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仇怔怔看著這一幕。


    眼前景色隨著眼眶溢滿熱淚而模糊。


    “一直……他們,一直在我身邊?”


    他聲線帶著細顫和哽咽。


    “怎麽會……我都不知道……”


    若是知道的話,他這幾年一定要讓自己過得更好一些,更加努力修煉,更加幸福生活,而不是勉強自己做不開心的事情。別看公西仇這些年耽於玩樂,可他不快樂。


    讓長輩看到自己沉溺仇恨無法疏解,麵目全非的模樣,不知該多麽失望。他曾是他們給予厚望的公西族未來的勇士,是所有長輩見了都要投喂零食的族中寶貝。


    “你?”


    即墨璨聲音帶著幾分譏嘲。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例如,公西仇就不知道他選擇報仇會失去什麽,也不知道他這條小命究竟擔負著多少人的期許和付出。當他知道的那一刻,所有痛苦隻能由他自己消化、咀嚼。


    沒人再在暗中注視他、陪伴他了。


    可,他沒資格阻攔他報仇。


    這是公西仇的心願,何嚐不是自己的?自己暗中照看他多年,又幫著報了公西一族的仇,也算是彌補這二十多年的缺席。往後的日子嘛,他隻能靠自己走了。


    雛鷹總有一日會離開父母羽翼。


    更何況——


    他現在的年紀算哪門子的雛鷹?


    “告訴你,你能擔負起什麽?”即墨璨神情漠然地看著公西仇,後者此時的模樣像極了在外受盡委屈的小狗,可憐巴巴,渴望鑽進最親近之人懷中吐露傾訴……


    這副模樣……


    即墨璨多少是有些嫌棄的。


    這孩子跟他阿娘與舅舅抱怨的一樣,多少有些不太聰明。一百多斤的八尺男兒,不似他阿娘聰慧機警,也不似他舅舅歪心思多,明明隻差將心思寫在臉上。


    做事直來直去,還以為自己多有心計,要不是自己給擦屁股,還想騙過唐郭?


    “那你倒是告訴我啊!”


    一提這個公西仇就來氣。


    通紅著眼眶發泄積壓已久的負麵情緒,他們相逢一兩年了啊,不是一兩天,這廝始終以族人自居,從不告訴自己二人的關係。任由他胡思亂想。不相信這是無意的!


    “你究竟還瞞著我什麽?”公西仇決定搞清楚來龍去脈之前,不信這廝半個字!


    自家舅舅說得對,文心文士都是黑心的,嘴裏十句有九句假,剩下一句還讓你連蒙帶猜,猜錯了還賴你不夠聰明。


    這世上哪有這種父親?


    即墨璨那身大祭司華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族人英靈與唐郭激戰掀起的沙塵阻擋光線,在他臉上勾勒出一片陰影。二人相隔不遠,公西仇卻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


    內心隱約升起一股不安來。


    “你……你倒是說話……”


    什麽都不說,他有些慌。


    不會真生氣了吧?自己隻是被蒙騙多年有些怨氣罷了,發發火也不成嘛?他還沒跑到老娘墳前控訴此人負心薄情呢!氣!


    即墨璨沒迴答,隻是露出一抹他慣用的譏誚冷笑,視線落向被圍攻還穩占上風的唐郭身上,舉起木杖一指,說道:“你,隻要現在能取來他的人頭,我就告訴你。”


    公西仇紅著眸死死盯著唐郭。


    大喊道:“好!君子一言——”


    即墨璨薄唇輕動。


    “駟馬難追!”


    得了保證,公西仇跟打了雞血一般重整旗鼓。揚手化出雙月牙蛇形長戟,全副武鎧再度附身。盡管身懷內傷,但實力仍保留了七八成。今日怎麽說也要拿下唐郭。


    “舅舅,我來助你!”


