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的瑪利亞”修道院門前,太後正在與客人們告別。


    其中一位須發皆白,著一身樸素的深色僧衣,手裏握著禪杖,赫然就是最近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讓朱文奎天天找不到的道衍和尚。而另一位,則是數次拜訪這裏的格拉納達說客,“老海膽”穆罕默德。


    今天正好是修道院的齋戒日,太後也在吃齋誦經,就邀請他倆一起,吃完晚飯再走。三人都是見多識廣的人,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一邊吃齋飯,一直到天黑,才算結束。


    互相客套著走出大門之後,老海膽看到人流密集的街道,頗有些感慨。


    “我小時候,家鄉也是這麽繁華。集市一直經營到夜晚,我爹還會帶我偷偷跑出去,購買商人走私過來,趁夜出售的低價糖。可惜現在,已經見不到這種場景了。”


    “沒事兒,我們這邊也是這些年才繁榮起來的。國家走入正軌之後,恢複起來是很快的。”伊麗莎白太後安慰道。


    “我剛嫁來這裏的時候,這城裏的人還沒現在的五分之一多,而且雖然名義上是都城,但城牆內的大部分地方,還是荒地和窩棚交錯。地產和上麵的住民,基本上都被希臘貴族們控製著。汗廷能管理的人,又最多隻有這些人口裏麵的五分之一。”


    “我從小就聽爺爺和父親講過君士坦丁堡的故事。他倆都出門作戰過,有時候給拉丁人服役,有時候給突厥人服役,有一次甚至是幫意大利人打仗。我那時自己都搞不清,我們到底算什麽人,又忠於誰。但無論哪次出征返迴,帶迴來的故事裏,總有些經常出現的背景名詞——君士坦丁堡,就是其中之一。”


    “後來,巴西爾跑到我家鄉那邊,去追擊土匪——說是土匪,其實很多人都是我家的親戚朋友,也不知道他們是哪次不長眼,惹到人家了。不過,我父親之前在‘俠義者’郭遠亭手下,也當過雇傭兵,還立過戰功,因此認識了他們。靠著這份情麵,他設法調解了兩邊的誤會,讓我們十裏八鄉的鄉親,都加入了羅馬人的隊伍。”


    說起往事,太後也絮叨起來。


    “那次宴會上,我爹喝多了,非讓我去表演劍舞。之後每天他們聚會,我都要出場一迴。其實這不是什麽新奇手藝,山民們向來都有這種待客傳統。所以,他們連著休息、宴飲了幾天,我也就去表演了幾天。”


    “結果,巴西爾估計也是喝多了,稀裏糊塗地居然看上我了。他畢竟是巴塞琉斯,很快說服了我爹,讓我嫁給他。”


    “我倒是聽聞,先汗巴西爾一向冷靜聰慧。羅馬汗廷曆代汗王,多有熱衷酗酒之人,他卻與眾不同,幾乎沒有這方麵的事跡。”道衍和尚評價道:“這麽看來,這位當年其實也有情緒上頭的時候。如此對比起來,倒是很有趣啊。”


    “哎,還是大和尚你心細。這才幾天,就能了解我們這裏這麽多故事,還把這些細節看出來了。”太後也感慨起來:“說得對啊。我後來,也這麽想過。”


    “那您當時是怎麽想?要去君士坦丁堡了?”道衍隻是微笑了下,就繼續和善地接過話題。


    “對。我那時跟個傻子一樣,天天就知道跟家裏長輩練武,要麽就是出去和其他小孩打架。”太後也笑道:“我們結婚,也簡單的很。”


    “我爹醒了酒,就帶著娘來找我,給我說,你記得昨天那個和我坐一起,喝酒的那個男青年麽?”


    “我說,哪個啊?這麽多人呢。難不成是那個傻笑的?”


    “我爹當時自己都喝多了,他自己當時都在那兒傻笑呢,哪能記得住誰是誰?倒是我娘及時救場,說對,就是他。他是巴塞琉斯啊。”


    “我說,哦。”


    “爹對我的態度不太滿意。但我覺得,他才小題大做了。我們雖然是個山裏的小地方,但大家都見過不少世麵,從蘇丹,到沙皇,到總督——有個伯伯還給教宗打過仗呢。巴塞琉斯,那不是希臘人的領主稱號麽。且不說和皇帝、國王們比,他有蘇丹大麽?”


    “我爹娘的曆史也不怎麽樣,那會兒當然沒法迴答我。不過我爹大概是說不過我,有點急,就直接說,人家不是一般的巴塞琉斯,人家是君士坦丁堡的巴塞琉斯,是蒙古的巴塞琉斯。能看上我,是咱們家族得了天父垂青,不要不把人當迴事。”


    “還有一般的巴塞琉斯啊?”道衍和尚有些意外。


    “有的。”太後點點頭:“從兩百年前,羅馬被拉丁人摧毀開始,他們的宮廷就陷入了持久的分裂。在各地,有不少自稱巴塞琉斯的地頭蛇冒出來。皇族本身也天天內訌,爭奪位子。這巴塞琉斯,也左一個、右一個的,著實不稀罕。”


    “這樣……”即使道衍和尚博聞強識,也惡補過相關的知識,還是免不了被震撼了一下。


    “對啊。”太後繼續說道:“我們那會兒,大家也分不清這麽多概念。貝爾格萊德的修士們大概能分辨一些吧?但我們山裏頭的人,讓我們區分羅馬人、希臘人到底有什麽區別,我們也搞不清。”


    “至於蒙古……”她想了想:“當年,那海帶兵劫掠塞爾維亞之後,我們那邊就把蒙古當成嚇唬小孩的詞了。傳說裏,蒙古的可汗出征時,撒旦給他牽馬,巴力給他執旗,他的行宮是個巨大的帳篷,柱子都是人頭堆砌起來的,三個腦袋的大紅龍給他拉車。總之,就是非常嚇人的概念。”


    老海膽聽得頗為投入,看起來對這種民間故事很感興趣。反而是一貫風輕雲淡的道衍和尚,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麽了?”老海膽連忙問。


    “沒有沒有,就是覺得這個故事很有意思。”道衍和尚連忙說道:“大家真有想象力啊。”


    “其實就是簡單的堆砌麽。”太後倒是覺得無所謂:“我也隻是聽人這麽說。其實也隻有小孩子才信吧。”


    “那您當時怎麽迴答的?”道衍和尚笑著問。


    “我還能說什麽?我就繼續‘哦’唄。”太後自己也忍俊不禁,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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