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巔,白雪皚皚。


    樓閣精巧,小亭聘然。


    白煙嫋嫋升騰盤繞,如一團繾綣白煙。


    就在那白煙之畔,有一道身影著玄色衣氅,外罩輕羅薄紗。淡紫色的琉璃長笈簪,挽束著流雲玉雪一般的長發。


    纖巧細致的眉宇,淡櫻花瓣似的薄唇。一雙眼尾上揚的杏眼,縱然麵上不喜不嗔,也總是自然蘊含著三分清傲孤高之色。


    而現在,那雙總是滿載著驕傲的眼眸正在與他對視——慢慢的,就有柔柔的暖意在那雙冷冽的褐色眼瞳中暈染開來,讓正在對視的兩神都感到了一陣刻進了骨子裏的溫暖。


    “唔,偷得浮生半日閑。”


    單手挽著長袖,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優美地斟著茶。隨著那茶水落入杯中發出的“泠泠”之音,煮茶者細長濃密的睫毛略略垂下,使得一雙微圓的杏眼更添加了兩分柔美之色。


    “約一兩好友,斟茶共飲,也是樂事。”


    擱下茶壺,銀發的龍君微勾唇角,輕抬眉睫,含著笑對玉微說道。


    輕抬腳步,行至矮案前跪坐下來。玉微自然地探出手,托起龍玉拖過來的茶盞,輕抿一口,微微闔目迴味了一瞬後,同樣含笑對麵前的好友道。


    “碧沉霞腳碎,香泛乳花輕。吾友,好興致。”


    “嗬。”一聲發自內心的輕笑,龍玉拿起屬於自己的那一杯茶,同樣抿了一口。


    清肅山風吹過,輕拂著玉微與龍玉的長發衣角,渲染開滿室的茶香——一壺清茶,兩方果點,相對而坐的一對至交好友。這般景象,就像是億萬年前,修為尚淺的玉微與好友對坐,談天說地時一模一樣。


    在此之前,玉微曾經無數次設想過再見龍玉時會是什麽情景。


    故人依舊,自己的心境卻已是今非昔比。


    他到底應該用什麽樣的姿態,去麵對著自己那曾經隱約思慕過的龍君?用什麽樣的言辭,再去與相別億萬載之久的摯友交流暢談?


    又或者,他們還能像當年一樣,談天說地麽?


    這些,玉微都不知道。


    就好像是他不曾想到,雲辭塵的手段竟是如此的簡單粗暴——他竟然在他做好了一切準備後,直接將他丟到外域、連聲招唿都不打地直接將他丟到了故友的麵前一樣。


    而他同樣沒有想到的是,當他見到了龍玉的時候,他之前的所有顧慮竟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沒有想象中的相顧無言,也沒有想象中可能出現的尷尬。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默契依舊。


    當龍玉微笑著斟茶,玉微微笑著端起茶盞的時候,他們之間相隔的億萬載時光都好像是不曾存在過一般。所有的一切氛圍,都是讓他們雙方都熟悉的心安。


    那種感覺,就像是孤身奮戰在沙場上的孤者,突然找到了那可以依靠、可以交付出後背的存在。


    “是雲辭塵送你來的吧。”


    先開口的是龍玉——這位龍君再度飲了口茶,而後就將茶盞放了下來。他眉眼輕抬,臉上流露出與鴻鈞相似,卻又有著本質區別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真是很過分的手法,我事先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是啊,真是可惜。”


    隨著龍玉的動作放下了茶杯,玉微順手掂起了桌上的一隻柑橘,柔和下了冷冽的眉眼,輕聲說道。


    “若是好友事先知道了,怎麽著也要親自下廚擺一桌酒宴,為我接風洗塵。怎會隻擺出如此簡單的一壺香茶兩盤果點,就將玉微打發了?”


    “如今也不晚,來日補上。”


    一側手肘撐住桌案,龍玉聞言輕笑,一句玩笑似的話語說出後,才慢慢收斂起了麵上的嬉笑之色。


    “唔,是應該明日。”


    玉微收斂笑意的速度不比龍玉慢。他略一沉吟,旋即也不對龍玉客氣,直接開門見山地對龍玉說道:“好友,一別億萬載。洪荒變故甚多,吾對好友離去前留下之信件中所含消息追查許久,所得頗多。然所得越多,微心中疑惑便越多,不知好友可方便與微解惑?”


