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郭康明顯不高興了,朱文奎比讓娜母女還急。


    郭康轉頭就要和他們告辭,說自己先護送馬王妃等人的車駕離開,讓傑士卡等“王府大員”陪著讓娜公主多玩一會兒,還喊朱文奎也一起走。


    朱文奎看了看讓娜母女,想讓她們給郭康道歉。但讓娜公主不知道是沒反應過來,還是不願意接受,始終沒有開口。


    “郭公子請留步!”朱文奎趕緊喊。


    郭康一聽,趕緊加快步伐。


    紫帳汗國有個出名的段子。當初,帖木兒皇叔為了宣傳自己的功績,雇人寫了很多不少作品,講述自己的事跡。一些波斯人把這些文學作品帶到了紫帳汗國,經過改編,產生了很多這個年代頗為流行的曆史話本。


    話本裏,帖木兒是一幅勤懇虔誠的形象,每天致力於號召各路教友,一起去聖戰。教友們往往各有各的理由,不想參加,他就認真說服大家一起參與。


    各種故事片段裏,經常有教友不聽他說話,撥馬便走的情節。這個時候,帖木兒皇叔就會大喊“教友請留步”,然後去勸人家。


    不過,無論聖戰是輸還是贏,故事最後,基本都是教友們吃了大虧。


    由於這種事情發生的次數太多,帖木兒皇叔聘請的禦用文人們,都說不清這裏頭是不是有什麽聯係。時間長了,大家都把“教友請留步”當成了固定的梗,天天拿來開玩笑。還有人認為這是個不吉利的話,總之要盡量避免。


    見他直接跑路,朱文奎左右看了看,猶豫了片刻,果斷丟下身份不確定的姨娘和便宜妹妹,追好兄弟郭康去了。


    車隊邊,郭康看著追過來的朱文奎,有些意外:“你不去那邊跟著她倆麽?”


    “讓娜阿姨是一國公主,能自己保護好自己的。我妹妹在那邊放一會兒,也不會出什麽問題。”朱文奎解釋道:“我是怕你和大家有什麽誤會,所以跟過來問問。”


    “哦,不用在意。”郭康搖搖頭:“這大概就是宗教認同的問題吧。這種事情,沒法強求的。”


    正說著,馬王妃打開車窗,詢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沒什麽,就是讓娜阿姨和我們的宗教觀點,有些出入。”朱文奎又連忙走過去,告訴母親:“再談下去,恐怕傷了和氣,還是到此為止,大家先迴家吧。”


    他說的比較隱晦,似乎是兩邊都不想得罪。不過馬王妃顯然不傻,幾句話間,就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在談什麽啊?”她追問道。


    “呃……就是些政事、時情之類的。”朱文奎說。


    “唉,這可不好。”馬王妃看了郭康一眼,又很快轉過頭,對朱文奎說:“這裏都是親朋好友,怎麽能因為一點小事鬧起來呢?快去把她們勸迴來吧。”


    “啊?”朱文奎有些猶豫:“她們這邊,估計不覺得是小事吧。”


    “那就把佑貞帶迴來。讓娜妹妹那邊,先請其他人跟著她,等她消了氣,冷靜下來,我們再去安撫。”馬王妃順水推舟:“吵架怎麽能把小孩子帶進去呢?”


    “那小孩子可不是被帶進去的。她還拱火呢……”朱文奎有些不服。


    然而馬王妃催促他,讓他趕緊去,如果那邊不同意,就告訴她們是自己要求的。朱文奎拗不過母親,隻好再去跑腿一趟。


    不一會兒,他真的帶著小讓娜迴來了。


    “來來,佑貞,上車吧。”馬王妃熱情地招唿道:“我聽你哥說了。哎,伱說這都什麽事啊。大家禮佛,就是圖個平和、心安。為了怎麽拜佛打起來,那不是本末倒置了?佛祖知道你們吵起來,也會傷心的。”


    “不是,娘,我們說的不是佛。”小讓娜解釋道。


    從法國逃亡出來之後,很長時間都是王妃在親自照顧她。到如今,甚至比她和生母在一起的時間還長,所以她也一直直接用母親稱唿。估計也是因為如此,她也願意聽從馬王妃的話,跟著朱文奎趕過來。


    “是啊,他們說的是歐洲拜上帝教的事情。”朱文奎也幫忙說道。


    “哎,我也聽說過。那邊人的信仰啊,實在太暴戾了。”馬王妃搖頭歎氣道:“大家要是都和佛門一樣,追求清淨,那這裏估計會太平很多吧。”


    “佛門也不是真的好。”朱文奎提醒道:“娘,你別忘了,咱們在南洋也是見過的。那邊的佛門弟子,可是天天追著天方教的人砍。”


    “那都不是什麽正經和尚,念得經我看都不一樣。”馬王妃果斷否認他們的正規佛教徒身份:


