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盤山,蒙古大軍軍營,成吉思汗駐蹕之處。


    大營之中,驛道之上,眾軍你推我拽,牛馬拖牽,艱難前行,把成吉思汗的金帳巨車向山下牽引。


    虎皮大帳的主人已經不在,怯薛軍眾將臉上掛淚,奮力推車,似乎上麵的虎帳之內,那個無堅不摧、用兵如神的蒙古帝國的大汗依舊健在。


    山道一側,蒙軍猛將速不台冷冷看著這一切,獨眼眼神淒苦寂寞。僅僅是數日,他麵色憔悴,須發斑白,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成吉思汗死了,“四狗”、“四傑”,八個為成吉思汗衝鋒陷陣的鐵血老臣,隻剩下了自己一個。


    這是長生天對蒙古帝國的懲罰,還是對他們征服世界,燒殺搶掠的不滿和詛咒?


    窩闊台和托雷,他們會兄弟和睦嗎?雄心勃勃的托雷,會心甘情願遵窩闊台為蒙古大汗嗎?


    速不台心亂如麻,望著前方發呆。


    “速不台,你可是要保重啊!”


    成吉思汗的第五子,高昌迴鶻的亦都護(首領)巴爾術過來,漫不經心和速不台搭訕。


    “巴爾術,多謝你的好意。”


    速不台皺起眉頭看了巴爾術片刻,忽然問道:


    “巴爾術,大汗都沒了,你什麽時候娶阿勒屯別吉啊?”


    阿勒屯別吉是成吉思汗的女兒,已經許配給了巴爾術,但由於巴爾術的原配善妒,已經為巴爾術生了三個孩子,成吉思汗也不好意思強迫巴爾術。而成吉思汗的女兒阿勒屯別吉一直處於待嫁狀態,現在已經是二十好幾的老姑娘了。


    現在成吉思汗都死了,巴爾術恐怕更不會提這事了。


    “速不台,隻能再等等看。你知道我家裏頭那位,惹不起啊!”


    果然,巴爾術苦笑一聲,很是有些感慨。


    “你呀!男人,還是要自己拿主意!”


    速不台忍不住,提醒巴爾術一聲。


    巴爾術點點頭不置可否,忽然轉移了話題。


    “速不台,窩闊台當大汗,你服他嗎?”


    巴爾術的話,讓速不台一愣,跟著一句。


    “忽裏勒台選誰,我就服誰!”


    忽裏勒台是大蒙古國的諸王大會、大朝會,是草原部落和各部聯盟的議事會,用於推舉首領,決定征戰等大事。


    “忽裏勒台還有兩年,這兩年是托雷監國。也不知道到時候,到底是誰當大汗?”


    巴爾術搖搖頭歎了一聲。


    成吉思汗雖然任命窩闊台為繼任蒙古大汗,但窩闊台能不能如願以償,還得蒙古諸王來議事決定。


    速不台點點頭,正想繼續說話,幾匹駿馬從山道上絕塵而來,馬上的蒙軍騎士滿頭大汗,戰馬也是鬃毛濕漉漉,顯然有要緊事。


    “什麽事?怎麽這麽慌張?”


    速不台一愣,大聲喊道。


    看到是速不台和巴爾術,馬上的騎士趕緊下馬,上前給二人見禮。


    “速不台將軍,巴爾術亦都護,前方軍情緊急,要向窩闊台大汗稟報!”


    窩闊台繼任蒙古大汗,軍中人盡皆知。


    “什麽緊急軍情?”


    “是靈州守軍投降了嗎?”


    速不台和巴爾術一前一後問道。


    西夏使臣送來降表,說是一月後投降。半個多月過去,難道是真要降了?


    “不是!是……”


    騎士們猶猶豫豫,個個眼神閃爍。


    “快說!”


    速不台一聲怒喝,騎士們不敢隱瞞,一股腦說了出來。


    騎士上馬離開,留下速不台恍恍惚惚,巴爾術麵沉似水。


    “宋軍擊潰新會州大營,進駐柔狼山,奪了應裏。他們要幹什麽?”


    沉默片刻,巴爾術吐出一句。


    新會州蒙軍大營,可是有萬餘大軍,就這樣輕輕鬆鬆被宋軍擊潰了?


    看到速不台不吭聲,巴爾術狐疑著問道:


    “速不台,西夏隻剩下一萬多將士,你說,會不會被宋軍偷襲?”


    最近由於天熱,蒙軍撤迴了大部,隻留一萬大軍在興靈之地駐守。黃河九曲重鎮應裏,距離靈州不過三百裏。騎兵一兩日即到。宋軍要是偷襲,蒙軍不習慣熱天作戰,恐怕要吃大虧。


    要真是這樣,救兵來到,西夏人還會投降嗎?


    “我也不知道。等等看吧,窩闊台……”


    速不台本來想說窩闊台有決斷,話到嘴邊,卻咽了迴去。


    窩闊台現在想的,恐怕是要穩穩當當登上蒙古大汗的寶座吧。


    二人都是心煩意亂,前麵山道上嘈雜聲傳來,二人一起向前看去。


    “忽裏,大汗都沒了,你還有心思喝酒?你這醉醺醺的,像個什麽樣子?”