    “逆子——”


    見公西仇提著長戟殺至,原先神情不算凝重的唐郭,心頭梗著一口老血。當初公西仇落單被擒,打斷他幾根肋骨也摳不出一個字,唐郭深感此蠻子有骨氣,便痛快送他上路,還是掏心碎骨的死法,死得不能再死。


    誰知多年後還會看到他。


    活蹦亂跳的,險些以為對方是公西仇的雙生兄弟。最微妙的是,他還忘了關鍵性的一部分記憶。唐郭本想斬草除根,以絕後患,但查閱過搜刮來的公西族秘典,他才知道公西仇能活著,全靠著這一族的神秘手段,一種珍惜性遠勝武國蠱禍的寶貝!


    若能挖出這秘密,再大規模製造……武國的蠱蟲,再加上公西仇體內的至寶,不用耗費多少精力、財力,便能源源不斷製造一批又一批不畏死、死不了的武膽武者。


    如此精銳在手——


    莫說橫掃大陸西北全境。


    一統大陸萬萬裏江山又有何難?


    於是,他收了公西仇為義子。


    這個義子天賦極高、聰慧又聽話,反觀自己的孩子個個紈絝不成器,若非他的身世,自己還真願意將他視若己出。當做繼承人,襲承衣缽也是極好的選擇……


    但,隨著公西仇越來越出色,舉止怪誕,唐郭的戒備心也與日俱增,偶爾午夜夢迴,也暗暗擔心這小子會反噬。但這點擔心如何與他一統大陸的貪婪和野心相比?


    唐郭選擇了賭!


    事實卻是,他輸得一塌糊塗。


    他還是養虎為患了,他親手養大的虎仔終於忍不住衝他露出尖銳的獠牙,眼底是不加掩飾的嗜血。一旦被此子咬中喉頸要害,便不撒口,必要拖到他咽氣為止。


    此情此景——


    唐郭又是驚懼又是暴怒。


    “好!來得正好!”他大喝壯聲勢,本就粗獷的肌肉更是膨脹幾分,血管崩漲,每一寸肌理都蘊含毀滅性力量,他道,“老夫今日便送你一族在黃泉路上真正團圓!”


    “你放肆!”


    見唐郭一掌拍碎一名英靈,公西仇恨得雙眸猩紅,抬掌以武氣與對方硬碰硬。


    兩股強勢武氣於半空炸開。


    飛沙走礫,遮天蔽日。


    遠處山頭的鬆柏密林也被吹得彎腰俯首,有甚者更是連根拔起。公西仇被震得連連倒退,直到後背抵上一隻寬大但冰冷的手掌,他穩住身形,下意識扭頭看去。


    入眼是極為熟悉的輪廓。


    小時候沒少摳對方額角的痣玩。


    “舅舅……”


    英靈隻是彌留之際的執念,並非生者本尊,其存在與武膽武者以武氣化出的兵卒類似,非人非鬼,無理性,行動全憑生前執念。但,他卻聽到對方給予自己迴應。


    “阿年啊,你還這麽弱。”


    聲音嘶啞卻帶著熟悉的調子。


    公西仇:“……”


    他敢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此時實力絕對遠勝舅舅當年,一來他的天賦高,二來舅舅還沒活到自己這個年紀!咋有臉說他“你還這麽弱”?可下一句,公西仇沒繃住。


    “來,到舅舅身後,不怕。”


    盡管這些英靈實力遠不如生前,但勝在數量多,又是一脈同源,配合極為默契。


    又有公西仇加入,原先焦灼的態勢逐漸向傾斜。武氣轟炸,天地之氣紊亂。


    周遭山峰被摧殘得不成模樣。


    漸漸的,公西仇發現了不對勁。


    不止他發現了,唐郭也意識到了。


    不管他如何攻擊摧毀,這些英靈都會在短暫休整後恢複原狀,不知疼痛、不知疲倦、不會消耗,再加上公西仇在一側虎視眈眈,自己分神一瞬,身上便會多道傷痕。


    反觀被族人保護的公西仇?


    仍完好無損!


    自己對公西仇的攻擊都會被不知哪裏鑽出來的英靈擋下,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不——


    這些東西本來就沒有命。


    等等——他忽略了一個人!唐郭意識到那個彘王心腹從出現到現在都未出手!


