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這邊陷入了短暫沉默。


    以她對趙奉的了解,他自己能扛的事決計不會麻煩第二人,更遑論說找其他勢力的首領幫忙,這讓他正兒八經的主公吳賢怎麽想?跟她開這個口,用光半輩子勇氣。


    沈棠答應得很痛快。


    “需要我做什麽,大義盡管講。”


    “凡我所能,皆無不應!”


    她這個承諾給的很有分量。


    趙奉還在她帳下掛職的時候,沈棠也曾有意招攬他,但他對吳賢一腔忠心不曾動搖,未曾想會鬧到如今份上。如今優勢在她,即便心裏樂開花,但人設不能崩!


    麵上還得溫言軟語地勸說趙奉。


    “但是,此事應當不是昭德兄做的。”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不可能是吳賢。


    趙奉確實讓他陷入尷尬境地,但行為上構不成背叛,吳賢真要不爽,大不了以後讓趙奉一直坐冷板凳,犯不著派兵包圍他的老宅,更別說差點兒將趙奉倆兒子搞死。


    吳賢真要這麽亂搞,早嗝屁了!


    不管一個人的行為有多麽怪誕離奇,歸根結底還是要立足於自身的利益。吳賢這個節骨眼搞趙奉一家老小,他能有什麽好處?不僅沒有丁點兒好處,還會逼反趙奉。


    沈棠重複:“不可能是昭德兄。”


    如此淺顯道理,沈棠這個外人都知道,而趙奉跟隨吳賢這麽多年,豈會不知?


    越是如此,她越要替吳賢分辯。


    “奉也知道這不會是吳公的意思,隻是……”趙奉麵露苦笑,不知想到了什麽將剩下的話咽了迴去,“……隻是有些事情涉及吳公家事。趙某如今也不圖其他,隻想一家老小平安順遂。屆時可能會麻煩沈君……”


    不用說得太明白,彼此心知肚明。


    沈棠點頭應下:“好!”


    她又問:“待此戰結束還是……”


    待聽到沈棠的肯定迴複,趙奉懸吊的心終於落地:“待戰事結束吧,若此刻跟吳公挑明了,難免動搖軍心,待沈君也不利。”兩家結盟的時候,不宜因為他撕破臉。


    私下懇請沈棠出麵已經讓她為難,自己豈能忘恩負義,間接陷她於危險境地呢?


    他道:“趙某一家老小的事情先不急,但有幾人,要麻煩沈君現在就出手……”


    沈棠也不問問對方身份,一口應下:“好,我這就派人快馬加鞭傳信迴去。”


    她不問,趙奉卻微紅了眼眶。


    “沈君就不問一下那幾人是誰?”


    “我相信大義為人。”從趙奉言談來看,他一家老小暫時沒性命之憂,待戰事結束,趙奉跟吳賢請辭離開,吳賢也攔不住。若沈棠願意收留,吳賢還要賣一個麵子。這事兒對沈棠有好處,完全用不上“懇求”二字。趙奉開這個口應該是為了那幾人。


    果不其然——


    趙奉聲音沙啞:“是我那可憐兄弟。”


    更準確來說,是他兄弟的老小。


    “……跟吳公離心至此,也是因為他的死。吳公拖著不肯給一個公道,趙某若不幫他報仇,怕他九泉之下也走得不安穩。隻是不曾想他們會將事情做得如此決絕!”


    沈棠安靜扮演一個傾聽者。


    隨著趙奉的傾吐,她才知道前因後果。


    雖說被趙奉搞死的仇家關係網很大,但他們腦子再昏,也不敢直接對趙奉或者他家人動手。畢竟真將趙奉刺激狠了,迴頭他不管不顧大開殺戒,誰來承擔這損失?


    更別說趙奉還挨了軍棍,脊背被打得血肉模糊,若非武膽武者強橫,早沒命了。


    在明麵上,這件事情已經揭過。


    誰也不能再拿這個當借口隨意發難!


    嗬嗬,他們是不能對趙奉如何,但一切源頭,趙奉副官的家屬呢?他不過是趙奉身邊屬官,出身低微,天賦跟趙奉沒得比。家中頂梁柱一死,剩下的老弱無人庇護。


    想怎麽搓揉就怎麽搓揉。


    趙奉還能因為幾個老弱再發瘋?