    “我也知道,佛門裏總有不肖弟子,各種齷齪事情也不見得少。不過咱們的世間,本來就不可能完美。相比起來,咱們的正規寺院,起碼還是像點樣的。”


    “那也是官府硬給管出來的。”朱文奎倒是很清楚,而且明顯對於母親信任佛教有些在意:“要不是官府幾次介入,強行進行整頓,佛門隻會比教會還能貪的。”


    “按你這麽說,當年滅佛還是好事了。”馬王妃苦笑道。


    “這要看怎麽想了。如果從整個佛教的角度看,朝廷拆除不法寺廟,驅散僧人,對整個佛教肯定是有好處的。僧人都忙著斂財,還怎麽去弘揚佛法?”朱文奎顯然也是思考過的:“這就好比一棵樹,剪掉亂長的枝葉,反而能讓整棵樹長得更好。”


    “那道教呢?”馬王妃質疑道:“怎麽沒有滅道的?他們不需要糾正和整頓麽?”


    “道教那可嚴重多了。”朱文奎可不含糊:“對付道教,一般都不叫滅道了,叫鎮壓叛亂。”


    “官府處理佛教,是派官吏、衙役取締寺院,捉拿妖僧,清查不義之財;官府處理道教,那就是派遣官軍,和道教叛軍擺開陣勢交戰了。這已經超出‘滅道’的範疇了,所以才沒有這個詞的。”


    “你這嘴也越來越能說了。”馬王妃無法反駁,笑道。


    雖然兒子直接反駁自己,還質疑她信奉的宗教,但她依然還是挺高興的。


    “佑貞,上車吧。”她也沒去爭辯,轉頭招唿道:“我們先迴家。”


    等小讓娜上了車,車隊就再次出發。郭康和朱文奎也騎上馬,跟在旁邊。馬王妃則又開始絮叨起來。


    “你去拜上帝,娘也從來沒反對過。拜哪個菩薩、哪個天尊,都是看自己喜好,也沒什麽差別。但你要拜正經的上帝,不要誤拜了邪神。”


    “哎?”小讓娜似乎沒反應過來,她為什麽這麽說:“我沒有拜過其他的神啊。”


    “你們母女,為了個禮拜的事兒,就跟郭公子鬧別扭,我都知道了。”馬王妃告訴她:“這可不好。正經的神,都要教育信徒,勸人行善的。哪有鼓勵大家起糾紛的道理?”


    “娘沒你讀的經多,但也知道,天兄移鼠菩薩下凡,就是為了普渡眾生,讓大家擺脫與生俱來的苦厄。甚至寧可犧牲自己的性命,去感化羅馬人。最後終於勸化了羅馬帝國,才有了現在的拜上帝教。”


    “人家天兄菩薩救苦救厄,是圖了什麽?難道是讓你們打著他的旗號吵架?”她歎氣道:“所以啊,想禮拜的時候,就讓王師傅帶你,去娘娘廟做正經的禮拜。別跟那些蠻夷混在一起,時間長了都給人帶壞了。知道了麽?”


    她像個諄諄教育孩子、不要和壞人來往的普通母親一樣,教育起小讓娜來。


    “可是,那也不是蠻夷,那是我生母啊。”小讓娜無奈地解釋道。


    這話聽起來很怪,但也沒辦法——在堅持區分蠻族這方麵,塞裏斯人和羅馬人幾乎一樣固執。


    別說照顧其他人的感情,他們經常連自己的感情都不照顧。小讓娜已經聽說過很多起,說自己祖宗是蠻夷的事情了……


    “那就是個歸類,不是要說她。”馬王妃倒是不太在意:“那些人信的教,娘看了都受不了。她隻要不信那些就行了。”


    “是哪些啊?”小讓娜眨眨眼,還是沒太懂。


    “你哥給我說過。”馬王妃告訴她:“就波蘭人信的那種教,說也是拜上帝教,但其實不知道是哪個邪魔,篡改出來的教義。裏頭居然還說,讓人拿自己孩子來做獻祭。連羅馬主教都看不下去,硬給他改成羊了。”


    “那個好像是說,讓信徒獻祭最親近的人,來表忠心的。”朱文奎幫她補充道。


    “哎呀,這可真不是人!”馬王妃連連搖頭,用自己想到的最嚴重的詞罵道:“都是這樣的人聚在一起,能是什麽正經教派?我看,文奎說的也不是沒道理。有些教派,就是欠朝廷剿。”


    小讓娜沒法反駁,隻好跟著點頭。


    “娘雖然掛著這王妃的名號,但就是個尋常婦道人家,不懂什麽微言大義、經書墳典。你們喜歡的政事和軍務,我也沒什麽興趣。”


    “但娘知道,咱們作為一個人,起碼也要知道善惡吧。”馬王妃叮囑道:“所以,一定要離他們遠遠的。不要看他們可憐,就同情他們。也不要覺得大家都拜一個佛,就替他們說話——這些人都壞著呢!”


    “知道了,知道了。”小讓娜繼續乖乖地點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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