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下人退去,正廳裏重歸安靜。


    隔間暖炕上的黃花梨木小方桌上,依次擺著酸筍蝦丸湯、菱粉糕、炙鹿肉和清燉板栗雞。


    早聽說平陽侯府的廚子是宮中禦廚出身,廚藝了得。顧熙言動起筷子才知道所言非虛炙鹿肉鮮嫩多汁,酸筍蝦丸彈嫩爽口、板栗雞清爽鮮甜縱使她不愛葷腥,也各樣吃了一小塊。


    顧熙言昨晚被蕭讓折騰了一宿,上午上過藥之後雖然好受了些,可依舊是精神欠佳,隻用了半碗碧梗粥便再也吃不下。


    顧熙言一手枕著小方桌,小口啜飲著漆金粉花蓋碗中的茶水,好不愜意。


    “苦盡甘來”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上一世,蕭讓也是在大婚第二天便不見了蹤影,她得知之後,一氣之下搬到了離凝園最遠的鎖春園,此後再也沒搬迴凝園。當時在鎖春園,她們主仆的一切吃食都是在小廚房另做的。再後來,她被蕭讓囚禁於柴房,蕭讓領兵出征之後,曹婉寧終於露出蛇蠍本性,百般苛待下,顧熙言能吃飽肚子已經算是奢望。


    “秉主母,侯爺一早奉聖命出行,事出突然,未及時告知主母,還望主母見諒。”


    思緒拉迴眼前,蕭讓的貼身影衛流火著了一身玄色短打勁裝,半跪於下首,正拱著手一臉恭敬的傳話。


    聽了流火這番傳話,顧熙言一張瑩潤明豔的小臉上波瀾不驚蕭讓隻說了奉聖命公幹,至於去了哪裏、去做什麽、去幾天竟然隻字未提。


    敷衍的很。


    前世關於蕭讓那些不好的記憶湧上心頭,顧熙言一時忘記掩飾,隻淡淡的“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除此之外再無他話。


    流火半跪在下首,聞聲抬眼飛快打量了一下顧熙文的神色,複又低下頭。


    主母姿容妍麗,和自家侯爺果真是一對璧人。


    可是大婚第二天一早丈夫便出門公幹了,不管是哪家的新嫁娘,都不該是這個不鹹不淡的態度吧


    流火也不敢妄自猜度下去,隻好又一拱手,表忠心道“侯爺出行前特命我等護院,但憑主母差遣”


    顧熙言目送流火出去,望著門口博古架上那盆開的正盛的十八學士,若有所思。


    流火是蕭讓的貼身護衛之一,蕭讓這次出行竟然沒有帶流火,而是將他留在了侯府之中。


    她確實對蕭讓的公事不感興趣。


    上一世臨死之前,那兩個叛軍怒罵的“平陽侯勾結外賊”之類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上一世,當今聖上效仿漢文帝實行“無為而治”,政不從己出,全靠滿朝文武猜度。由此造成了大大的弊端朝廷黨爭激烈,以翰林掌院學士王敬孚為首的王黨和以參知政事胡文忠為首的胡黨競爭白熱化。除此之外,更有太子黨和四皇子黨比肩而立。


    數十年來,朝局錯綜複雜,如同霧裏看花。


    顧熙言的父親顧萬潛是王敬孚的門生,是不折不扣的王黨。但蕭讓身為王侯,又是赫赫威名的武將,一貫自持不參與兩黨之爭。


    這大燕朝的官員,一塵不染的置身於王胡黨爭之外,又置身於太子和四皇子黨爭之外的,可謂少之又少。


    不湊巧,蕭讓恰巧是這樣手腕圓滑純熟的人。


    顧熙言依稀記得,上一世,蕭讓與太子和四皇子兩人都頗有交情,遊離於兩人之間,態度不明。


    按理說,平陽侯戰功赫赫,是震懾五胡十六國的大燕朝國之重器無論太子和四皇子哪個登上帝位,蕭讓都不用擔心平陽侯府失勢。


    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麽想不開去勾結外賊


    顧熙言蹙起眉頭,纖纖玉指緊緊刺入嫩白的手心裏。她十分痛恨自己上一世的不爭氣,臨死前那幾年,廟堂江湖風雲巨變,而她卻被囚於一室之中,與世隔絕。如今她重生了,可那一段最重要的結局卻如同沒有謎底的謎語,再也無法解開。


    既然不知道是禍是福,隻能過好當下,伺機而動了。顧熙言暗暗想。


    午飯時分,顧熙言草草用了點便小憩下了,一覺醒來已經是未時二刻。


    顧熙言端坐在銅鏡前,身後的丫鬟手腳麻利的給她梳了個朝雲近香髻,上頭點綴幾朵素淨珠花,插了支白玉鑲碧璽攢花寶釵,又戴了一副蓮紋東珠耳墜。


    下午她要見的人和上午不同,自然要換身和上午不同的衣裳上頭是件象牙黃的寶杏林春燕紋長褙子,下頭是品月色的十二幅湘裙,外頭搭了件淡茜色纏枝花紋輕紗廣袖大衫。


    比起早上的裝扮,這身衣裳看上去雅致端莊,尊貴非常,顯得顧熙言成熟不少。


    裏屋眾人剛收拾好,那廂紅翡便打簾子進來,後頭跟著的是李媽媽。


    李媽媽一身暗孔雀藍色長褙子,光滑的圓髻上插了隻素淨的銀簪,滿麵笑容道“迴稟主母,按主母吩咐,闔府上下的仆役都在晝錦堂候著了。”


