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州,南宋西北邊塞重鎮,利州西路戎司治所,地處陝甘川毗鄰地帶,素有秦蜀要衝、陝甘紐帶之稱,千百年來,一直被視為兵家必爭和商旅輻輳之所在。


    沔州是四川的橋頭堡,北和金境接壤,西進可達隴西高原,西北直奔河西走廊;也可據沔州之險,出大散關東進,直入陝西關中平原,為三關五州第一要塞。


    初冬的沔州,空氣濕冷,江岸已經可見浮冰,城西岸邊的軍營裏,人頭攢動,熱鬧異常。


    自宋金戰後兩年,一夜之間,荒廢的沔州大營人來人往,似乎又煥發了活力。


    幾日前,利州都統司一紙公文,命其治下軍州所有邊軍雲集沔州大營,等待利州都統司的檢閱。


    所幸宋金息兵,北邊邊塞無事,好在利州西路各軍州距離沔州不過百十裏,最多幾日可到,倒也不耽擱眾軍按時集結,完成檢閱。


    教場高台之上,曹友聞當仁不讓坐於正中,利州西路安撫使郭正孫,沔州知州、利州西路轉運使高稼等一眾利州西路文官,武將之中,隻有一個王堅分坐一側。


    利州西路安撫使郭正孫白白淨淨,和沔州知州高稼的高大黑壯截然不同。不過這二人為官清廉,都有政聲,算得上相得益彰。


    曆史上,蒙古大軍入侵蜀口,時任利州路安撫使的郭正孫帶十萬軍民後撤,慘遭蒙古大軍屠戮。


    同樣是蒙古大軍入侵,攻破沔州,沔州知州高稼殉國。


    高稼是四川名門蒲江魏高氏的領軍人物。論資排輩,四川總領高定子是高稼的親弟,兵部侍郎魏了翁是高稼的堂弟,可謂滿門士大夫。


    對於利州路安撫使郭正孫來說,曹友聞這位天子門生的到來,他是有些不高興,畢竟,軍權旁落,且位於武夫之手,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


    不過,邊將跋扈,聽調不聽宣,這又讓他頭疼不已。如今曹友聞接管兵權,他又有些如釋重負,輕鬆了許多。


    新任四川製置使崔與之的來信,明裏暗裏讓他不要幹預軍事,他也落個清閑。


    他也想看看,皇帝的這些新貴,如何安撫這些邊軍中的驕兵悍將?


    曹友聞看了看兩旁寬袍大袖的煌煌士大夫們,心頭不由得有些感慨。


    曾幾何時,他在這些士大夫眼裏分文不值。如今,他卻可以和他們平起平坐了。


    皇恩浩蕩,師生之情,君臣之義,他隻有肝腦塗地,以報君恩了。


    “郭相公,高相公,諸位同僚,末將承蒙陛下親恩,前來西北邊塞整飭武備,編練新軍。必會鞠躬盡瘁,兢兢業業,不負陛下重托。還望諸位於錢糧政務上多有支持。末將謝過諸位了!”


    曹友聞首先開口,眾文官麵麵相對,郭正孫首先開口。


    “曹將軍放心。整飭邊軍,乃是國之大事,我等必盡心盡力支持將軍!”


    “蜀口防禦形同虛設,陛下經營西北,高瞻遠矚。錢糧差役但有所需,我等必會量力而為。”


    沔州知州、利州西路轉運使高稼跟著說道。


    “將軍放心!我等必會盡心竭力!”


    “必會戮力為之!”


    郭正孫和高稼開口,眾官員紛紛拱手而道。


    皇帝麵前的新貴,況且是軍事,能幫則幫,順水人情而已。


    “多謝諸位!”


    曹友聞迴禮致謝。


    文官們之所以客客氣氣,看的是皇帝的麵子,他心知肚明。不過郭正孫和高稼為官清廉,利州西路政事通暢,也讓他少了許多掣肘。


    “將軍聚集利州戎司所有官軍到此,究竟所為何事?”


