的不住喚道,“好夫君”


    嬌人兒一雙美目裏含著著點點淚光,親親熱熱的湊上來吻他的薄唇,帶著涼涼淚意的小臉兒直直往他臉上貼。


    直磨蹭的他心癢癢。


    眼看著身下已經起了反應,蕭讓翻身把顧熙言壓在床榻上,語氣裏滿是隱忍,“你若是身子受得住,便盡管來鬧我。”


    顧熙言看男人一臉克製,便知道是怎麽迴事兒,又想起自己一身青青紫紫的傷,當即乖乖的不敢亂動。


    蕭讓無奈的歎了口氣,看了眼床榻上莫名刺目的兩條錦被,揚手便把其中一條扔到了床腳。又拉過床上剩下的一條錦被,攬過嬌人兒,蓋在了兩人身上。


    顧熙言觸及男人火熱的胸膛,不由得一個瑟縮,弱弱開口道“侯爺”


    蕭讓淡淡打斷,“安心睡覺。”


    顧熙言聞言,知道他聽進去了剛剛一番勸說的話,立刻綻開一個甜甜的笑,歡歡喜喜的拱進了錦被裏。


    可憐王媽媽費盡心思特意鋪了兩個被窩,到頭來,竟然還是逃不過和蕭讓同被而眠的命運。


    第二日,蕭讓如常早起上朝。


    天色剛亮,蕭讓便早早起了床。顧熙言睡眠一向很淺,縱使男人特意放輕了動作,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不一會兒便悠悠轉醒,緩緩睜開了雙目。


    顧熙言躺在床上,半睜著眼看床頂的大紅紗帳,滿臉睡意惺忪。


    昨晚蕭讓抱著她同寢而眠,若是平時,早獸性大發了,昨晚卻強忍著一整夜都沒有碰她。


    果然,男人還是得敲打的。


    昨晚睡得格外香甜愜意,顧熙言發了會兒呆,側首看輕紗帳幔外影影綽綽的人影。


    方才蕭讓衝了個冷水澡,洗漱停當後,這會兒正在更衣。


    隻聽見男人輕咳了兩聲,如金玉一般清雋的聲音傳來“主母年紀小,體質弱。還需桂媽媽多上心照看些,平日裏可多進些食補調理著身子。”


    桂媽媽正給蕭讓整理官袍錦帶,聞言應了一聲,又給蕭讓奉上官帽。


    桂媽媽在深宮浸淫多年,又聽聞這幾夜正房裏夜夜鬧到大半夜才罷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蕭讓點點頭,對鏡正了正衣冠,氣宇軒昂的舉步走出了屋門。


    那廂,顧熙言躺在錦被裏欲哭無淚她好的很哪裏需要吃什麽食補是他需要降降火才對


    蕭讓走後,顧熙言賴了一會兒床,便叫了丫鬟進來洗漱更衣。


    雖說這平陽侯府中沒有婆母、公爹,不用每日請安見禮,可怎麽說她也是這府中當家主母,整日睡到日曬三竿總歸是不像話。


    居上位者要給下麵的人做出表率來,若是太懶怠了,難免上行下效,形成一股子歪風邪氣。


    更可況,今天剛好是初一。


    每月初一至初五,晝錦堂大開,用以處理侯府各類賬務。在晝錦堂和府中一眾下人見麵,已經是半個月之前的事兒了。


    上迴,顧熙言新官上任三把火,對侯府後宅各辦事處的職責、人事都進行了調整變動,如今半個月過去了,剛好趁著這第一次對賬,檢驗一下治家的成效如何。


    正房裏,丫鬟婆子魚貫而入,奉上一應早膳吃食。


    隔間暖炕上的黃花梨木小方桌上,顧熙言偏頭就著金盞細細漱了口,剛從靛玉手裏接過一盞犀露茶,廖媽媽便打簾子進來,立在門口行了一禮,“秉主母,晝錦堂已經收拾妥當,一幹人等都已到位,就等著主母訓話了。”


    自打上次顧熙言拿了廖媽媽開刀,廖媽媽便一直謹言慎行,揣了十二分的小心翼翼。經過這半個多月的相處,大概摸清了顧熙言是個胸懷大度,不計前嫌的性子,因此愈發忠心耿耿起來。


    “廖媽媽辛苦了。”抬眼看見廖媽媽出了一腦門的薄汗,顧熙言笑著叫靛玉給廖媽媽賞座奉茶。


    廖媽媽受寵若驚的道了謝,方才坐在楠木海棠式圓凳上,捧著一盞茶水聽顧熙言說話。


    “以後每逢初一到十五,眾人集結在晝錦堂後,媽媽來告知我一聲便好。侯府裏產業頗多,光查對莊子、鋪麵的賬務就要耗上八九天,若是每次都等我去訓了話再開始對賬,豈不是白白耽誤一番辰光。”


    廖媽媽不解,“那主母把大家召到晝錦堂對賬”


    廖媽媽是個能幹的管事媽媽,處理起宅務心細如發,頗有一番手段。許是在侯府裏做頭等的管事媽媽久了,隻有一點不好心直口快,腦子一熱,脫口便說。


    這些時日,顧熙言也大抵摸清了廖媽媽的性子,知道眼下她無心忤逆頂嘴,是真的不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便耐心解釋道,“將大家召到晝錦堂公開對賬,不是我要來監督大夥兒,而是要這侯府各個辦事處的人互相監督著。”


