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拉!一二,拉!”


    “吼——”


    整個街區已經成了一片火海,逼走了這裏的眾人,但也同時隔絕了兩邊的交鋒。米哈伊爾神父帶著一群人,正在努力試圖把一間竹木建築拉倒。米莎都套上了繩索,去幫忙去拽那邊著火的房子。


    不遠處,郭康躺在地上,一名神父卸下他胳膊上的甲胄,檢查著傷口。隨後,他握住胳膊,小心地按壓了下,然後拿起塊布條,把兩根木塊綁在胳膊上。


    “隻能先這樣了。”處理完之後,他抬頭對對麵的郭破奴說:“剛才敵人那一擊,力量太猛烈,鎧甲也沒法護住,所以傷到了骨頭。隻能等勝利之後,再找醫生好好處理下吧。”


    郭破奴聞言,默默地點點頭,扶了下郭康的腦袋,讓他在自己腿上枕好。


    “別動,休息下吧。”她輕聲對郭康說:“史惠貞已經帶人繞過火場,往南邊去了。這邊,敵人一時半會兒也過不來的。”


    “不行,還沒打完呢。”郭康堅持道:“我看東邊又有人進場幫他們防禦了。是史家的人吧?你看我就說,這事兒肯定不止一家、不止一夥人參與。”


    “我們還是出了問題,沒有一舉把這個宅子拿下。等他們的親信家丁多起來,就更不好打了。”


    “不,我們已經贏了。”郭破奴搖頭說:“打到這份上,識相的敵人應該趕緊想辦法逃出城,而不是在這裏死磕。他們家丁再多有什麽用?有城外的軍隊多麽?”


    “再說,我們在這裏待了這麽久,爹娘肯定會去了解情況,鏟除賊人。王家那幫廢物,沒一個能在他倆手下走上兩迴合的。這些家丁,能幫他們多活一個時辰麽?”


    “你好好躺著就行,有情況,我們會帶你轉移。隻要我們活著,他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她看起來早已打算好了:“現在這邊亂的很,到處都是人在亂跑,到處都有交戰和起火的地方。大都這麽大,就是王家、史家的男女老少一起上,又能找到什麽?現在,他們已經做什麽都沒有用了。”


    不過,郭康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現在我們打出來的戰果越多,後麵越能談出更好的條件。”他坐起身,說。


    “可我覺得,現在打下去損失太大了。”郭破奴指了指旁邊,街邊坐著一排身上帶上的人,有些人正拿水幫他們衝洗傷口。不遠處,還有幾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我們這邊的人,說烏合之眾都不為過。雖然靠著人多,能壓著他們打,但這個損失,我看著都心疼。”她搖著頭說:“我們打下來好幾個莊園了,多一個少一個,對於結果的影響也不大了。不如盡量減少些損失,今後訓練好了,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郭康聽了她的話,抬起頭,看了看周圍。


    米哈伊爾神父那邊,還有幾個熟悉麵孔,但在他周圍休息的這一群人,已經沒有一個是認識的了。


    他當初匆匆編組起來,授予了標記的那些“士兵”,現在一個都找不到了。倒是有個陌生的中年人,頭盔都沒有,頭上直接紮著他之前給人發的帶子,就坐在對麵。


    郭康一時好奇,伸手招唿他,問道:“先生,伱是誰,你這個標誌是從哪弄來的?”


    “啊,啊……”那個中年人手忙腳亂地要爬起來:“老爺,我是德米特裏。伊萬之前戰死了,臨死的時候,把這個給我的。”


    郭康其實分不清這幾個名字,他感覺這些羅斯人是不是全都叫伊萬什麽的。但他還是迴答道:“願他安息。你就是新的十夫長了。不過,既然加入軍隊,就別叫我老爺了,喊我隊長就行。”


    他又一次看了看周圍,問道:“這邊應該不止我們吧。其他人現在如何?還能戰鬥麽?”


