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確實有活力啊。”


    寬敞簡潔的辦公室裏,塔裏克的領導者放下手中的報告,哭笑不得的對大皇子埃文說道:“你看看,短短的一天時間,這小子就給我玩了這麽一出。”


    “這…”


    接過報告的大皇子詳略得當的快速看了一眼,隨後皺著眉,有些不解的問道:“抓捕恐怖分子,驅逐平克頓偵探,動用重火力。我感覺…”


    “感覺挺符合這位勇者的人設,並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對嗎?”


    老國王笑了笑,將資料攤在桌子上。他拿出一根筆在上麵劃了幾道,用手指頭敲了敲,似笑非笑道:“現在你再看看。”


    埃文有些不解的看了過去。塔裏克不像英南不注重神秘側,他們手中有關勇者的情報是十分詳細的,埃文也很清楚這位大名鼎鼎的災星勇者是個什麽樣的人。實際上,在當時勇者從銀爵辦公室離開驅車前往藥房的時候,埃文就已經緊急預備了各種情況下的應對措施。包括古神降臨、惡魔肆虐、天災爆發、地心核平。


    畢竟勇者+特殊建築=大事件這條真理級別的公式已經深入人心了。


    在得知勇者隻是解決幾個恐怖分子,將連塔裏克都感到頭疼的平克頓偵探驅逐,還有手下動用了馬格南國寶級別的重火力這些小事後,埃文頓時如釋重負。但此時,在老國王的指點下,埃文開始仔細的閱讀那些情報,並且注意老國王劃重點的詞語。


    “銀爵…平克頓偵探的神情詭異…茲木的反應…”\


    埃文摩挲著下頜,若有所思的將那些報告的細節在腦海中排序組合。片刻後,他突然猛地一抬頭,驚愕的看向自己的父親,欲言又止。


    “沒錯。”


    看著埃文如夢初醒的模樣,老國王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驅狼吞虎,這小子倒也不怕被狼虎分而食之。”


    “他這!”


    埃文剛帶著憤怒想要說些什麽,突然看到了老國王的眼神,似乎明白了什麽,苦笑一聲,無奈道:“也是,他還真不怕狼虎把他分而食之。”


    “驅狼吞虎,講究的是狼群和獨虎。”


    老國王將報告放在一旁,靠在椅背上,感慨道:“如果他僅僅是想要讓銀爵和我們鬥,他坐收漁翁之利,那我恐怕要看輕他了。我們能維持如此之久的平衡,是因為利益的分配足夠明確,貿然打破這種平衡換來的後果可能隻有兩敗俱傷,因此就算勇者如何挑撥,我和銀爵都不會出手,反而合租會更加緊密。”


    “但是,這小子把我們當做獨虎,而狼群,則是十二刻。”


    一旁的埃文輕歎一聲,苦笑的神色浮現在他的臉上,“周離所圖甚多啊。”


    “多麽?”


    戴上老花鏡,赫裏寧將另一份文件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埃文走上前打開文件,第一頁上的標題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第四次礦石病/輝石病大規模爆發檢疫報告》


    這是一份有關這次在塔裏克境內的輝石病爆發的報告,上麵的日期是今天上午十點的文件。在看到標題後埃文的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開始翻閱這份極其詳實的文件。


    “神屍…”


    在看到那個陌生而又刺眼的字眼時,埃文瞳孔緊縮,臉上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驚愕的神色。


    “還記得塔裏克在勇者工會保留的影像嗎?”


    埃文知道,自己父親提到的塔裏克並不是自己的國家,而是那位建立了塔裏克共和國的國父。而那份影像的內容,就是當年攻破沙皇宮時,沙皇十六世對塔裏克說的一番話語。


    “恭喜你,你贏得了整個國家。”


    “贏得了這座建立在神屍上的腐爛國度。”


    “我不恨你,相反,我感激你。因為你很快就會知道,你將麵對的是多麽讓人絕望的真相。”


    “我以你的前輩給你一條發自內心的忠告。”


    “享樂,快活,腐敗,這是你的帝國唯一能活下來的道路。收起你的進取心,永遠不要忘記,你的腳下踩著的,是一具腐爛的神明屍體。”


