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平陽侯爺、老侯夫人皆已不在人世,蕭讓的三伯也隕於沙場,如今蕭家旁支隻剩下蕭讓的二伯、四伯兩家。平陽侯府早在蕭讓爺爺那輩兒便分了家,今兒為這顧熙言如宗祠的事兒,蕭讓特地把幾位叔伯嬸娘早早請了來。


    二嬸娘張氏、三嬸娘胡氏早早便到了宗祠。張氏已經上了年歲,生的一番慈眉善目的富態,見了顧熙言和蕭讓,當即老淚縱橫,拉過她的手一陣唏噓。“可憐長公主和大伯去的早,不能看見你們小夫妻倆琴瑟和鳴”


    顧熙言登時不知該如何應對,下意識迴頭看了眼蕭讓,隻見他神色黯黯,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上麵的牌位,對張氏的哀嚎恍若未聞。


    顧熙言隻好拿帕子掖了掖眼角,臉上逸出幾絲悲痛。


    胡氏比張氏年輕很多,見狀寥寥安慰了張氏幾句,衝顧熙言笑道,“這邊兒一切已準備好了,快過去上香吧。”


    長祭台前早已放置一排蒲團,顧熙言跟在蕭讓的身後,隨他跪在蒲團之上,接過丫鬟遞過來的三炷香,實打實的磕了三個頭,複又跟著張氏念了一段如宗祠的拜詞,才算禮畢。


    出了宗祠,四周古樹參天,一行人往府中的會客花廳走去,等著顧熙言給叔伯嬸娘見禮。


    蕭家子嗣並不繁茂,兩個叔伯家都是一男單傳,即使府中有姬妾,也不過多一兩個女兒。


    顧熙言一一和兩位叔伯、兩位嬸娘見了禮,幾位小輩兒又上前和顧熙言見禮。


    蕭家二伯、四伯皆是蔭封的軍中閑散文職,二伯家長子蕭弘簡今年春闈登科及第,拜官


    翰林,二女兒、三女兒去年已經開始議親,婚事已經定了下來。四伯家小兒子蕭弘翰不過十歲的年紀,鬥雞走狗,乃是家中的混世魔王。


    蕭弘簡比蕭讓小了兩三歲,不及弱冠之年。往哪兒一站,身形模樣和蕭讓又兩分神似,卻沒有蕭讓那樣淩厲的氣場。


    顧熙言還沒顧弘簡年長,奈何輩分高,隻好坐在八仙椅上,生生受了他一禮。


    顧熙言寒暄了幾句,蕭弘簡皆一一答了,方才讓出位置來,教身後的蕭弘翰上前行禮。


    為這今日拜見,王媽媽早已準備好了見禮用的紋銀和金銀裸子。顧熙言叫紅翡拿了個裝滿金銀裸子的香囊,遞到麵前的蕭弘翰手裏。


    蕭弘翰不過十歲,生的麵容俊秀,一副清雋少年郎的模樣。身後跟著的兩個妹妹尚在垂髫,皆生的粉雕玉琢,好不可愛。


    顧熙言瞟了眼身旁蕭讓那刀削斧刻的側臉,暗歎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等顧熙言一一見了禮,才剛剛巳時一刻,離午時還有一段時間。


    一群晚輩退了出去,下人們魚貫而入,奉上茶盞和點心。


    張氏道,“大婚那日匆匆一見,未能好好說話。長公主去的早,又聽聞這幾天賢侄不在侯府,難免要你上下操勞,真是辛苦。”


    顧熙言看著兩位嬸娘,笑道,“不敢言何辛苦,隻是侯爺因公事耽擱了,一直拖到今日才拜見叔伯嬸娘,覺得有些失了禮數。”


    胡氏道,“哪有的事,既然是一家人,便不說兩家話。”


    這邊女眷寒暄著,也無非是問些家長裏短。雖是一家人,可第一次見麵,總有些拘束。


    顧熙言端著茶盞,看了眼身旁的蕭讓。


    蕭二伯正和蕭讓一臉殷切的說著什麽,四伯有一搭沒一搭的插上幾句。蕭讓卻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麵上沒什麽表情,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分。


    顧熙言剛飲了一口茶,便聽到二伯道,“侄媳婦,你說是也不是”


    蕭二伯嘴裏問著顧熙言,眼睛卻還是瞅著蕭讓的。


    顧熙言心中哂笑蕭讓不搭腔,二伯便來她這兒投石問路了。


    隻不過,這兒會兒她說“是”也錯,“不是”也錯。


    顧熙言正欲開口隨便搪塞過去。不料蕭讓骨節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竟睜開眼道,“那散騎常侍的位置有多少人盯著呂鄔遠把功夫都用到了二叔這裏,隻是不知,他七年不得晉升,其中原因可曾和二伯說過”


    “弘簡官拜翰林不過半年,二伯可不要拖了他的後腿才是。”


    寥寥幾句話,竟滿是壓迫感。


    蕭家旁支裏好不容易出了蕭弘簡這麽一個成器的子弟,又是二房的命根子,眼珠子。翰林院素來講究清流,若是蕭弘簡因為此事被禦史台的諫吏參上一本,隻怕他在翰林院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蕭二伯想到這層,已是驚出一身冷汗,忙道,“是我疏忽了這一層,我這便迴了他去。”


    蕭讓不置可否,氣定神閑的站了起來,又衝顧熙言伸了手,“將近午時,席麵可以開了。”


