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連巡辦手續的時候,我無所事事的在和平區溜達。汪洋與我們不同,他則一頓飯接一頓飯的陪朋友――每次他出門前都會做這些事。李桐的父親養了不少人,這是連巡告訴我的,他心裏從來不藏事,周虎也同樣,這些爬的高的大哥們想坐的穩,上下都得交。


    這種事不難理解,市裏有個搞集資被判的家夥放出來的第一天,汪洋便讓連巡送過去一遝錢,而且把他直接安排在老爺子的一家公司裏掛名。這種事情經常發生,不要認為喪家狗沒人養,隻要它曾經討好過幾個像樣的能被用上的主人,它就不會被餓著。


    這社會上從不缺會咬人的狗,隻缺會替主人搶別人骨頭的狗。


    汪洋出門前就在安排這種人。比起我來,這些人平常都是有人肯養的大爺,但他們心裏絕對清楚,自己吃的肉出自自己以後的身上,所以他們很少會認為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反而,他們都把一天劈成兩天過,錢和事自然也都比我鋪的大。


    當然,更多從牢裏出來的哥們混的實在差了些。


    在我家附近住著一位大哥,大哥隻是我們對他的稱唿,更多的則是一種諷刺。我想不起因為什麽認識了他,隻記得他出來混的年代還屬於那種敢跟精察電棍比耐性的年代。大概五十來歲,人長的很富態,日子過的並不富態。那幾天他讓我一個在和平區的朋友幫他收一筆爛尾賬,我跟著去他家湊熱鬧。大概十多萬,廠子給他兩千,他實在找不到人,大咧咧的請我們喝了頓酒,讓我們幫他跑腿。出了飯店,我們隻說了一句“操”,每個人都掛著笑再也沒理會他的電話。


    我見到他的次數倒不少,大多他有模有樣的坐在社區裏的麻將桌上,口頭上總掛著“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知道,每個人都知道,他混過社會,出來後窮的隻能打起一塊兩塊平推的麻將,隻因為他出來後磨光了血性,磨出了耐性。


    那幾天裏小辛給我打過電話,不過當我看到他招搖的在飯店門口一連停著五六台掛著牛逼車牌的豐田霸道後,我突然悔過了見他的年頭。人一旦嘲笑起別人的張狂或者外露,大概他已經開始隱藏自己的嫉妒和無可奈何,我就是這樣,所以我離開。隻是我沒有想到,自己那一點點想法險些把老k重新拖進了監獄。


    李桐也忙的不可開交,拖著我們陪她給汪洋添了一堆禦寒的衣服後,又破費了一筆買了一堆羊絨線準備給汪洋織一件背心。


    我覺得很有意思,經常去取笑她笨拙的手工。但幾次下來,她著急又專注的模樣讓我改變了想法。我忽然嫉妒起來,我相信,無論商場裏多麽昂貴的衣服都比不上女人手指繞出的毛衣。因為那是純粹的愛,毛衣的線有多長,他們的愛就有多長。(.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隻不過太多男人永遠不會拆掉那些毛衣,而有些男人又永遠得不到自己的毛衣。


    臨走前我一直沒把事情告訴小腰,我受不了女人因為一小段的分別訕訕的模樣,更受不了假如小腰並沒有這種表情的場麵。也許覺得任何事情都無所謂的人都是可憐的。


    旅遊護照,時間並不長,因為路上汪洋有些事要辦,我們一直在倒著火車。不過讓我心疼的是,還沒出國境,李桐便開始發燒。看著她的笑掛在病怏怏的紫紅色的臉上,卻仍不依不饒的跟在汪洋身後,我才明白,對於女人,跟從便是她們最淺顯又最深埋的感情表現。


    我幾次想與汪洋提帶著李桐先迴去,不過幾次我都忍在了嘴裏。汪洋已經在電話裏安排好了住宿,並讓譚哥提前準備醫藥等等玩意。當然,最失望的是雞頭。坐了四五天的車,李桐紮進賓館後便起不了身,望著那些他毫不感興趣的俄羅斯的房屋和比他高大壯實的女人,雞頭不停嘮叨著。


    安排好行李後,汪洋和連巡就沒有再露麵。梁哥與我們開在同一間賓館,每天都會送來一些合口的吃的,我的時間則打發在一遍遍替李桐換上暖手的手爐。


    挺了兩三天,汪洋才領來一個年紀比我們稍長的哥們介紹。每個人都叫他“阿獸”,那位哥們笑起來很憨厚,進門就自我介紹,我們也就順嘴這麽稱唿。把阿獸扔給我們後,汪洋看了李桐幾眼,不自覺的挪著小步,最後還是尷尬的假裝無所謂走出了房間。


    阿獸健談,粗枝大葉的要請我們去飯店吃飯,李桐不願掃興,陪著我們一起下樓。大概生氣汪洋到了那邊沒有帶著她玩,出門時汪洋叫我們少喝酒的時候她連頭都沒有迴。女人本來就是活在心情裏的,我反倒覺得這樣的李桐才是真正的女孩子。


    在路上我與阿獸聊的不錯,阿獸剛到俄羅斯兩年多點,讓我意外的是,阿獸和我在車隊認識的楊哥經曆很相似,都是肇事後被黑社會訛上,沒辦法逼到了這邊。還好,譚哥很欣賞阿獸,配車配馬子,手裏的電話都嵌著倍兒有派頭的鑽石。


    楊哥早就從我的電話裏消失了,順著話題我打聽了一句楊哥的名,阿獸果然搖頭,“操,我去年迴家,你知道我家鄰居怎麽說我的嗎?”


