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亞大教堂,王大喇嘛的辦公室裏,又有新的客人前來拜訪。


    雖然已經是深夜,但這裏依然燈火通明。辦公室的一頭,幾名教士正在奮筆疾書,整理文件。而另一邊的大桌子旁,王大喇嘛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嗬欠,站起身來。


    “先記錄到這裏吧。”他吩咐道。


    旁邊,彼得神父收起筆,把墨跡未幹的字紙放在旁邊晾幹。而他對麵的年輕姑娘,也稍微放鬆了些。


    “唐姑娘這迴辛苦了。我待會兒就吩咐司庫,給你多發些酬勞。”王大喇嘛一揮拂塵,把它架在肩上,朝那姑娘雙手合十:“這幾天,還得多問你幾迴啊。”


    “王師父太客氣了,有啥想問的,隻要俺知道,都會告訴您。”那姑娘用帶著口音的官話迴答道:


    “俺們這大半年,都不止辛苦,可以說是拚命了。在這極西之地,還能找到落腳的地方,實在不容易。既然師父好心招待我們,我們也肯定會盡力幫忙的。”


    “這位……聖女小姐,剛才你說,伱是從漢地一路過來,但你們是怎麽想起來往這跑的?”彼得神父好奇道:“這也太遠了吧。”


    “還聖個啥,叫俺大名唐賽兒就行。”年輕姑娘連連搖頭,顯得很是懊喪:“教眾都散夥完了,還好意思說什麽啊……”


    “一開始,俺們哪想跑這麽遠。”她告訴彼得神父:“俺莊上的糧長說,皇帝老兒又要加賦,讓俺們從今年開始,每年都得多交兩厘。莊上大夥都不樂意,請教裏的大和尚來講道理。”


    “大和尚去打聽情況,縣衙的人說,是因為朝廷連年動兵,消耗頗大,錢糧已經不夠了,所以才增加的。”


    “這也是正常情況了,不管天南地北,哪個的地方的朝廷都得這樣啊。”彼得神父說。


    “正常個鬼,到最後都是俺們遭罪。”唐賽兒不客氣地牢騷道:“而且衙吏一直都傲慢的很,平時根本不屑於給你解釋為什麽,就這點搪塞的話,還是大家鬧起事來,找到他衙門門口了,才忙著出來說的。”


    “俺們幾個莊上的人,自然不樂意,但他們這次態度很硬,根本不樂意談。俺們也沒辦法,就召集教眾,圍住了縣衙,希望把事情頂迴去。”


    “鬧得這麽大麽?”彼得神父很是驚訝:“這不是鬧民變麽,不會打起來麽。”


    “不鬧不行。”唐賽兒雖然看起來還是個年輕少女,但說到這種事情,卻侃侃而談,明顯很有經驗了:“大部分時候,民變……說是民變也行吧,是嚇唬人的,不是真要民變。咋說呢……加田賦這種事,十次裏頭起碼有五次,其實是假的。”


    “假的?”


    “對,就是糧長、富戶之類,假傳官府的命令。說是加賦,其實多收的租子根本不是朝廷要的,全進了他們自己的倉了。”唐賽兒搖搖頭:


    “一般的農戶,人少勢弱,幹不過他們,就算知道他們沒道理,也隻能忍氣吞聲。所以,俺們白蓮教才經常招攬眾人,協調大家一起行動。這樣才能鎮住他們啊。”


    “還有的時候呢,是官老爺想整點政績。比如遇到考核了,或者能立功了,官府上下就會忙起來。原本收的糧,其實也是夠的,但為了討好上官,就得多收一點,顯得自己能幹才行。”


    “大和尚說,各級官府還會相互攀比,或者搞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來惡心同僚。明明是官老爺自己內鬥,但層層往下壓,最後全攤在俺們頭上。所以,隻能拚一拚試試,看能不能硬頂住。”


    “官府推行政策,大部分時候,也是看利害,決定力度的。所以,運氣好了,說不定還能頂迴去,逼他們自己給自己擦屁股。運氣差了——呃,反正也沒法更差了。”她說。


    “哎呀,咱們這邊也一樣。”王大喇嘛倒是頗有感觸:“隻不過咱們這邊,人人都是軍戶,所以鬧的方式一般不是民變那樣,而是走的軍團內部的途徑,表現的不一樣罷了。”


    “咱們這邊的教育,還是太急就章了,我覺得,至少得給大家補補課,讓官吏們也有基本的哲學思路。”他感慨道:“統治國家難道就是不停下命令麽?不是這樣的。”


    “上位,主動方,居於陽;下位,被動方,居於陰。然而形勢是不定的,陰陽是互相變化的,施加者和承受者也是相互的。官吏和民眾也會互為主動,驅動形勢的轉化。治國,也是陰陽調和之道,不是簡單的單方麵行動啊。”


    “呃……”唐賽兒看起來沒怎麽聽懂:“還是王師父厲害……”


    “你就別抬舉我了。老漢我也就是個半文盲。這些知識,還都是工作的時候,缺什麽背什麽,臨時補的。”王大喇嘛連連擺手:“倒是你之前的經曆,老漢我挺有興趣的。要不要繼續說說?”


    “後頭反而沒啥好說的啦,都是些傷心事。”唐賽兒無奈地搖搖頭:“縣裏說,是上頭要在山東打造水師,準備一舉解決元朝餘孽的事。說叫……事關國是,不能通融。不但要加賦,沿海地區還要增加徭役,修繕碼頭,為營造戰艦做準備。我們內陸的人,也要轉運糧食,運送材料,總之還有一大堆的事情。”


    “要打仗了,那就沒辦法了吧。”彼得神父說。


    “反正官府很強硬,縣令親自出麵說了一通忠孝之類的大道理,反正就是,這賦役一定得加,誰不樂意,就是不忠不孝之人,必定要以王法嚴懲。不過,他講完之後,又請了府裏的老爺給大夥訓話。”唐賽兒繼續說道:


    “府裏老爺說,這是上頭的大老爺們,耗費心血,才定好的計略。並不是非要跟大夥過不去,實在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現在北虜、東倭、南蠻聯兵一處,要是不能先打破東倭,就沒法切斷元朝餘孽的往來,大家就得常年受罪。以現在的形勢,隻能再拚一拚,爭取畢……畢啥來著……”


    “畢其功於一役吧。”王大喇嘛說。


    “對,就這個意思。反正就是長痛不如短痛,這兩年先苦一苦百姓,等事成之後,就不用再受罪了。”唐賽兒點點頭,繼續道。


    “那你們信麽?”彼得神父問。


    “縣令措辭很嚴厲,而且麵對俺們這麽多人,反而大搖大擺走過來斥責。俺們感覺這次,可能是真有人給他撐腰,所以大夥都有些心虛。”唐賽兒迴答說:“還有老人說,當年大明的軍隊,確實就是從這裏北上,趕走了韃靼。朝廷裏雖然有不少混賬人,但起碼在打韃子這事兒上,還是靠得住的。”


    “大和尚自己都不知道怎麽辦,覺得要不就這麽算了。鄉親們也覺得,實在不行的話,就硬撐一下吧,爭取撐過這兩年。遲疑了半天,一眾老鄉陸續散去,俺們幾人也都迴去了。”


    “不過夜裏,教裏突然又派了個人來,給俺們說,事情大發了,要早做準備。來的還有位老仙姑。哦——”她拍了拍腰間的劍:“就是之前說的,給了俺這把劍的那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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