    蕭讓身居高位數年,早已是喜怒不形於色。他從落座起便一直閉目假寐,顯然是不想搭理二伯這茬,因此,顧熙言萬萬沒想到,他竟會替自己解圍。


    看著男人朝自己伸過來的手,顧熙言反應了一下,才緩緩伸手把小手放在他的大掌之中。


    一旁的張氏見兩人蜜裏調油的舉動,當即給蕭二伯飛了一個刀眼。


    蕭二伯也沒成想兩人新婚便恩愛至此,隻好以手握拳,放置唇邊幹咳了幾聲,“是到時辰了,咱們這便過去罷。”


    那廂,蕭四伯、胡氏自顧自的喝了許久茶,聞言也笑容滿麵的起身。


    今日中午的宴席,除了蕭氏二房、四房的人在之外,還有些平陽侯府更遠的支係的親戚來。總而言之,是為了叫新嫁娘在宗族中露露臉,來的人越多、越熱鬧越好。


    蕭讓一路牽著顧熙言走到了宴廳外。眼看前方人頭攢動,不時有丫鬟女眷說話聲傳來,顧熙言忙抽迴了手,“眼看著宴席就快開了,侯爺快走罷。”


    蕭讓低頭看著她,眸色沉沉。


    方才在花廳中,二伯有意刁難她,明明自己就在身邊,可顧熙言壓根沒有向自己求助的意思。


    蕭讓冷哼“烈火烹油的時候,就算主家不到,自有人上趕著來。”


    顧熙言啞然,暗自誹腹這話說得倒是在理。隻聽麵前高大的男人又道,“宴廳裏頭,除了二房、四方的人算是侯府的正經親戚,其餘的姓蕭的不過是拉來充充場麵的,你是當家主母,不必緊張。該緊張的是她們才是。”


    方才一路心不在焉,心中想著前世之事,顧熙言出了一手心的冷汗,蕭讓豈能沒察覺到


    顧熙言聽了這番安慰的話,扯出一抹笑意,低低“嗯”了聲。


    待進了宴廳,顧熙言方才知道蕭讓口中的“充場麵”是怎麽迴事。


    一眼望不到頭的漆紅百子矮宴桌兩側,依次坐著宗族女眷,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冷席麵。顧熙言和二嬸娘張氏、四嬸娘胡氏一行人落座後,方才下令開席。


    顧熙言這桌坐的都是二房、四房的女眷,酒過三巡,其他桌上的遠親便紛紛來和顧熙言見禮。


    蕭讓的乳母桂媽媽在顧熙言身側,一邊低聲和她說著麵前女眷的身份。


    待人都見得差不多了,隻見遠遠從後邊宴桌走上來一個女子,身著淺鵝黃的煙羅軟紗,身段修長,下巴尖尖,眉眼之間頗有姿色。


    顧熙言方才一進宴廳,便尋到了這抹鵝黃色的身影。那女子走近了,隻見張氏轉過身子,一手拉著那女子的手,衝顧熙言笑道,“這位是我娘家妹妹的女兒,前些日子來京中小住,恰逢今兒趕上宗族中盛事,我帶便她來侯府裏開開眼。”


    “我這外甥女兒姓曹,喚做婉寧的。婉寧,快和侯夫人見禮。”


    顧熙言噙著一絲笑意,一雙美目盯著麵前的曹婉寧,一眨不眨,袖中的一隻玉手緊攥著絲帕,青筋畢露。


    平陽侯是親封的一等侯,曹婉寧這樣的官宦之女見了她,是要行大禮的。


    曹婉寧剛準備跪下,顧熙言便叫紅翡上前製止了,隻見她麵的笑的熱情無比“那算是遠房表妹了。”


    “即使如此,便不必多禮。妹妹既住二伯府中,有空便時常來侯府玩罷。”


    此話一出,曹婉寧心頭大喜,等行了常禮迴到宴桌旁坐下,仍覺得全身上下飄飄然。她仰頭飲下了一杯菊花酒,壓下心頭湧動的喜意。


    曹婉寧正值嫁齡,再加上平陽侯府二房表親的身份,也有不少官宦之家的子弟上門提親,因此一向自持有幾分姿色。曹婉寧方才見了顧熙言神仙妃子一般的模樣,不禁自慚形穢。又見她周身氣度華貴無比,再看看自己打扮,就連身上那件盛京中盛行的煙羅軟紗,也顯得媚俗無比。


    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入了平陽侯夫人的眼如此一來二去,和平陽侯府攀上關係,也是極好的。倘若運氣好,指不定還定遇上平陽侯爺。


    曹婉寧是見過蕭讓的。五年前她來姨母張氏家小住,一日恰好碰到蕭讓來二房府中。少年英姿勃發,麵容清雋,她一見傾心。此後,別家男兒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曹婉寧想到蕭讓,不禁春情上臉,忙又飲了一杯菊花酒,揮袖遮住臉上的羞怯。


    主宴桌上推杯換盞,顧熙言餘光瞄了一眼不遠處的鵝黃身影,纖纖玉指緊緊捏住羊脂玉的酒杯,揚起一抹深深笑意。


    上一世,曹婉寧苦心經營,一步一步接近自己,才取得了自己的信任。這一世,她偏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做那垂釣的薑太公,把魚兒一點一點的引誘上鉤來。


    曹婉寧,這一世,我們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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