    “說我在外麵吸毒,被人幹死了。”阿獸揪掉過濾嘴狠狠裹了兩口煙,“我他媽就想不明白,咱這種人怎麽一死就都是在外麵被人幹死的?”


    “而且肯定還都吸過毒。”我笑著補充說:“也不出去看看,現在哪個出去玩不碰點毒?”


    阿獸笑著指著我半天才說:“這幫瞎**造謠的人,都不得好死。”


    “都死了他媽的哪還有人了?”我哈哈笑著搖頭。


    阿獸很大方,帶我們到一家中餐館把展示台裏的菜挨個叫了一遍,生怕我們結賬似的提前在單子上簽了字,“譚哥在這邊硬,好點的飯店和加油站都甩過單子。”阿獸邊解釋邊詢問李桐要喝點什麽。


    李桐嘟囔著硬是自己倔強的捧起了啤酒。我沒有勸她,隻是笑。


    飯桌上阿獸酒量很淺,不過人不錯,隻要我們提杯他便跟著抿。想起汪洋的囑咐,我早早扣了杯子,陪著阿獸去衛生間摳嗓子。阿獸在衛生間裏呆了很久,打了通電話,慢慢的聲音也大了起來。聽到他在電話裏吼的時候,我心裏居然發起毛來。


    我不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為了第一次認識的朋友惹事,轉頭便想離開。不過阿獸恰巧的出來讓我停下了腳步。


    阿獸從我這借了火,晃悠悠走到飯店門口,手裏攥著的電話隨即狠狠摔在了地上。我沒敢多言語,看著他繞著電話轉了幾圈,似乎沒找到什麽東西,隨後他便一腳腳踩起了電話。


    這時我猜到事情肯定不如我想象般,不外乎是生意或女朋友,男人絕不會為了另一群男人懲罰自己,我愧疚的走過去想安慰幾句。


    阿獸甩開了我想牙攙扶的胳膊,蹲在雪地上一口接一口抽煙,“我他媽第一年過來就是幫譚哥在桑拿看著,我也不是什麽**上了道的人,去年一年攢了一萬多,我挺知足。”阿獸自顧自的嘮叨說:“去年年根迴家,我把我媽家裏的電器換了幾樣。我沒爸,咱當兒的有點錢肯定得想著家。”


    我心虛的連連點頭,阿獸歎氣的接口說:“你猜我媽他媽的又跟我要什麽?她他媽的去年讓我把她房子也換了。”


    “攢兩年吧。”我安慰說。


    “行,我認了。”阿獸啐痰罵:“我有個弟弟,在中國南方當兵,這兩天告訴我媽他想考軍官。我操他媽的,他學那點逼文化還不如我,他哥初中畢業,他能考上軍官?我媽讓我拿錢,幾萬來塊錢。”


    “我他媽的沒出來之前他怎麽不說考逼養的軍官,看我掙點錢了,覺得他哥在外麵瞎混,錢都發大水衝來的?”阿獸突然跳了起來,發瘋似的踩起電話。


    登時,我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迴飯店以後我把阿獸的事情說了一遍,哥們幾個都覺得他活的挺累,梁哥跟我們提過,在邊境混,邊檢、精察,哪怕是稍有關係的人都得罪不起。查個護照都能關進去半天,更別說開個帶色的場子需要平多少麻煩。


    第二天再見到阿獸時,我們主動想迴請一頓酒,但沒了這個機會――他把我們帶去了譚儕的家。


    很漂亮的房子,豪華到我連讚賞的興趣都沒有了,因為它實在離我太遠。


    譚儕的樣子很邋遢,就像爛在路邊小飯館裏每天靠啤酒和土豆絲打發時間的工地力工一樣,臉上的顴骨留著很明顯的曬斑。相反,他身邊站著的男人卻比他精神很多,一身子虎勁,沒等譚儕多客套,他便挨個拉著我們入座。


    “我弟弟”譚儕連名字也沒有說,撇嘴帶過了。


    原本我以為譚儕和自己的弟弟不合,但坐下不久我才發現,他的弟弟精神旺盛過了頭,一會嫌冷一會嫌熱,一會招唿我們喝酒,自己幹掉酒後沒等我們動嘴又急著搶下身邊人的杯子讓他多吃菜。