    靛玉扶顧熙言從梳妝鏡前起身,隻見她點點頭,“辛苦媽媽跑一趟。”


    平陽侯府是先帝在時賞賜的府邸,因此占地麵積廣袤,足足有侯府隔壁戶部侍郎府邸的五倍還要多。


    侯府裏,顧熙言和蕭讓居住的凝園占地麵積最大。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小園子,分別是鎖春園、解秋園、朝晦園。


    的晝錦堂四扇黃花梨木大門早已大開,花廳的門匾下擺一張小幾和一把紅漆木花鳥紋圈椅。


    此刻,花廳前的院落裏人頭攢動。隻見有臉麵的丫鬟婆子管事都站在前麵,身後跟著的是自己手下的層層人手。兩百來號人一堆一堆分開站著,倒是一目了然。


    顧熙言落座後,略略掃了一圈。她上午剛見過那些丫鬟婆子管事,現在基本都有印象。這些丫鬟婆子管事對她也已經有所熟悉,現下看見她,也沒那麽懼怕拘束了。


    “迴稟主母,闔府上下二百零五口人,除去今日有差事在外的二十三口人,剩下的一百八十二口人全在這裏了。”


    李媽媽口齒清晰的說道,又上前將手中一紙名單遞上去,“這是今日有差事在外,不能趕來的人的名單。”


    辦事周全,幹脆利落。顧熙言頗為讚賞的看她一眼,“很好。”


    李媽媽退迴原處,顧熙言又開口問道,“大家一堆一堆分開站,可有什麽說法”


    此話一出,一直沒出聲的廖媽媽抿了抿幹燥的嘴唇,忙上前兩步,頭也不敢抬,緊張的迴話,“是、是老奴怕人多雜亂,就叫大家們按照各自所屬的差事分著站了”


    上午在凝園的正廳,廖媽媽是被抬出去的。


    顧熙言有意拿廖媽媽開刀,殺雞儆猴,一番話綿裏藏針直嚇得她麵無血色。


    平素裏侯府裏管事的除了廖媽媽,還有位李媽媽。蕭讓雖然令劉管家打理侯府事宜,可劉管家一向是閑魚野鶴的性子,凡侯府中有了大事,必須問了他再拿主張,至於瑣碎之事,一應都是兩位媽媽協理。


    兩位媽媽在侯府中做了數年,可謂無功無過。如今新主母過門,兩位媽媽討好還來不及,可是侯府中無主母多日,眾人突然有些不習慣,廖媽媽又是個嫌麻煩的,一時嘴快,就在主母麵前失了分寸。


    最後,還是李媽媽差了幾個小廝把廖媽媽扶出了凝園,一邊壓低了聲音罵道,“你這老糊塗嘴上沒個把門的我站你旁邊拉都拉不住你咱們主母什麽出身你還真以為她是個嬌娃娃了”


    “虧得主母是個心善的,你這老婆子真是福大命大”


    丫鬟婆子管事們見識過新主母的厲害,從凝園裏出來的時候,也都商量著統一了口徑。等迴了下人住所,麵對眾人好奇的提問,都一概隻答,“新主母是個恩威並濟,寬嚴並施的。”


    顧熙言聞言,臉上笑容更盛,“我本就有此意,廖媽媽,咱們倒是想到一塊兒去了。你做的很好,替我省去了不少功夫。”


    廖媽媽猛地抬頭,頗為吃驚的看了顧熙言一眼。顧熙言仍是一臉笑容,神色不變的迴望著她。


    廖媽媽被那雙美目盯著,迴過神兒來自覺失禮,忙羞愧的低下了頭。


    院子裏其餘的人見狀,皆是心裏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新主母對待下人竟然如此寬容大度


    上午顧熙言拿廖媽媽開刀,廖媽媽腿軟的被攙扶著拖出凝園的事兒,早已悄悄在侯府下人中傳遍了。


    眾人皆以為,從此廖媽媽在侯府中怕是要失勢了,沒想到主母竟然不計前嫌的讚揚了廖媽媽。看來這位年紀輕輕的新主母果然是位不記仇,隻論功行賞的人。


    於是眾人各懷心思那些以往表現平平,沒有晉升機會的下人看到了希望,準備擼起袖子好好表現一番;那些以往就頗得賞識的下人,更是鼓足了一腔誌氣,不願被後來的人比下去。


    “今日和諸位第一次相見,便覺得格外親切。我雖未見過婆母元寧長公主殿下,卻也久聞婆母殿下的治家賢名。”顧熙言端坐在藤椅上,含著淺淺的笑,“以後的日子,不敢奢求能由如婆母殿下一般的賢良之名,可也要做到在列祖列宗前無愧才是。”


    此話一出,下麵受過元寧長公主恩惠的大半人皆是眼眶一濕。


    “既然今兒個是第一次拜見,我便開門見山,直來直往了。這府裏諸事需有所改動的,我擬了份細則,大家聽聽罷。”


    說罷,紅翡拿出細則,站在眾人麵前,先是自我介紹了一番,便字正腔圓念了起來。


    細則大抵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府中的人事變動以及各個部門的職責劃分。總體來看,對府中原有的秩序改動不大,主要改動集中在凝園裏頭,主要是正房的人手變動、以及院子裏各個媽媽、管事的職責細分。


    第二部分,是沿貫元寧長公主在世時的習慣,以後晝錦堂每月初一至初五開門,賬房的這段時間空出,用以處理侯府各類賬務,與此同時,侯府其餘各部門派出兩名人手用作賬務監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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