    郭正孫似懂非懂問道。


    “大散關、天水軍、西河州都是邊塞重鎮,官軍貿然聚集於沔州一地,萬一發生邊事,卻該如何?”


    高稼皺著眉頭,悻悻一句。


    “二位相公,陛下重托,讓末將整飭邊軍。若是在陛下巡察邊塞之前,不能讓邊事有所改觀,末將豈不是有負皇恩?”


    曹友聞看了看眾人,麵不改色。


    “二位相公無需憂心。若是邊塞真有戰事,末將會一力承擔。”


    皇帝殷殷叮囑,如在昨日。國家大事,他又豈會蒙混過關?


    曹友聞的話,讓郭正孫和高稼一時語塞。二人麵麵相覷,都不再言語。


    既然皇帝有旨,那就任由曹友聞折騰吧。


    寒風凜冽,看著人頭攢動的教場,曹友聞向王仕信等人輕輕點了點頭。


    “開始吧。”


    查空餉、淘汰老弱病殘,重塑邊軍,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得令!”


    王仕信和麻仲等將領抱拳行禮,紛紛進入了隊列之中。


    “姓名,那部的官軍?”


    王仕信站在一名軍士跟前,冷冷問道。


    “迴將軍,小人張三,西河州官軍。”


    軍士迴答滿臉笑容,鎮定自若。


    “你的上官是誰?你入伍幾年?軍中有多少人?”


    王仕信厲聲問了起來。


    “我……我……”


    軍士神色慌張,說不出話來。


    “拉出去!”


    冒牌貨被拉了出去,垂頭喪氣,站在了隊列前麵。


    “你,年齡,從軍幾年,那部官軍?”


    麻仲站在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官軍麵前。


    “迴將……軍,小人……李四,從軍七年,大散關官……軍。”


    麻仲雄壯威猛,一座山一樣,官軍有些驚慌,迴答磕磕絆絆。


    “七年?手掌光滑,一點老繭都沒有。你騙鬼啊!拿下!”


    又一個“舶來品”,被拖了出去。


    “你多大年齡啊?姓甚名誰?你的魚攤買賣,做的怎樣啊?”


    站在一個腥味十足的軍士麵前,程信眼睛一瞪,手搭在了刀把上。


    憑他幾十年的軍旅經驗,這家夥一看就是個冒名頂替的贗品。


    這個時候,王仕信和麻仲都揪出來了不少“贗品”,他要是一無所獲,難免會讓曹友聞起疑。


    “將軍饒命!是何統領讓小人來的!小人要是不來,他就砸了小人的魚攤!”


    濫竽充數的魚販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慌忙跪下,開始磕起頭來。


    “拉出去!”


    程信心裏暗暗罵娘。


    何濤這蠢貨,拉這些農夫商販來濫竽充數,也不篩選一下,當真是又蠢又膽大包天。


    “開始操練!”


    軍士開始分隊操練,很快,那些對操練一竅不通的西貝貨,個個被拉了出來。


    一個個冒牌貨被揪了出來,琳琅滿目,竟然達兩三千人。高台上的曹友聞冷冷觀望,不動聲色。


    “將軍,各軍幾乎都有空額,尤以天水軍還大散關居多,兩者空餉人數均有千人左右。”


    麻仲和王仕信上前稟報,曹友聞輕輕點了點頭,麵色凝重。


    “辛苦了!”


    先不說吃空餉達到兩成,就是這些士卒們老的老、幼的幼,上了戰場,其真正戰力又有幾何?


    而之所以派這二人親自經手大散關和天水軍兩座邊關的篩查,也是因為這二人是有名的黑臉良將,公正嚴明。


    曹友聞暗暗驚歎。若是沒有四川反貪分司提供的“情報”,他也不能對症下藥,這麽快整肅邊軍。


    “押上來!”