    “無妨。此乃外域,他雲辭塵的手,還伸不到這裏。”


    聽聞玉微如此顧慮,龍玉略一頷首,如是道。


    “好友所慮之事,玉或許了解一二。不知好友可知曉:那雲辭塵,就是一線生機。”


    “……固有所思,不敢確認耳——然,雲辭塵既為一線生機。那麽天道……”


    龍玉一語道破雲辭塵身份之秘,若說玉微全然不曾驚訝,那一定是在有心掩飾。然而,若說玉微對雲辭塵身份全無所覺,那明顯也是癡人說夢。


    眉頭微蹙,玉微抿唇略略想了想,而後便接上了下一句話。


    “天道乃是雲辭塵之兄,名喚雲逸塵。”


    說到這裏,龍玉略過玉微那又是驚愕又是了然地神情,突然又勾了勾唇,眉目間浮現出了一絲罕見的自嘲落寞之色。


    “好友,你當知曉,我乃洪荒天地間第一誕生化形之生靈。因此,我得天地寵愛,更有殊榮獲得那‘盤古氏’稱謂,與你等三清或那十二祖巫一般,同列為盤古後裔。”


    聽著龍玉娓娓道來,玉微沒有插話。


    雖然並不是十分明白龍玉為什麽要提起這一樁往事,但自詡了解龍玉的玉微卻並沒有要打擾龍玉追憶的意思。


    龍玉不會說廢話的。


    這,是玉微對龍玉的信任。


    而龍玉,也確實不會辜負這樣的信任——龍玉話鋒一轉,接下來的一段話,又是石破天驚。“但是好友,你可知曉,無論是我、是你等兄弟,還是那十二祖巫,可都不如那雲家更有資格擁有‘盤古氏’這個稱謂!”


    “昔日,盤古父神衍混沌陰極之力為生機,化陽極之力為天道。若盤古父神為洪荒的創.世神尊,那麽他雲家兄弟,就應該是洪荒的至高主宰!”


    習慣性地用指尖摩挲著自己的袖口,龍玉輕笑起來,眉目之間諷刺意味濃厚。


    “若隻是如此也便罷了。但偏生這主宰之位,隻能從他們兩神中二選一。他們注定一顯一隱。所以,早在我度雷劫之先,那兩位就已經有過一番爭鬥。”


    龍玉的一席話,就像是一根遺失的絲線,讓玉微將自己的所有猜測串聯在一起,終於拚湊出了一個完整的答案。


    到了此時,他終於明白了雲辭塵所求為何。


    “洪荒眾生皆畏懼天道,卻並無誰真正了解一線生機。”端起茶,玉微好似自言自語一般地輕聲呢喃,而後下了判語。“若真如好友你所說,那麽當年的一番爭鬥中敗的,應該就是他雲辭塵了。”


    “隻是,這些年天道雖然威名赫赫,卻從未露過麵。即使是我叛教……唔,想來雲辭塵雖敗,卻也並非全無所得。”


    “正是如此!”


    對於玉微的自語,龍玉讚許地撫掌而笑。


    “其實要說心機,這雲家兄弟都是胸有溝壑之輩、機敏巧思之輩。然而,他們的治世之法卻截然相反——雲逸塵淩厲霸道,勢若雷霆。而雲辭塵卻是如春風化雨,令人防不勝防。”


    聽到這裏,玉微不由得也笑了笑。


    “一個行的是霸道,一個行的是詭道。若是尋常修者等,恐怕更多的還是會臣服於雲辭塵。”


    “不見得。”抿了口茶潤了潤喉嚨,龍玉輕抬眉梢,倒是對玉微所言不置可否。


    “哦?”聽聞此言,玉微望向龍玉。“微願聞其詳。”


    “霸道也好,詭道也罷。都不過是王者治世的一種手段。雲辭塵也好,雲逸塵也好,無論是他們兄弟中的誰做那至高主宰,對普通的洪荒生靈都沒什麽兩樣。”


    雖然從沒有好為人師的習慣,但對於好友的疑問,龍玉解答起來卻從來都是認真仔細的。


    “若說雲辭塵雲逸塵主事,到底對誰真正有影響,那一定是我們。”


    “天道無情。一線生機……”聽到這裏,玉微若有所思。“對於我等而言,若是雲辭塵上位,倒真比雲逸塵在位要好些。隻是事到如今,就算我等不願,怕也是沒有退路了。”


    “技不如人,如之奈何。”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龍玉也罕見地流露出些許蕭索之態。


    隻是龍玉畢竟是龍玉,縱使麵對如此情況死局,心中也總是不服不甘多餘頹喪的。蕭索一瞬,隨即就有凜然驕傲之色染上龍玉的眉眼。


    “隻不過,雖說我等技不如人,卻也不是他們能夠隨意當做棋子玩弄於股掌之間的。”


    “好友說的是。”聽聞此言,玉微含笑說道。“我等與雲辭塵之間,更多是互利互惠,各持所需,算不上是做他的棋子。也正是如此,好友才會願與雲辭塵打交道——微此言,對否?”


    “好友,莫要取笑於我。”


    玉微的一句話,讓龍玉有些無奈地瞪了他一眼。


    “難道你不是如此?”


    龍玉的這一眼讓玉微不由得輕笑出聲。他抬頭看了看亭閣之頂,輕笑著應道。“是是是,如好友所言。我,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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