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社的工作總是很忙碌,周六早上八點不到,何勝明走進辦公室時,魯建波已經挺直地坐在裏頭,埋頭校對稿件。老魯聽到腳步聲,抬頭朝何勝明微笑道了聲早,說完又馬上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工作。看他入神的樣子,顯然不是剛來,說不定早上六七點就到了。


    何勝明心想年紀大的人就是覺少,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爺在用這種方式,在彌補他們來日無多的遺憾,不像年輕人,倒頭就能睡上十幾個鍾頭,看著好像青春無限,可仔細一想其實他們一天時間裏有半天都是躺在床上,那還無限個雞毛啊!


    何勝明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放下公文包,然後從包裏拿出厚厚的一遝稿件。


    托林國榮和丁少儀的福,他最近這星期半點報社的事情都沒幹,但工資照拿,還能用公家的時間光明正大幹私活,《狩魔手記》一口氣寫了兩萬多字,今天再趕工一下,就能給丁少儀交活兒了。千字一百塊,三萬字就是足足三千!一個星期的私活,差不多頂他三個月的工資。而且更關鍵的是,如果幹得好,那就從此搭上了林國榮的車,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從這一點上講,縱然他何勝明和林國榮的妖孽兒子之間存在再多不美好的迴憶,但隻要錢給夠,他就能一往無前地跪舔老林下去,直到有朝一日,他有本事另立山頭。


    何勝明倒水泡茶,利落地準備完寫作的前期工作,接著便像魯建波一樣,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態。《東甌日報》文學版主任辦公室內,又恢複了寂然無聲的寧靜,隻剩下一頭社會主義的老黃牛,和一條資本主義的新走狗,交替唿吸所產生的輕微聲響。


    足足一小時二十分鍾後,何勝明放下筆,伸了個懶腰。


    今天早上他狀態不錯,一會兒功夫,就寫完了一千多字,而且自認水準上乘,不論故事性還是文學性都無可挑剔。


    “老子果然一直沒變,永遠這麽才華橫溢啊……”何勝明滿心得意地笑了笑,然後身子往後,朝椅背上一靠,表情中多出幾分同情地望向仍在努力工作的魯建波。


    一個人要成大事,果然光靠個人努力不夠。


    眼前的這個魯建波,好歹是《東甌日報》文學版的主編,論行政級別,應該不是正科也至少是個副科了,甚至還掛了個在普通老百姓看來了不得的區作協主席的頭銜。可明明都這麽拉風了,也不照樣是整天窩在《東甌日報》這棟樓裏,見到丁少儀跟孫子似的,幹活的時間比應酬的時間多出幾倍。一看就知道,這個四十出頭的老男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林國榮那活法,才叫活著呢。”剛寫完一千字,何勝明就膨脹得開始幻想,有朝一日能和老林平起平坐的畫麵,“一定會有那一天的,老子的水平不比林國榮差。到那個時候,他兒子再敢跟我逼逼,我就當著他爸的麵,一巴掌扇死他……”


    他緊了緊拳頭,正要拿起杯子喝口水,寂靜的辦公室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何勝明同誌~”袁佳潔巧笑嫣然站在門外喊道。


    何勝明看清來人,一下子就驚喜地站了起來,差點把手上杯子裏的水晃出去。


    “你怎麽來了?你怎麽找到我這裏的?”何勝明兩連問。


    袁佳潔微笑走進來。


    魯建波抬眼一瞧,不用他張口問,袁佳潔就禮貌地問好道:“魯主編好,我是何勝明的大學同學袁佳潔,在《曲江南都報》上班。”


    “哦……你好你好。”魯建波很高興地站起來跟袁佳潔握握手,天可憐見,總算有人管他叫魯主編而不是魯編了,“又是同學又是同行,難得啊。”


    袁佳潔一笑,鬆開魯建波的手,然後款款走到何勝明跟前,笑容嫻雅地說道:“師兄,好久不見。今天是有件公務,特地來麻煩你的。”


    何勝明看著一別經年卻仍然姿色不減,談不上有多漂亮,但好歹勝在有女人味的師妹,單身多年的他忽然覺得,這可能是老天爺要安排他走運了。前腳剛獲得晉升東甌市上流社會的機會,後腳師妹就找上門來。果然人的氣運到了,好日子就躲都躲不開啊!


    “不麻煩,不麻煩!你這麽大老遠過來,什麽忙我都得忙啊!”何勝明一下子像是換了個人,無比熱情洋溢道,“有什麽事你盡管說!”


    袁佳潔盯著何勝明的眼睛,抬手把一縷頭發往耳後一撥,輕聲細語道:“我想對林國榮老師家的孩子很感興趣,想找點孩子的資料,寫篇人物報道。”


    “就這事?”何勝明啞然片刻,失笑道,“這事簡單啊!”


    魯建波也嗬嗬走了上來:“小袁,你問這事,還真是找對地方了……”


    ……


    袁佳潔沒想到事情能進展得那麽順利,何勝明和魯建波對她沒有半分警惕,從進門到出來,不到一個小時,她就拿到了厚厚一袋子關於林淼過去一年幾乎所有社會活動記錄。


    迴家卻不住家裏的袁佳潔,抱著牛皮紙袋,婉拒了何勝明請客吃飯的邀請,借口任務重,便匆匆返迴了臨時下榻的酒店。進了房間,把材料全都倒在床上,看著滿滿當當一整床的東西,袁佳潔心中,不由地隱隱升起幾分興奮。一個七歲的小孩,哪怕再怎麽優秀,也不至於收獲《東甌日報》這種規模的地方媒體如此巨量的關注吧?