    汪洋手指在頭邊晃悠幾下,暗示我們譚儕的弟弟腦子確實有點問題,我們也就見怪不怪的安心放下了酒杯。


    飯桌上汪洋和譚儕隻是聊了一下最近,譚儕話很多,不過大概做慣了生意,沒幾句就捧上了汪洋。汪洋似乎掃興,當天多喝了幾杯,梁哥的事連提都沒提,更不用說聯係還等在賓館的他。


    出門時譚儕安排了兩輛車,全是奔馳,但司機的話讓我有點鬱悶,他說在這裏開奔馳與在中國開拉達沒太大區別。我們迴到賓館後汪洋先進李桐的屋紮了一頭,衝跟上來的梁哥擺擺手,沒解釋的就走迴了他的房間。


    我跟過去準備替他收拾一下,順嘴問了問譚儕弟弟的事。


    “自己彪的。”汪洋嘲笑說:“以前他弟弟挺好的一小夥,處了個對象比他小十來歲。有次小譚惹點事出去躲,他老婆就那陣生了。小姑娘當時也沒譜,以為小譚迴不去了,把孩子扔火車站自己跑了。”


    “被人撿了?”我接茬問。


    “操。”汪洋哼笑說,“知道這事小譚馬上迴去了,才過不兩天,迴去的時候孩子早死了。餓死的可能是。笑不笑死個人?一個老爺們能讓孩子餓死。”


    “他媳婦兒也他媽的該死。”我沒往心裏去,嘲笑說。


    其實這種事又有幾個人能記在心裏?每次有人鬥毆或者路上出了車禍,路過的人都會喊“出事了”,這代表什麽?代表這些人關心還是可憐?不過是代表他們無聊的日子有了缺口,多了一個熱鬧可看。罵罵挨了刀子掉肉出血的痞子不證明這些人多麽純潔,替遇難的人咋咋嘴歎歎氣也隻證明這些人在用嘴表達自己的人格。我不信,因為我也是這些人裏最忠誠的一個。我唯一高尚的是,我清楚了這些,所以我不再指望有太多人會在我出事時心酸,也許,這也是最讓我心酸的清醒。


    “小譚把他媳婦兒砍了,”說到這汪洋笑了,“砍完自己也他媽彪了,走三步退兩步,一身賤毛病。”


    譚儕弟弟的事我沒有再告訴其他人,一個人在賓館大廳轉悠的時候,老板娘居然與我搭上了話。很有韻味的一個女人,因為在那邊中國人很少出門,她見了我後就不停嘮著沒有滋味的事情。


    讓我吃驚的是,老板娘居然告訴我她準備把賓館倒手,一個人迴國。


    我告訴她現在的錢不好賺,不如留在那邊攢夠下半輩子養老的花銷,老板娘隻是搖頭。她說話的時候語氣很輕,“我丈夫走了挺多年了。”


    我瞠目結舌的慢慢點頭,老板娘並不傷心的說起她和她男人的事。“我們比譚儕到這到的更早,他見我也得叫嫂子。以前我倆還去過不少地方,東南亞還有歐洲。”


    “最後怎麽來這了?”我搓著手,右手那幾根手指早就凍的開始發木。


    “我老公說這邊的錢好賺,結果賺太多了……”老板娘沒有繼續說下去,我也強逼著自己不去猜那些結果。


    我突然覺得這些在外國漂著的人很可憐,譚儕有著我幾輩子都買不下來的大房子,他卻有一個花多少錢都治不迴來的弟弟,阿獸有著我很羨慕的車和排場,我卻有他同樣羨慕不來的父母和親人,而老板娘,似乎已經不再計較和羨慕著什麽。她說話時的眼神總是懷念,女人的懷念和男人出軌一樣,她們和他們都已經不會再相信現在的自己還會幸福。


    老板娘給我講了一個故事,讓我記了很久,甚至,記得很疼。


    她說這個故事是她們在東南亞旅遊的時候聽導遊說的:有一種樹叫檀香樹,當初種植這種樹的人無論用了什麽方法,都不能讓它茂密。後來人們發現,這種樹需要緊挨著另一棵樹才能生存下來。以後人們便在檀香樹的旁邊種下另一棵樹,把它叫做伴生樹。不過,當檀香樹被砍下以後,伴生樹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再也沒有人去照料它。唯一慶幸的是,它雖然沒有檀香樹那麽出名,但它往往會比檀香樹活的更久。唯一缺憾的是,無論它活了多久,從它被栽下那一天起,它就是為了檀香樹在活著,當檀香樹離開了,它也就離開了。


    老板娘說她老公是個眼高手低的男人,這麽多年一直都是她在替他忙活。不過老板娘的模樣很幸福,她說男人和女人就是這樣,有些男人如果身邊沒有伴生樹,他就成不了模樣,而女人,如果找不到那棵需要自己陪伴的檀香,她們紮根又有什麽意思。


    “攢這麽多錢我一個人又花不完,能幫我花的人也不在了。”這是老板娘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老板娘離開後,我對俄羅斯的一切都沒了興趣。李桐睡了,我的一天也就結束了,在床上我忽然發覺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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