    這段影像是塔裏克托付給勇者工會的。除了曆任塔裏克國王之外任何人都不允許觀看這段影像。其實這很不正常,作為一個王國的隕落,無論是為了穩固人心亦或是留下曆史的紀念,沙皇十六世之死也應該公之於眾。


    在這段影像裏,沙皇十六世完全沒有亡國之君的模樣。相反,他表現的十分平靜。他看向塔裏克的眼睛沒有任何的憤怒或絕望,他在笑,也在哭。甚至在說出那句忠告的時候,這個以昏庸暴虐著稱的君主眼中隻有真摯,令人恐懼的真摯。


    “父親,您真的相信十六世說的話嗎?”


    埃文看向自己的父親,眼中依舊帶著質疑。


    “我也不想去信。”


    老國王閉上眼,臉上帶著疲倦的神情,歎息道:“所有的學者和專家都一致斷定,礦石病是由一個強大個體傳播到群體的瘟疫疾病。可問題是無論我們如何溯源,如何破解疾病的原理,我們都找不到那個病原體的存在。”


    “我們到現在最大的發現,就是礦石病不會傳播給其他國家的人員。可問題就是,這唯一的突破性發現卻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繼續研究。英南與我們都是同一人種,無論是血液或是肉體乃至器官沒有任何的差異。可礦石病就是隻感染塔裏克的居民,它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誌一樣,從不離開塔裏克的土地。”


    礦石病一直都是老國王的心腹大患。這種疾病一旦感染幾乎無法治愈,更可怕的是,這種又稱輝石病的惡疾會讓人身體晶體化,並且神誌會愈發殘暴。如果放任病人進入到礦石病的最終階段,患者的器官與人體組織將會徹底被礦石或水晶取代,並且獲得恐怖的力量。


    這些已經徹底異化為水晶怪物的患者將會恢複之前的神誌,但他們卻保留著怪物的殘暴與嗜殺的本能。最主要的是,他們不會再將自己視為一個人,而是將自己視為一個虛構的種族——晶詭。


    徹底異化的晶詭保留了人類的智慧,同時也具有極其強大的能力。他們會召集那些還未徹底異化的礦石病患者,並且通過特殊的手段將他們的異化程度加深,以擴大自己的族群。前日機場裏那個半神級別的怪物就是一個晶詭,一個來自西部的疾病患者。


    一開始,這種疾病隻在塔裏克西部的小範圍區域零星出現。塔裏克當時以為是一種詛咒,便請來了生命教會的主教驅邪。但不知為何,在生命教會的不懈努力下,礦石病迅速在西部蔓延,很快占領了整個塔裏克西部。如果不是第二任塔裏克國王“斯科特”行事果斷,立刻築起阻斷之牆將西部與塔裏克分離,恐怕塔裏克本土也會爆發這種恐怖的瘟疫。


    後來在生命教會的幫助下,塔裏克建立了光輝水晶能源塔,以高塔為基礎將生命法遍布在塔裏克的國土之中。在法陣之中的礦石病患者傳染能力極差,除非唾液或血液被他人進食,否則是無法傳播疾病的。但是,已經被瘟疫徹底腐化的西部,無法建立這種法陣。


    因為這個疾病,剛剛有所起色的西部開荒事業迅速一落千丈,整個西部又迴歸到了當年的野蠻無序之中。很多沒有來得及撤離的塔裏克人和塔裏克職業者被迫在西部生活,在瘟疫和蠻荒之中尋求生機。到了現任國王赫裏寧時期,有關礦石病的曆史也逐漸被淡化,塔裏克人開始忘記那片蠻荒之地,忘記那片曾給他們帶來了能源與財富的土地。


    但是,赫裏寧沒有忘,埃文也沒有忘。他們依舊記得在那片土地上,有一群塔裏克人等待著迴到自己的家鄉。他們從來沒有放鬆對礦石病的研究,以求尋找到解決礦石病的方法,去解救那群困在牆外的國民。


    “比去年的發病率又提升了百分之十二。”