    要說這背後沒有大人的操作,誰能信?


    幾乎是一瞬間,袁佳潔腦海中,就已經擬好了這篇報道的標題——


    《人造神童:我們的教育,還能公平多久?》


    噱頭啊!天大的噱頭啊!


    袁佳潔深吸了幾口氣,急忙開始翻看這些材料的內容。


    然後很快的,她就陷入了進一步的狂喜之中。


    先是找到一篇題目為《門》的學生習作,署名自然是林淼,指導老師苗曉秋,不知是何方人物。但隻看內容的話,這篇文章幾乎鎖定了苗曉秋代筆的嫌疑,反正袁佳潔自認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寫出這樣的東西,更不用提,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不對,看時間,是去年的,那個時候,林國榮的兒子才不過六歲而已,能寫出這種東西,簡直就是笑話。


    再然後就是連續幾篇關於林淼拿到區級和市級奧數比賽和作文比賽大獎,以及獲得全市中國象棋邀請賽冠軍的報道。至於跳過小學直接讀了初中的神童事跡,更是有一篇專門的長篇特稿,裏麵差不多把林國榮兒子一整年獲得的獎項榮譽全都羅列了一遍,其中有一條,簡直看得袁佳潔忍不住冷笑。


    創作歌曲《蟲兒飛》……


    《蟲兒飛》這首歌,可謂牆裏開花牆外香,磁帶發行半年,在東甌市沒怎麽火,杭城那邊倒是有了不少聽眾,在廣播節目裏出現的頻率不低。


    袁佳潔自然也聽過。


    可現在,東甌市這邊的權威媒體卻告訴她,這首歌是個七歲小孩寫的。


    侮辱群眾智商,也不帶這樣的啊。


    這包裝得有點過分了……


    袁佳潔拿出筆記本,迅速將幾個重點記下來,然後收拾好一手材料,中午12點多,連午飯都顧不上吃,就匆匆出了門。


    在隨後一天半的時間裏,袁佳潔扛著《曲江南都報》的名頭,分別走訪了百裏坊小學、西城街道辦事處,以及少年宮幾處和林淼有關的地方,甚至連中遠的小破屋都沒放過。


    通過麵對麵的訪問,在袁佳潔的眼裏,無數證據,正越來越指向同一個真相——林淼所謂神童的名號,根本就是林國榮依靠個人能量發起炒作的結果!


    林國榮是東甌市作協名譽主席,安排兒子拿個小破作文比賽的獎困難嗎?


    林國榮是西城街道的副主任,東甌市那個所謂的象棋邀請賽,根本就是西城街道發起的,他安排兒子拿個冠軍有難度嗎?


    還有奧數雖然難操作一點,可退一步說,就算是林淼憑實力拿的,可那也不能掩蓋他在其他方麵造假的事實!


    更不用提,她還打聽到,林淼學鋼琴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學遊泳因為對教練不滿,還發脾氣讓老林給換了人,結果依然學不好,顯然是根本沒能力完成一些需要公開表現的項目……


    兩天時間,袁佳潔掌握的證據越來越多,可供報道的內容越來越詳實。


    但與此同時,她心裏也漸漸開始出現擔憂。


    林國榮能在東甌市這麽搞風搞雨,她要麵對的,顯然不可能隻是一個人。誰也不能肯定,如果真把這篇報道發出去,她會不會遭到來自整個東甌市的瘋狂反撲,甚至是暗中陷害。


    “可我……是個記者啊!我有揭露社會黑暗的責任和義務啊!”


    周一早上,神通廣大到居然摸到江北鎮的袁佳潔,站在一處大院門外,內心天人交戰了足足有半分鍾,終於還是咬了咬牙,邁步走進了院子。跟院子裏早起洗衣服的農婦打聽了一下,她左拐右拐,最終走到一間破舊的老房子跟前,輕輕敲開了房門。


    房門打開,露出一張警惕的麵孔。


    “你找誰?”林淼家的老太太,拉著臉問道。


    袁佳潔擠出笑臉:“阿婆,我是報社的記者,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關於林國榮老師的。”


    老太太盯著袁佳潔上下打量了幾眼,突然沒好氣地說了句:“我兒子都不管我死活了,你問我我也不知道。”說完就要關上房門。


    袁佳潔眼疾手快,把手插進門縫:“阿婆!你先別關門,你有什麽委屈,可以跟我說的嘛!”


    老太太這才半推半就,開了門。


    半小時後……


    老太太跟袁佳潔哭訴完大兒子不孝,小兒子雖然很想幫她,但是實在有心無力。


    袁佳潔拿筆記著,又裝作隨意地問了句:“阿婆,聽說林老師家的孩子,是個神童啊?”


    老太太卻翻白眼道:“什麽神童不神童的,都是外麵瞎說的,我自己的孫子我還不知道嗎?阿榮他兒子,前兩年連字都還不認識,拉完屎都不會自己擦屁股,都要我幫他擦呢……”


    “真……真的嗎?”袁佳潔滿臉掩不住的驚喜。


    這迴……真的是大新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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