    “我覺得可以。”德米特裏想了想,認真地說:“大家幹勁還是很足的。”


    郭康點了點頭,轉頭對郭破奴小聲嘀咕道:“說實話,他們能堅持到現在,我覺得已經是個奇跡了。而且都到這一步了,反而不能停下來了。你說得對,他們確實跟烏合之眾差不多,全靠一口氣在頂著。要是這口氣泄了,恐怕就會直接崩盤的。”


    “那我們姑且就這麽耗著吧。”郭破奴建議:“別繼續在那個莊園門口送死了。我們可以組織大家不斷發起小規模進攻,輪換上陣,保持住這個勢頭,就可以了。”


    郭康覺得也有道理,點了點頭。又想了想,轉頭問剛才那個中年人:“德米特裏十夫長,告訴我,你還能找到多少能進攻的人?大家還能繼續打下去麽?”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隊長。”德米特裏看起來也暈乎乎的:“我這夥人大概有二三十吧?除了這邊,街對麵還有幾個人。不過具體有多少,我真的不知道。”


    “我跟著他們跑了大概有兩個鍾頭吧……不過我也說不清。今天晚上沒什麽人報時,都是我自己看月亮估計的。”他盤算了下,說:“前前後後,我們進攻了三迴,都被人衝散了。還有一次正在喊人集合呢,又被莊子裏的人打出來,打散了一次。哦,我自己還犯傻,跑丟了一迴。”


    “每次被打散,都會有不少人不見,但也會有不知道從哪來的其他人,又加入進來。到最後,我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了。”


    “三次,有這麽多麽?”郭康迴憶了下,發現好像對不上:“這邊就進攻了兩迴吧。”


    “我不知道……”德米特裏看起來還是有些怕他,見他否定,畏畏縮縮地說:“我就跟著神父走的,神父往前衝,我也跟著衝。後來神父傷了腿,被大家抬迴去了,伊萬又喊我們一起衝。但後來我們沒衝過他們,伊萬也死了,我就帶著大家找到這邊來了。”


    他說得有些混亂,但郭康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其實根本不知道這邊的指揮鏈條,甚至連衝鋒和後撤的命令都收不到。整個戰鬥,他們都是這麽稀裏糊塗亂打的。


    不過,現在再去管這些,好像也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雖然郭康這邊,已經下令停止進攻,暫時修整,等待前麵開路,但他能命令到的,其實也就這麽幾十個人。外麵,時不時還能響起喊殺聲和兵器格鬥的聲音。絕大部分戰場,已經脫離了他的控製。


    郭康根本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在戰鬥。他這一路,都在不斷喊人,號召眾人跟著他去進攻。一開始,他也沒想那麽多,隻是覺得幫手多了,自己這邊優勢也會變大。但之前幾次攻擊,確實都取得了勝利,讓眾人備受鼓舞。消息就這麽傳了出去,讓眾多還在觀望的人都興奮起來,紛紛主動加入了戰局。


    眼前這座住宅,可能是更重要的地方,裏頭有王氏不少家丁。而且,可能是戰況激烈起來,那邊也有了準備,得到了不少支援。因此,郭康的第一輪進攻,基本完全失敗,不但沒能攻進圍牆,還被人打散了。他手下的教會騎士和衛兵,不少都下落不明,神父們也被趕得到處都是。郭康自己跟人格鬥的時候,為了格擋,胳膊也挨了一錘子。郭破奴和米哈伊爾神父拽著他跑路,才沒有被人趁機幹掉。


    但反過來,這也給他們一個機會。


    城區很大,而敵人數量並不多,但想幹掉他們的人,卻到處都是。郭康一行幾人,在城區裏四處遊走,一邊收攏之前跑散的人,一邊找機會還擊。


    王氏的私兵試圖追擊他,但郭破奴對此很有經驗。她綴在隊伍後麵,借助貧民區亂七八糟的建築,不斷攻擊追擊的敵人。在她的有意襲擾下,敵人每前進一會兒,就會損失一個人,很快便無法承受,又逃了迴去。而郭康則立刻帶著收攏來的人,再咬迴去,不讓他們安心後退。


    當然,郭康其實也不太懂,應該怎麽指揮,總是把握不好跟上的時機。再加上他手下這幫人,紀律差,反應也慢,幾次想反擊都放走了敵人。最後一次倒是追了上去,但追的太迅猛,被人家轉頭一擊,又給打散了。


    不過,郭康也逐漸習慣了,並沒有為此感到氣餒。城裏這些窮苦的羅斯人,韌性超出了他的意料。這些人甚至都不怎麽怕死,哪怕被人趕得到處跑,隻要敵人離開,過一會兒便又能聚集起來。