    當即派人去滅門,卻不想屬官家中兒媳臨近生產崴了腳,一家人送她去醫館看診,正巧錯過。迴來的時候發現家中物件被砍得亂七八糟,嚇得魂都要飛了,連夜投奔趙奉老宅求庇護。於是才有了帶兵包圍老宅,嚇得幼子犯病,長子想外出求醫被重傷。


    他們也不想撕破臉。


    找了個家中祖傳珍寶失竊的蹩腳借口,要趙奉夫人將賊子交出來。她一日不交,他們就包圍老宅一日。不能保證老宅不會發生其他不可控的意外!看誰熬得過誰!


    趙奉夫人性情剛烈,自然不會答應。


    但己方胳膊擰不過大腿。


    她也怕對方真會狗急跳牆。


    無奈,她隻能借著醫師上門給兒子看病的機會,偷偷將消息傳出去。外頭的人也防著她這一手,查得很嚴。慶幸的是她成功了,聯係上徐解,徐解再傳信給趙奉。


    趙奉看到家書掐滅最後的念想。


    他不可能不保兄弟的家人。


    找上沈棠前,他也想過要不要找吳賢,算是給彼此最後一個機會,但很快他就打消念頭。天海還有吳賢的親信,親信有無將消息傳給吳賢?又為何任由鬧劇發生?


    再加上天海各家之間複雜的人際關係、姻親關係,趙奉想得腦子都要炸了。他怕吳賢出手,反而會激化矛盾,斷送屬官家人性命。趙奉賭不起,所以他找上了沈棠。


    人命關天,沈棠直接出手。


    一出手還是一個大!


    當然,她沒有找公西仇跑這個腿。


    這次換成了雲策,雲策的武膽圖騰在趕路上有著天然的優勢,而且他在天海是一張陌生麵孔,本身實力又不錯,能打能跑還能飛。沈棠問:“元謀可願跑這一趟?”


    雲策聽完前因後果,不做猶豫。


    義不容辭道:“策願往!”


    他本來就見不得欺淩弱小的惡,又同情屬官一家遭遇,敬佩趙奉的義薄雲天。


    跑這一趟沒什麽怨言。


    沈棠還寫了一封親筆信讓雲策帶著,他將人接出來之後,可以憑著這封信找徐文注幫忙將人安全送走。完事兒之後,他就能迴前線。說不定還能趕上暴揍黃烈兵馬。


    雲策抱拳道:“末將去去就迴。”


    去後勤取了點幹糧,立刻上路。


    趙奉這一趟是來看閨女的,沒有多做停留就迴去了,吳賢那邊特地派人來關心趙葳的傷勢問題。若是一個時辰之前,他可能受了吳賢的好意,現在卻是反應冷淡。


    吳賢也沒覺得哪裏不對。


    畢竟閨女性命垂危,老父親哪裏有心情給好臉?他想了想,最近確實太疏遠秦禮一係的人,哪怕日後不準備再重用,但也不能徹底將人晾著,便吩咐親衛從他私庫挑揀效果不錯的傷藥給趙葳送過去。不管性命能不能保得住,至少他麵子上要過得去。


    趙奉聽聞此事,哭笑不得。


    他迴到營帳,剛掀開布簾就被十數雙眼睛盯上,腳還沒邁就被人大力拽進去。


    “大偉怎麽樣了?”


    “聽說大偉傷勢很重?”


    “老趙,咱閨女情況怎麽樣啊?”


    “唉,磨磨唧唧,真是急死個人,你還是不是大偉的爹?”耳邊全是嘰嘰喳喳。


    趙奉一眼看到憔悴的秦禮:“誰把你給驚動了?不知道你現在亟需靜養嗎?”


    秦禮的黑眼圈十分明顯。


    前線大戰結束之後,他就收了文士之道迴自己營帳睡覺,剛沉沉睡了沒多久,帳外一陣嘈雜。他醒來就收到一個讓他心髒險些驟停的噩耗!一群人就在這裏等消息。


    秦禮淡聲問:“大偉如何了?”


    趙奉道:“沒事兒了。”


    眾人聞言這才長舒一口氣。


    趙奉將他們全部打發走,別亂哄哄全擠在他這裏,他們是沒有自己的營帳嗎?


    秦禮卻不好打發,因為他太了解趙奉。


    “究竟出什麽事情了?”