    曹友聞立刻傳下了軍令。


    對付此類事情,快刀斬亂麻,打驕兵悍將們個措手不及,他沒有時間浪費。


    “你們要幹什麽?快放開老子!郭相公、程將軍,冤枉啊!”


    “憑什麽抓人,快放開我!高相公,求求你說句話呀!”


    眾將士驚訝的注視當中,兩個披頭散發的軍官被押了過來,軍官們奮力掙紮,大聲喊叫,卻被軍士們死死按住。


    程信看的清楚,大吃了一驚。


    “曹將軍,是不是搞錯了?”


    五花大綁的兩位軍官,都是利州西路的邊軍將領,一個是天水軍統領高一峰,另外一個是大散關統領何濤。這二人都和他交情匪淺,算是他的心腹。


    想不到利州西路各軍州將士集結,這二人無聲無息就被拿下了。


    “將軍,可要查清了,不能冤枉好人。”


    郭正孫眉頭一皺,在一旁輕聲勸道。


    大散關統領何濤,平日裏和他關係不錯,二人還有些沾親帶故。何濤雖然貪圖小利,但為人寬厚,慷慨仁義,在邊軍中口碑不錯。


    直接拿下,這是不是有些太過小題大做了?


    “將軍慎之。這二人都是邊軍將領,可要有真憑實據,要不然軍心不穩。”


    高稼也是吃了一驚。


    高一峰是蒲江魏高氏的分支,論輩分他還得稱唿高一峰一句“叔父”。


    怎麽曹友聞一上來就拿高一峰開刀?這不是給他下馬威吧?


    “郭相公,高相公、程將軍、各位同僚,天水軍統領高一峰,弄虛作假,吃空餉不說,更有糟蹋婦女之惡舉。大散關統領何濤,虐殺百姓,假公濟私。二人罪證確鑿,四川反貪分司明察暗訪,本將已呈報皇帝。”


    曹友聞看了看台下作奸犯科的兩個將領,迴到桌邊坐下,拿出一疊狀紙。


    “諸位,不是我故意為難麾下將領,你看看吧。”


    高稼和郭正孫都是半信半疑,二人接過狀紙翻看,高稼麵色紅漲,把狀紙重重拍在桌上。


    “罪大惡極,死有餘辜!”


    郭正孫看完何濤的罪狀,冷冷一笑,搖搖頭放在了桌上。


    怪不得曹友聞敢如此強硬,原來是有憑有據。


    “程將軍,請吧。”


    曹友聞拿過狀紙,遞給了程信。


    程信接過狀紙看了起來,臉色煞白,雙手微微顫抖。


    曹友聞暗暗搖頭。這位曾經的沙場宿將,酒色財氣之下,英雄氣似乎消磨殆盡。


    也不知道,四川製置使崔與之,為何還以為此君可用?


    “諸位,克扣軍餉,喝兵血,欺壓魚肉百姓,良心都壞了,還怎麽領兵打仗?不是末將心狠,而是不得已為之。整飭邊軍,以備大戰,末將不能有負聖恩,有負陛下重托啊!”


    曹友聞輕描淡寫說了出來。


    就這些蛀蟲,為自己那麽一點點私利,還想聯合對抗自己,先去麵壁思過人生吧。


    不過,他們似乎沒有這個機會了。


    “將……軍,你打算怎……麽處置他們?”


    程信手指微微顫抖,將狀紙遞迴。


    按狀紙上所述,高一峰、何濤死罪難免。這位年輕的上官,不會痛下殺手吧?


    “將軍乾坤獨斷,以正國法。”


    “將軍不必顧及我等,按律處置就是!”


    郭正孫和高稼一前一後,肅然迴道。


    國法無情,誰都不能僭越。況且曹友聞身後站著皇帝,殺雞駭猴,一目了然。


    這個時候,他們還能說些什麽?又敢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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