    老國王伸出手揉著自己的眉心,語氣中滿是疲憊與無力,“西部搜救隊的傷亡率也開始高了起來,晶詭發現了搜救隊的行進路線,開始有組織有預謀的襲擊搜救隊。現在他們發起了求援,晶詭很有可能在五個月後進行一次大規模進攻,搜救隊是擋不住的。”


    埃文和赫裏寧一起陷入了沉默。搜救隊的本質是在極度危險的西部深地進行搜索救援,並非與晶詭戰鬥。雖然他們配備了不少的武器裝備,也有很多職業者隨行,但是晶詭在西部屬於本土作戰,隻有塔裏克的正規軍才能與傾巢而出的晶詭對抗。


    然而真正讓他們感到無力的是,西部,去了就迴不來了。一旦塔裏克人越過高牆進入西部,他們就永遠無法迴到故土,無法迴到他們的家鄉。對於這些生活在無菌室的塔裏克人而言,進入西部深處相當於在身體裏埋下看不見的炸彈。如果他們迴到了塔裏克,在某一天爆發了疾病,那麽整個塔裏克都會陷入沉淪。


    “我不想再召集誌願軍了。”


    埃文在說出誌願軍這三個字的時候語氣顫抖了一下,直到現在他也無法忘記,那三千名本應該擁有光明未來的誌願軍在隧道的盡頭揮著手,笑容陽光燦爛。


    一個月以後,兩千三百二十一具遺體送到埃文的眼前。那個以沉穩溫和著稱的大皇子在那一天瀕臨崩潰,後來他用了四個月的時間,親手將每一具遺體和遺物交給了每一個家庭的手中。沒有人指責他,哪怕是那些烈士的家屬也沒有任何的責罵與憤怒。他們知道,埃文身上背負的痛苦,比他們更甚。


    “我也不想。”


    老國王緩慢的搖了搖頭,蒼老的麵容上帶著同樣的悲愴,“走了兩千三百二十一人,剩下的那幾個孩子也沒有迴到城牆旁邊的聚集地。我曾經和他們通過信,勸過他們,可這些孩子依舊不肯走。我收到迴信的時候,他們又走了十二人。”


    “可如果我們不將前哨站保護下來,西部深地的那些我們辜負的人民,將會失去最後的希望。那三千個孩子是這麽想的。”


    手指輕輕劃過桌子上銀色的勳章,上麵鐫刻著的,是誌願軍的標識。老人閉上眼,聲音有些發澀,“前幾天,艾爾菲上將來過我這裏。他們軍團有一千二百人請願成立誌願軍,支援前哨。”


    “這不行!”


    聞言,埃文頓時激動了起來,“艾爾菲將軍才三十二,他的孩子隻有三歲。艾爾菲將軍的妻子就是第一批誌願軍,難道他想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孤兒嗎?”


    “那你知道一千二百人裏有多少人同樣擁有著家庭嗎?”


    老國王反問一句,隨後他長歎一口氣,對埃文說道:“你放心,我拒絕了他。”


    聽到這句話,埃文才鬆了一口氣。老國王的眼眸有著老人獨有的渾濁,卻帶著獨特的神采。他看著自己的兒子,沉聲說道:“因為,我有了更好的人選。”


    埃文畢竟是這個國家的頂梁柱之一,幾乎一瞬間,他就明白了老國王的意思。他看著在那份有關瘟疫的報告旁,那份有關勇者的文件,緩緩地開口問道:“他會同意嗎?”


    “我不知道。”


    老國王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如果他不願意,我會再次召集誌願軍。”


    “不要把勇者出手幫助我們看做理所應當。”


    似乎察覺到了埃文想法,老人揮手打斷了欲言又止的埃文,開口說道:“你知道嗎?在我得知這一任的勇者那獨特的性格時,我很慶幸。”


    “慶幸?”


    埃文怔了一下,他不理解,為什麽自己的父親會對現任勇者這種惡劣的性格感到慶幸。


    “是的。”


    老人點點頭,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埃文,最後,指向了周離的資料。他看著姓名下的一欄,用著平靜的聲音緩緩說道:


    “在我看到勇者謀取錢財,坑害那些貴族的時候,我感到十分慶幸。”


    “慶幸這個勇者,終於是一個人。”


    “一個活生生的,有欲望的人類,而不是讓我感到害怕的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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