    按照顧熙言定下來的細則,晝錦堂的查賬一共分為三輪。


    第一輪是要查出錯賬、假賬。但凡查出一處,便有賞銀。第二輪是要查第一輪的賬是否有誤,但凡查出一處,第一輪查賬的賬房先生便要受罰,而第二輪查賬的賬房先生便得賞銀。第三輪則是從侯府各辦事處隨機抽調出四位管事,再加上從侯府的莊子裏隨機抽來的一位莊子管事,三人對賬務進行謄抄,最後評比出當月收益最高的鋪子門麵和莊子。除此之外,侯府其餘辦事處抽調出兩名人手用作賬務監察。


    諸如平陽侯府這樣的世家大族,家大業大,人事紛雜,每每到了月末處理起賬務來,若是假賬錯賬層出不窮,真真叫人一個人頭兩個大。


    但凡鍾鳴鼎食之家,財務上的損失是小事,一旦牽扯到責任追究,難免引出一連串的人事糾紛,往大了說,能叫整個後宅都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顧熙言的治家本領深得祖母顧江氏的真傳。如此三輪查賬下來,自上至下層層監管,分工明確,省力又高效。更遑論其中各辦事處的管事、婆子相互掣製,如此一來,不禁使錯賬、假賬無處遁形,更避免了東窗事發,相互推諉責任的可能性。


    廖媽媽聽了這話,沒想到顧熙言年紀輕輕,對用人之道竟然如此純熟,心中不禁暗讚一聲。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孟夫子有言道“人性本善”,可這世上大多數人生來就不是忠心耿耿的純良之輩。利益,才是牽絆人心、使下屬上下頡頏的最好法寶。


    廖媽媽三兩口飲盡了杯中的茶水,忙起身告退道,“老奴明白了,這就去晝錦堂傳主母的話。”


    顧熙言笑著點了點頭,又叫紅翡親自挑簾子送了人出去。


    黃花梨木小方桌上擺著五六碟熱氣騰騰的吃食,顧熙言早起到現在,還沒來得及用上一口早膳。


    纖纖玉手不緊不慢的拿起銀筷,夾起一塊櫻桃煎送入口中,那櫻桃煎裹著蛋液的外皮酥脆香甜,裏頭包著的櫻桃果餡兒軟嫩滑彈,輕輕咀嚼幾下,櫻桃味兒的汁水便在口腔裏四溢開來,叫人滿足極了。


    顧熙言的飯量一向不大,每每用膳總是淺嚐輒止。可自從嫁到了平陽侯府,許是府上的廚子手藝太好,總是忍不住多用些。


    看自家小姐吃的一臉滿足,靛玉又拿筷子給顧熙言布了一塊蓮房魚包。


    這道菜式十分新奇,做法頗為“道法自然”卻取新鮮蓮子去蓮心碾碎成泥,再將鱖魚去麟、去刺剁成魚茸,和蓮子泥拌勻,最後填入蓮蓬中,蒸製而成。故而一口咬下去,魚肉的鮮美,伴隨著蓮蓬、蓮子的清香一同綻放在舌尖,使人如同置身八月份清風陣陣的夏日荷塘。


    今兒個的菜色格外合顧熙言的胃口,她吃的滿心歡喜,示意靛玉再給自己布一塊蓮房魚包。


    一旁的紅翡見狀,忙勸道,“小姐前些日子餓極了傷了胃,早膳不宜用的過多,淺嚐輒止便好否則又要腹痛難忍了”


    顧熙言被叨叨一番,隻好作罷。


    靛玉給顧熙言添了一小碗紅豆粥,“小姐若是喜歡這道菜色,便叫廚房裏頭多做幾次就是了”


    “今早還聽人說,這蓮蓬、鱖魚都是從青州的莊子裏現采的新鮮食材,小姐要是想吃,真真是方便的很。不過,眼見著深秋了,這蓮蓬正當時節,估摸著也就是這些天能吃上幾迴了。”


    那廂紅翡聽了,立刻沒好氣地衝靛玉道,“也不知是不是被饕餮附了身了怎麽這麽愛吃打小瞧見了吃食就跟沒命了一樣之前小姐未出閣時,便是整日裏往廚房裏跑,如今來了這侯府,竟然還是如此不如求小姐發發善心,調你去廚房做活好了”


    靛玉年紀小,聽紅翡訓話聽慣了,被說了也不覺得生氣,反而擠眉弄眼地衝紅翡笑著道,“咱們小姐也是喜歡吃食的,紅翡姐姐這是敲打我呢,還是敲打小姐呢”


    紅翡氣的跺腳,“你這小蹄子,竟學會衝我耍花腔了”


    紅翡比顧熙言還年長幾歲,打小在她身邊服侍多年,素來穩重。在顧府的時候,主仆三人時常玩鬧,如今到了侯府,顧熙言主母的身份擺在那裏,礙於靛玉年紀還小,紅翡不得不端著大丫鬟的架子震懾下麵一眾人等,故而常常不苟言笑。


    顧熙言很久沒見她這般笑鬧,索性含了一抹笑意,由著兩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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