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迴憶中醒來,發現天已黑了,今夜的天氣很好,月光似輕紗一般的鋪蓋了下來,隆上了年邁的大巫肩上,似是在安撫她略微不平的情緒。</p>


    用手杖敲了敲地麵,響起陳舊的木擊聲,片刻,一眾飼奴輕聲進入,默默的點好燈,放下飯食,又輕聲的出去。</p>


    看著她們,仿佛又看到了當時的場景……</p>


    她們都是犯了不可恕的罪的族人,或是無意間闖入的外界之人,魂拘於體內,而身體成了活死人,口不能言,耳不能聽,隻保留感知一項,思維依然有,卻隻能如行屍走肉一般,本能的做著、活著。活著?算是吧……她們將陪伴每一任的大巫,活過數千年,直到新任繼位,才有唯一可以選擇的事——放幹自己的血,這樣才能讓已融入他們身體中巫族人的血流盡,也才有機會輪迴,才得以解脫。</p>


    但這樣的說法,有幾人得?不過自欺罷了。</p>


    而在這群飼奴中,還有一個他——當初愛上的那個人,容貌依舊不變的他。雖是當初在殿中看到神那微側的臉,卻真如前代大巫所說,一眼便愛上,這是命定之劫,躲不過,逃不開。而當初愛上的那個人,在出殿後便沒了感情,初時隻是貪戀他的陪伴,不想卻害他深陷其中,一同被抓後帶離時,他很平靜的接受了屬於他的命運,他說能陪著,無論何種形態,也甘願如此。</p>


    等再見到他,卻是飼奴的形象,這是族中的法典……忘不了他離去的眼神,卻再也給不了迴應,如今,他做為飼奴陪伴左右,許是另一種緣法,自欺著……若有來生……</p>


    月下中天,大巫今日許是迴憶太多,以致到現在都睡不著,想了想,坐了起來,伸手拉開床幔,摸索著靠著床邊的手杖,手蘭指微抬輕甩,一道螢光閃動,照亮著前路,隨手添了件外袍,開門出去了。</p>


    門外飼奴立於兩側,她輕揮動了手,空氣中的波動讓感知敏銳的飼奴們知道,不必跟隨,她們靜立著,詭異且神秘。</p>


    而大巫已是習慣成然,她獨自走著,微弱的螢火像是早知道目的地是何處,輕輕搖晃著飄動。</p>


    來到一處大殿門前,這是正殿,是神像所在的地方。初進時還是二八芳華少女的樣子,聽了前代大巫的話,從未再進入過,卻總是在每個失眠的夜晚來到這裏,站在殿門前,也許想著什麽,也許什麽也沒想。</p>


    隻是今夜格外不同,不單是想到了從前,還因為弋。曆史又將輪迴,而這一次,是最後一次,百萬年來,因初代聖女愛慕神而引發的一係列悲劇,也將到了終局,大巫出神的想到,前代大巫告誡她的,最後一次結局未可知,前路難測,而在她推演出她的繼承者時,確切的說是推演出初代聖女轉世所在時,便知道,此番變數極大,兇險萬分,然全族最後希望盡在眼前,族長也來過多次詢問此事,若此次不能完成,全族將真正落於凡塵,再無希望迴歸天外天,身上留有最後的一絲神性也將消散,與凡人無異了……</p>


    知曉其中厲害,一推演出來便立時動身去接。不成想,去到那戶人家時,那戶的媳婦在生產,敲開了房門,與帶路的侍婢剛走到園中央,就聽到了孩子明亮的哭聲,那是新生的哭聲,不知她是否記得前世,也在哀傷她的命運,這個不可逆的宿命……</p>


    那時還容顏未改的大巫,停下腳步閉眼聆聽著。</p>


    直到這戶人家的主人親自迎了過來,後麵還跟著年老拄著杖的母親,他們臉上還留有喜氣的笑容,待看到大巫時,臉上因喜氣染紅的臉驟然變得慘白,扯著僵硬的笑進前行禮問道:“大巫,不知此番前來是為何?吾家有喜,實是夫人無人照料,怠慢之處請大巫莫要見怪,現下正忙,大巫若無事可否先離去,等都大好了,便帶夫人與母親一同前往,感恩大巫的垂愛。”</p>


    當時的我沉默的看著他,看著他的汗緩緩劃過臉龐,滴落在地,看下他的母親在旁默默落淚,片刻後,我說到:“你們應該知道我為何而來。”他的母親悲哭一聲倒地,甩開手杖哭著爬過來抱著我的腿,說到:“大巫,老身就一個兒子,他三十有二才剛得一女,若此時抱走,這不是要了我們全家的命麽!”他也撲通一聲跪地,顫抖的抬起手,恭身問道:“大巫,沒有其他辦法了麽?”</p>


    族中每一個人我都知曉,我看著眼前的這個人,我認識他,他叫白熙,是個忠厚之人,與他夫人是琴瑟之好。二人多年無子,今朝剛得一女,本該如珠如寶,卻……此時他鼻涕眼淚肆意流淌也全然不顧,他的母親懼怕著我,卻還是鼓足勇氣向我哀求著。</p>


    可此事與全族命運相關,又因占卜所得信息不明,為確保萬無一失,隻得先抱離撫育,卻不可為外人所道。</p>


    如此想來,便說到:“你因知此事為和族重典,不可違,不可錯,不可抗,且現下交於我,你們相處不長,過些時候自然不會向現下這般,與你們以後都好。”</p>


    他動了動嘴,想說些什麽,最後也沒說出口,隻是無力的起身,躬身退下。</p>


    大概半刻之後,他緊抱著一個繈褓走過來,每一步似有千斤重,到了進前,還未開口,遠處跌跌撞撞的跑來一個女子,那是他的夫人,還沒到近處,便高聲喊到:“君要帶我兒去何處?”我看她血氣不足,仍是跑到進前,強笑道說:“君想抱孩子給外客看,也要當心些才是,還是我來抱吧。”說著便想要抱迴孩子。</p>


    白熙悲痛的緊抱著繈褓,說到:“月兒,不得無理,這是……大巫……”隻見她聽了便震驚的看向我,說到:“你是大巫!我兒是她?!”緊接著又使勁搖頭說到:“不,不會,怎麽可能,我兒怎麽可能是,你們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我兒不可能是的,不可能的!”她已然瘋魔了。</p>


    未理會她,上前親自從他懷中抱起了繈褓,低頭看向孩子,她懵懂的眼睛竟是睜開的,靜靜的看著我,無悲無喜。</p>


    看著這個孩子,對他說:“你給孩子起個名字吧,好歹莫辜負了父女一場。”</p>


    他悲苦的看著我懷中的孩子,想了片刻,沉聲說道:“就叫弋吧,吾既希望她安康,又希望此次後再不做繩牽的器皿,願她此生少些痛苦……”我點了點頭,便轉身向大門處走去。</p>


    身後傳來陣陣的哭聲,我亦沒管,當我帶著孩子上了車,還未走出這條巷子,突然,身後有人喊著——</p>


    “著火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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