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武城的縣衙大牢,倒與別處不同。


    整個監牢嵌入地下,機關重重,外圍還設有溝渠,裏麵注水,可謂和古代的牢城營有一比。


    牢房也是用的整體的鐵籠子,入地十寸,牢固非常。


    牆體都是巨石,挖絕對挖不開,便是有一等一的內功高手出手,也無法撼動。


    牢中關的也多為武功高強的強梁。


    如果看一看耀武城的大牢,後世那些讚頌這個時代的武者的後輩武人們,可能會三觀炸裂,覺得自己眼睛都要瞎掉。


    這幫人哪怕被關著,尋常獄卒都不敢靠近,甚至有些文官要進牢房之前,都要先喝點定心茶,不喝上一盞,進了牢房容易被這幫彪悍之徒嚇到。


    定心茶就是監牢必備,一開始用的藥材有點貴,好幾年請老大夫斟酌,才拿便宜藥材替換,煮出來的茶效用不減,卻是物美價廉。


    穆青雲等人一到,縣丞就立在外頭,提著定心茶給眾人備用。


    縣丞說話還是很溫柔的。


    “諸位一路奔波,夜深露重,還是喝杯茶去去寒氣吧。”


    他當然不好說,擔心這幾位進了牢房被那幫家夥嚇到了。


    其實他們嚇到了,縣丞也無所謂,就是擔心這幫牢裏的悍匪得了意,越發難搞。


    有時候縣丞心裏都想,這幫人就不該抓,當初直接弄死不就得了,何必還往牢裏塞,如今大牢的獄卒們更新換代的速度都比換縣令的速度還快,實在讓人徒唿奈何。


    一層一層的台階向下走。


    縣丞心裏直發毛,麵上卻越發和煦,輕言細語地東拉西扯。


    一會兒誇一誇嶽女俠神功蓋世。


    一會兒又讚頌徐老在耀武城立下無數功德。


    要是不說話,他腳下就發虛發軟。


    一路走,就聽左右牢房裏時不時傳出短促的,戲謔的笑聲。


    深更半夜,大牢如此晦暗,穆青雲心裏還真有點緊張。


    她忙迴想了下當年一個人穿過村子迴姥姥家的場景。


    她十一歲還是十二歲?


    當時頂著寒風,夜幕下,草叢裏窸窸窣窣,周圍還是墳場,那時候的心境到底怎樣,此時想來,尤有些心有餘悸。


    和當年比,如今這點場麵,還有這麽多人在一起,真算不上什麽。


    下了石階走了不久,王金鳳忽然扯開嗓子,戚戚瀝瀝地高唿:“兒啊,我兒!”


    旁邊牢房內,角落裏,一個黑乎乎的影子聞聲猛地爬起來,撲到鐵柵欄處,喉嚨裏發出一聲悶悶的聲響:“娘,娘,救我。”


    他抬頭借著昏暗的燈光,看到衙役身上的衣裳,還有雲朵兒,頓時扯開嗓子:“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再也不敢,嗚嗚,救我出去,讓我出去。”


    王金鳳頓時心疼得捂住胸口:“我兒!”


    縣丞:“……”


    真是見了鬼了。


    他當縣丞也有小兩年,經常在大牢這邊出沒,反正有事通常是讓他來,可謂見慣了不怕死的彪悍武夫。


    像眼前這一群這麽慫的,實在稀罕得很。


    不隻是周睿,其他人也嚎啕大哭。每個人都在認錯,拚命地叫喚著要出去。


    周圍其他牢房裏隱隱傳來輕蔑地竊笑聲,每每聽到,這些人不免哭得更兇。


    穆青雲猛地一震秋水劍,一聲劍鳴。


    整個大牢都為之一靜。


    她這才掃視一眼,叫起周睿旁邊坐著的三十多歲的男子。


    縣丞低聲道:“這人也是周家坳出身,做了兩年鏢師,最近在耀武城討生活。”


    穆青雲點頭:“我觀你神氣充足,應該有四品上的修為。”


    這人根本不推諉,也不必穆青雲多問:“我知道那個‘嶽青青’不是真的,我去擂台看過嶽女俠的比賽,真是神乎其技,令人羨慕。”


    “但她人雖是假的,手中的秘籍卻絕不是,我看過一小部分,是改良的撼山拳,撼山拳正好我也學過兩年,隻看了兩眼,我就知道這本秘籍的價值簡直千金難換。”


    “那個假‘嶽青青’手裏攥著這樣的東西,簡直是暴殄天物。”


    “不隻是我,他們幾個。”


    這人指了指牢中沉默的幾個漢子,“他們也看到了,那秘籍,如果能學上一學,這輩子對自己也算有交代。”


    “我從小就學武,就是沒什麽運道,四處求學學了個四不像,不過好在也能憑此混口飯吃,如今年紀大了,本不敢再生妄念,可午夜夢迴,仍想若我也能生在那些武學世家……”


    他話音一頓,歎道,“不知是否有機會一窺武道巔峰?”


    旁邊鬼哭狼嚎的好些人都靜了靜。


    雖然周睿這樣從不曾習武,受騙隻源自父母望子成龍的,占了大多數,可到底還是有一部分人,是不甘心,是有欲求,這才被騙子蒙蔽。


    穆青雲點點頭,心下了然。


    雲朵兒卻嚇了一跳:“青青姐?”


    那改良撼山拳雲雲,她好似剛從青青姐手書的筆記裏看到過。


    “難道姐姐的筆記內容外泄了去?”


    “不要急。”


    穆青雲笑了笑,“試試就知。”


    她之前就有一點猜測,打算把她為天下初學者編寫武學筆記的事廣而告之,其中也有那麽一丟釣魚的意思。


    釣得到最好,釣不到也無所謂。


    反正這消息一出,她一本秘籍賣五十兩,立即就從良心價變成了坑爹貨。


    哪怕隻讓騙子一文錢也賺不到,她心裏也挺高興。


    穆青雲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眼拉著周睿的手不鬆開的王金鳳,笑道:“天色晚了,馮縣丞你看著辦吧,該罰便罰,該打便打,罰完能贖人的,讓人贖走得了。”


    縣丞點頭應是。


    說了幾句話,穆青雲就帶著人往迴走,走了幾步,旁邊牢房裏忽然有人道:“這位女俠,還請留步。”


    穆青雲定身轉頭,縣丞忙緊張地張開手臂,護在穆青雲身邊,急聲道:“萬不要聽這些人說話,都是些陰險狡詐的混賬。”


    “馮縣丞此言差矣。”


    說話的是個年輕人,二十餘歲,笑容明朗,和這環境格格不入,“嶽女俠,勞請您靠近些,我有個關於您的大秘密要說與您聽。”


    他幽幽長歎,“隻能說今天是老天辟佑,竟讓我在這等地處見到了嶽女俠,本還以為再也說不出口的秘密……終於能告訴正主了。”


    穆青雲輕笑,拍了拍縣丞的肩膀,轉身靠過去。


    “近些。”


    這人神色凝重,“附耳過來。”


    穆青雲眨了眨眼,果然微微低頭側臉。


    剛一動作,眼角餘光就瞥見這人胳膊仿佛陡然間長長了一截,手如閃電,迅速掐向她的喉嚨。


    “啊!”


    這一手,卻正好抓在秋水劍的劍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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