    那些被打散的人,四處亂跑,反而讓城裏更多心懷怨恨的居民也了解到,小戰帥正在帶著大家尋求公道——而且他現在真的上了。不少人因此慕名而來,讓參戰者的數量迅速增加。


    雖然大部分人都沒找到郭康,但他們還是各自聚攏起來,準備去找老爺們的麻煩。像德米特裏之前的遭遇,一看就知道,是得不到正式指揮的情況下,那邊的神父,估計也是各自指揮各自的——甚至可能都不是指揮。單純就是要求大家跟著他一體上罷了。


    所以,郭康很快反應過來。


    “對了,伊萬之後,為什麽讓你來指揮?”他整理了下思路,順路迴頭問道。


    “伊萬是我的侄子。”德米特裏說:“在幹掉那個殺害他的敵人之前,我是不會逃跑的。他們估計也放心我吧,就讓我來負責拉人了。”


    “這樣啊……”郭康歎了口氣,又想起了什麽,問道:“正好,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們的意見。”


    “我們現在,可以再衝一次,看看能否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完全覆滅他們;還是就這樣了,先放一放,等我們的支援也來了再說?我現在已經分不清,哪些是我的士兵,哪些是來幫助我的市民,所以,你們可以自行選擇,我不會計較的。”


    不過,眾人都沒什麽動靜,隻是竊竊私語了一番,便紛紛告訴他,說自己就是為了殺賊人來的,所以無所謂。德米特裏幹脆直接說,要是不能親手去幹掉敵人,他也就沒必要來冒險了。


    郭康沉默了片刻。


    “那就這樣吧。”他起身,抓起了頭盔,擦了下汗,便對眾人說道:“有意願的,就再來一次。至於我自己——你們應該知道我的目的吧。”


    “那宅子裏,不止有那些大老爺,也有他們的兒子、孫子。像王家那些人,我就接觸過。但我其實不喜歡跟他們。我的姐姐也很清楚,我從小就和他們玩不到一起。”


    “我對世間很多東西,都沒什麽興趣。他們喜歡美酒,喜歡駿馬,喜歡女人,但我恰恰對這些,都沒有什麽感覺。我覺得,人總應該追求一些更加高尚的東西才對吧。”


    “很可惜,他們不這麽想。”郭康搖搖頭:“有些人,要是不欺辱下別人,就好像沒法活了一樣。我理解不了,也不打算去理解了。所以,我天天都在教會那邊,幫他們研究機械設備,而不是跟這些人一起鬼混。以至於有些人都覺得,我就是個自閉的書呆子。不過我也不以為意——反正他們不能理解我,我也不能理解他們,是吧。”


    “但今天,我算是明白了。感謝你們的認可,我現在已經不必因為和他們不一樣而自卑,因為我敢確定,我的追求才是對的。一個人並不需要踩在另一個人頭上,才能有自己的價值;也不需要有巨量的物質享受,才能體現自己的高貴。我們在天父麵前,所能比較的,隻有自己的美德和善舉。”


    他覺得,這些大道理,今天自己已經不止講了一次了。但眼前這些羅斯人,卻依然興致十足地看著他。


    郭康也不覺得,自己現在這個形象,適合進行演說:雖然是冬天,但他還是熱得一頭都是汗。再加上沾染的血和汙漬,讓頭發正一縷一縷地垂下來,顯得髒兮兮的。而他臉上,也都是剛才火大的灰,現在都還沒清理幹淨,眼睛裏也有了些血絲,怎麽看,也並不顯得多麽有精神。


    他身上的戰袍已經破破爛爛,帶著劃痕的甲片都露了出來。此刻看起來,其實頗為狼狽。要不是有這身盔甲,看著估計都跟個叫花子似的。


    但他這些話,看起來卻取得了聽眾們的巨大認同。他們都抬頭望向郭康,很多人臉上不再是那種慣常的麻木,而是帶上了一絲虔誠和堅定。


    背後,熊熊燃燒的街區照亮了這裏,讓一雙雙炯炯有神的眼中,映射出火光。


    郭康也沒去管這麽多。既然他們心氣還在,那就可以繼續行動了。


    “有些兄弟今天已經證明了自己,通過英勇正義的舉動,證明了自己定能享受無比的榮耀。而我們這些人——”他順手戴上頭盔,環視眾人:“現在,該我們來繼續糾正人世間依然存在的錯誤了!”


    “還能動的,都站起來吧,該走了!”他高喊道。


    好像寫完了加段落會吃評論……


    給那一段環境描寫潤色了下,一堆評論就沒了,奇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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