    他抬手在營帳布下防止窺聽的言靈。


    趙奉扯扯嘴角:“就知道瞞不住你。”


    對於秦禮,沒什麽好隱瞞的。


    秦禮額角青筋控製不住地浮現,本就疲累的眼睛更是頻繁抽搐,一種說不出的痛楚從腦海深處傳來。他臉色慘白地扶住額頭,趙奉寬慰他:“沈君已經答應幫忙。”


    秦禮一連幾個深唿吸才緩過來,道:“你做得很對,此前是我顧慮不周。”


    言外之意,默認趙奉的選擇。


    趙奉自嘲道:“即便我們顧慮周全了又有什麽用?他們一貫高傲慣了,想要殺誰就殺誰。隻要他們人還在吳公治下,哪裏能逃得了這幫人的尋仇?這迴還算幸運了,他們還能在夫人那邊尋點庇護,不至於一夜被滅門……若是送到別處被找出來……”


    屆時,真的就鞭長莫及了。


    秦禮揉著額角,他頭一迴萌生出“黃希光幾個怎麽還不打過來”的念頭,這個仗早點打了早點結束迴家。待在前線無法顧及後方。饒是秦禮,也覺得太過被動……


    奈何現實讓人失望。


    偷襲兵馬遭到沈棠精準伏擊,黃希光那邊謹慎許多,也不知道背地裏在醞釀啥。


    另一頭,雲策用最快速度趕往天海。


    一路囂張飛過去,直到進入天海境內。


    趙奉的老宅位置很好找。


    他老宅被人包圍了好些天,天海庶民暗下都在議論這件事情。坊間謠言五花八門,有說趙奉家中藏匿小賊的,有說趙奉前線投敵連累家人的,也有說趙奉陣亡的。


    雲策一番偽裝,藏入人群。


    暗中觀察了趙奉宅院外的守兵位置。


    這些守兵大多都是家丁護衛裝扮,其中有七八個末流公士、二等上造,剩下的普通人也是身形魁梧,一身肌肉,雙眸含著精光。雲策一眼便知道這些人都是上過戰場,手上沾過人命的,擱在前線都算得上精銳中的精銳。此刻卻給人看家護院,諷刺。


    此刻已是暮色四合。


    雲策等待天黑的功夫補了點兒幹糧。


    趙奉家的宅院不算大,院牆一翻就過去,雲策腳步剛落地就看到房簷下的喪幡。


    他心下一驚,府上有白事?


    莫不是趙將軍的兩個兒子沒熬過來?


    潛入靈堂,卻見靈堂擺著三口棺材,一名婦人守在此處燒黃紙。雲策猜測棺材主人身份,一名老仆送來湯水:“夫人,您多少還是用點吧,千萬別熬壞身子……”


    婦人顯然哭了很久,聲音沙啞。


    “端下去吧,沒什麽胃口。”


    雲策故意弄出了動靜,嚇得下方二人大驚失色,那名婦人更是刷得抽出長刀。


    厲聲道:“是誰?滾出來!”


    “夫人不必驚慌,雲某並無惡意。”


    雲策從房梁一躍而下,猶如一片白羽優雅落地,青年過於俊俏的麵龐讓昏暗靈堂都亮了一瞬。或許是他長得過於正派,婦人稍稍放下戒備,質問道:“你是誰?”


    “在下雲策,與趙將軍有舊。”


    雲策並未打出沈棠的旗幟。


    這事兒,主公的存在感越小越好。


    婦人猝然睜大眼睛:“可有證據?”


    證據?


    雲策還真有,不過不是趙奉給的。


    他從懷中取出特地問趙葳要的信物。


    婦人看了看信物,再看看雲策,似乎有什麽想說,但眼中的滿意和信任卻瞞不過雲策眼睛:“此事長話短說,雲某是來接應的。趙將軍委托雲某將人帶出府……”


    “不用了,不用帶了。”


    “不用了?人已經脫身?”


    雖說白跑一趟,但總歸是好消息。


    雲策的笑容還未來得及揚起,婦人指著靈堂三口棺材哽咽:“明兒出殯,光明正大從正門抬出去。多謝雲義士相助……”


    這個迴答讓雲策雙眸怒睜。


    “三口棺材裝著的是……”


    是那苦命一家老小?


    婦人悲慟地點頭,忍著崩潰,捂臉低語:“太遲了……整整遲了七日……”


    在她想方設法將消息傳出去的第二天黃昏,產婦發動,因為家中沒產婆,也請不來醫師,他們隻能自己上手。然而,產婦受驚後腹中胎位不正,兩條腿朝下……


    稍微有點經驗也知道這生不下來。若有經驗豐富的產婆和醫師,或許能將胎位轉正迴去。這一次,守兵倒是沒有阻攔他們。


    隻是——


    【你們試試看,看看能不能請來!】


    天海境內醫館關閉,有名的產婆一個找不到,這個架勢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們存著將產婦活活逼死,一屍兩命的打算!


    【我不行了,嫂子——求求你,這個孩子一定要活下來,求你剖開我肚子吧!】


    |w`)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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