    此子真坐山觀虎鬥嗎?


    不,他不是沒出手!


    唐郭看著一臉戲謔的即墨璨,目眥欲裂。後者手持那柄奇特木杖,周身縈繞著玄奧文字凝聚而成的罡氣。那文字閃爍一次,英靈受到再大傷害都會恢複原狀,而自己帶來的精銳被屠戮殆盡。照這情形下去,局勢對自己極為不利。真就栽在這個水溝了?


    唐郭神情晦暗莫測,求生欲已經在胸腔醞釀升溫,迴擊愈發有力。擊退身前眾英靈,虛空一抓,化出長弓。開弓射箭,萬千羽箭勝流星。打擊範圍籠罩半個山頭。


    “來得好!”公西仇大喝一聲,似準備禮尚往來,這恰好中了唐郭下懷。


    公西箭術算是他手把手交出來的,後者再有天賦,但還缺了點火候和閱曆。以唐郭對這個義子的了解,後者必會以同樣的箭術迴擊。他準備虛晃一招便抓空撤退。


    繼續糾纏下去,自己必死無疑。


    但——


    他沒算到此時的公西仇不是一人,也沒算到公西一族的護短更是完全不講理!


    英靈在沒有任何溝通的前提下,腳下一錯,各自來到陣點,結下盾陣,正麵硬接這一波進攻。公西仇則抓著他後繼不力的空隙,突兀出現在他後背,長戟直衝要害。


    唐郭畢竟是身經百戰的老將。


    麵對此危機,當機立斷,以傷換命。


    逃!


    拚著再次受傷的風險準備逃命。


    但,有人下手比他更快更準!


    “你以為自己能逃得了嗎?”


    說話的人不是公西仇。


    是即墨璨!


    “玩蠱,公西族祭司才是行家!”


    唐郭意識到什麽試圖調動武氣,卻發現往日如臂使指的武氣變得滯澀。他捂著被公西仇捅穿的傷口,目眥欲裂。又想調動武氣壓製,減緩怪異蠱蟲對自己的影響。


    收效甚微。


    “你捂著那道傷口有什麽用?”


    即墨璨麵無表情,似在看傻子。


    “呸!老夫南征北戰多年,卻沒想到會栽在這樣下作的手段上,勝之不武!”


    即墨璨嘲謔道:“兵者,詭道也。”


    “你以為蠱蟲在公西仇武器上?”


    蠱蟲這種東西,即墨璨沒怎麽學,但陰個沒戒備的外行人卻是綽綽有餘。


    公西仇停下手,看著自己的長戟。


    “你何時動的手腳?”


    自己竟然沒有一點點察覺。


    即墨璨冷冷瞥了眼傻白甜兒子,這孩子的腦子跟唐郭一樣少得可憐:“何時有說在你這裏動手腳?別忘了,你這些族中長輩因為你的緣故,才甘心臨時與我合作。自然也會配合我的一切行動,相較於你,顯然是我更加穩重可靠。哪會將殺招押你身上?”


    公西仇:“……”


    即墨璨哂笑:“你留下的傷口沒有,其餘族人留下的傷口都有。我隻知道你無用,卻不知你這般無用。第二次機會,你依舊沒抓住。送上門的首級有這麽難拿麽?”


    公西仇:“……”


    即墨璨不去看好大兒發綠的臉,戲謔望向唐郭:“你不是很好奇公西一族的蠱蟲秘技?不妨親身體會。招待你的這蠱蟲,可是我多年的心血。全部接著,別浪費了。”


    公西仇問:“什麽蠱蟲這麽致命?”


    即墨璨似翻了個白眼,反問:“不致命能用來偷襲?我是文心文士,哪會跟武人正麵交鋒?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題外話------


    ( ̄︶ ̄)


    淩晨還有一章,徹底結束阿年這邊的劇情。


    便當熱好了,強塞即墨璨嘴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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