    看到忽裏帶著隨從,搖搖擺擺過來,擔任軍中警戒的移相哥站起身來,眉頭一皺。


    軍中醉酒,這可是大忌。大汗歸天,軍中規矩也開始亂了。


    “移相哥,我要幹什麽,還要向你稟報嗎?趕緊滾開,要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忽裏醉醺醺,麵色潮紅,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


    “不客氣?”


    移相哥冷冷一笑,怒氣上升。


    “戰時嚴禁飲酒,違令者鞭笞二十。這是大汗的軍令。我倒要看看,你怎麽對我不客氣?”


    “移相哥,我砍了你這個雜種!”


    忽裏酒意上湧,眼睛一瞪,就去腰間拔刀,周圍的隨從趕緊把忽裏緊緊抱住。


    “忽裏,千萬不要啊!”


    “移相哥,大汗死了,忽裏心裏難受。你就別難為他了!”


    “移相哥,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要內訌啊!”


    忽裏的隨從紛紛開口,勸阻起了針鋒相對的二人。


    “大汗啊!你到底在哪裏啊?你還要帶著我們南征北戰。我們不能沒有你!大蒙古國不能沒有你啊!”


    忽裏停止了掙紮,仰天哭喊,隨從們用力把他緊緊扶住。


    “帶他迴營,醒醒酒。千萬別讓窩闊台和托雷看到了!”


    移相哥歎了口氣,擺擺手,隨從們趕緊把痛哭流涕的忽裏拖拽了下去。


    “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移相哥暗暗搖頭,他抬頭看去,速不台走了過來,趕緊上前兩步。


    “速不台,你……老多了!”


    “五十多了,一隻眼快瞎了,身上都是老傷。不服老不行!”


    蒙古第一猛將的速不台,言語中也有了感慨。


    剛才的一幕看在眼裏,讓速不台心裏發虛。看來成吉思汗病死,蒙軍的軍心也散了。


    “速不台,你是我大蒙古國第一猛將,大汗沒了,你可不能再倒下啊!”


    移相哥下意識寬慰起鬱鬱寡歡的速不台來。


    速不台點點頭,看著忽裏離開的背影。


    “移相哥,現在軍中將士軍心怎樣?”


    忽裏這樣的主將都這樣,軍士難免人心惶惶。


    “軍中傷兵和病員,加起來有兩萬餘人。再加上折損的,現在能上戰場的,恐怕不到五萬。現在天這麽熱,軍心難免不穩啊!”


    果然,提到軍心,移相哥的臉黑了許多。


    不到五萬人!


    速不台暗暗心驚。最近折損的這三四萬人,可都是和宋軍惡戰所致。即便是傾巢而出,和宋軍作戰,蒙古大軍,承受得起如此巨大的傷亡嗎?


    這可惡的宋軍!


    這該死的火器!


    “速不台,聽說南人的皇帝親自率十萬雄兵,到了臨洮府。我軍怎麽樣,是不是要和宋軍決戰?”


    氣氛沉悶,移相哥小心翼翼問了起來。


    “決戰?”


    速不台恍然若失,隨即搖了搖頭。


    “大汗死了,勇士們人心惶惶,看看剛才忽裏的樣子就知道了。軍中疫病流行,人困馬乏,天又熱,恐怕窩闊台就要退兵了。”


    他倒是想一雪前恥,但是如今的局勢,大汗病死,軍心渙散,天氣又熱,窩闊台恐怕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即便是集合五萬大軍,能蕩平士氣正盛的宋軍嗎?


    “速不台,你不要在意。我就是想知道,南人的火器,真的那麽厲害嗎?”


    移相哥好奇地問了出來。


    能讓大名鼎鼎的速不台吃癟,損失慘重,想必宋軍的火器有些門道。


    “攻打靈州城時,你應該見識過唐兀惕人的火器,兇猛無比。南人的火器射的更遠、威力更大。你想知道究竟,去問問察兀爾和塔裏就明白了。總之,南人火器兇猛不說,士卒也是訓練有素。很有可能,南人是我大蒙古國的心腹大患。”


    或許是想起了和宋軍交戰慘烈的場麵,速不台的眉頭不知不覺又緊皺了起來。


    “火器,的確讓我蒙古大軍頭疼,也是我軍心腹大患!”


    移相哥點了點頭。要不是靈州城守軍火器厲害,蒙軍何至於圍攻那麽久。成吉思汗病死,也和靈州城有莫大的關係。


    無堅不摧的蒙軍勇士,攻城時都害怕守軍的火器,其殺傷力太大,著實讓他心驚。


    “速不台,你要是見到了托雷,好好勸勸他。該退兵就退兵,不必在這一直耗著,報仇的機會多的是。再這樣下去,軍心就全散了!”


    移相哥終於吐露了自己的心聲。


    速不台點點頭,心頭無奈又低落。


    大汗歸天,雄鷹折翅,天氣太熱,疫病流行,傷亡巨大,在這種情形下,似乎軍心浮動,沒有了再和宋軍纏鬥下去的心氣。


    “速不台,窩闊台讓你去一趟。”


    有蒙古將領過來稟報,打斷了速不台的沉默。


    不用說,恐怕是新會州和應裏作戰失利,窩闊台已經起了退兵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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