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老祖宗。”


    營帳之外,少年正得意自己此番借花獻佛,不花一分一毫便籠絡到武將。隻是喜色還沒來得及爬上眉梢,對麵的武將突然衝自己身後抱拳一禮,仿佛看到什麽恐怖的人。


    少年猛地反應過來。


    瞬間收拾好多餘表情,衝采藥郎深施一禮,姿態恭敬謙卑。再抬眼,眼底隻剩孺慕之情。作為落魄子弟,他清楚現在眼前的一切都是這位便宜老祖宗帶來的,哪敢輕慢?


    采藥郎抬手示意他不用多禮。


    “你們剛才在談什麽呢,聽著挺樂嗬?”


    少年雖有心機卻沒修煉到家,分辨不出采藥郎話中的真實情緒,忐忑對方是真的沒聽到,還是明知故問。倒是身側武將反應快,張口就道:“小郎方才是跟末將請教。”


    采藥郎視線輕描淡寫掃過對方。


    “哦?他跟你請教什麽?”


    言外之意,究竟是什麽困惑不能跟他這個老祖宗開口,非得跟個半吊子外人低頭?


    僅僅一眼就將武將看得渾身汗毛豎起,頭皮傳來一陣陣癢麻,似乎有成百上千隻螞蟻爬過。武將緊張吞咽幾口口水,忍下想要運轉武氣抵抗采藥郎威壓的衝動,道:“是請、請教如何安頓主上賞賜的一幹女俘……小郎年少心善,見不得婦孺弱小受欺……”


    少年不懂,武將卻懂一些。


    在采藥郎生活的年代,殺戮成風,比如今更加殘酷。最兇狠的時候,軍閥互鬥,報複尋仇家常便飯,越打越瘋,每戰必奸淫擄掠,甚至是屠城,以至於家家戶戶掛縞素。


    那時候的男丁青壯迅速凋零,婦女不僅要努力生育,還要扛起絕大部分生計。即便如此,生育撫養的速度仍舊趕不上軍閥屠刀。


    人口一再腰斬,各方勢力也一蹶不振。


    迫於人口銳減的壓力,各大軍閥勢力不得不達成某種默契,幹仗也好,劫掠也好,盡可能不傷女俘性命。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采藥郎,或許看不慣將女俘充做軍妓犒勞將士的舉動。武將也不知道自己這番揣測是對是錯,幸好采藥郎的反應給他吃了定心丸。


    他掀起眼皮:“哦?你想怎麽處理?”


    少年在一旁聽得麵色發白。


    他不敢插嘴,內心祈求武將千萬別答錯。


    萬幸,這員武將急中生智,也是巧舌如簧:“這一批女俘乃是主上賜下,又是幽國勳貴女子,身份特殊不好隨意釋放。末將預備派人去打聽一圈,看看營中有無立功但還未婚配的適齡將士,撮合撮合,成就一段姻緣,同時也能昭顯主上憐賤惜弱之仁慈。”


    “憐賤惜弱?嗬,倒也有幾分人樣。”


    采藥郎雙手負背離開。


    少年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


    他不經意對上老祖宗漆黑的瞳孔,渾身毛孔一瞬炸開,腦子空白,險些喪失思考的能力。待他迴神,這才驚覺內襯不知何時被汗水打濕,柔軟綢緞黏糊糊貼在肌膚之上。


    耳畔是對方略帶玩味的話。


    “……人,不能忘本。老夫記得你祖上也曾境遇坎坷,你作為她的子嗣,不說如何光宗耀祖,但至少不該傷口撒鹽。”采藥郎臨走之前丟下這話,語氣聽著多了不耐煩。


    直到采藥郎離開許久,少年才敢動彈。


    他麵頰燒得厲害,各種難堪情緒齊齊上湧,不知道是因為采藥郎丟給他東西的處置權被幹涉,還是因為許諾給別人的“禮物”被迫收迴,亦或者是得知祖上也曾遭遇這種事情,還被人當著外人的麵直白說出來。少年自恃世家出身,祖上煊赫,身世清白,即便現在再落魄,他的血脈底蘊也會讓他重新迴到雲端……


    崔止和采藥郎的出現讓他對此深信不疑。


    卻不想老祖宗親自揭穿他的皮囊。


    武將一眼看出少年不自在,隨便尋了個借口離開此地,繼續杵在這裏隻會討人嫌。


    對於少年的心理活動,采藥郎渾然不知。


    即便知道,也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


    他年輕的時候,別說尋常普通人,哪怕世家勳貴和王室,也不是天天都能吃飽飯,更不是各個都能綾羅綢緞蔽體遮醜。生存尚且是個問題,誰還糾結男女胯下那點事兒?


    自從得知自己有血脈在世,采藥郎這陣子不受控製迴想當年細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陣子做夢倒是想起一些細節。他隱約記得對方是個寡居年輕婦人,還有姓氏。


    出身大族,日子並不好過。


    城破的時候被俘虜,幸運分給一個還算不錯的男人,後者庇護她跟幾個娘家人安穩了兩年。隻是男人運氣不好,某一次攻城途中被流矢奪了性命,浣衣女跟著僅有的幾個親人一路顛沛流離,輾轉找到其他族人,那些族人心善願意收留,給她一塊棲身之地。


    夢中的浣衣女有一雙長滿厚繭的手,她寄人籬下,事事都要親力親為,什麽粗活累活都要幹。那日溪邊糾纏,他滿心滿眼都隻有好奇和初嚐雲雨的新奇,其他並多留意。


    跟那時候絕大部分普通女子相比,浣衣女算幸運,她至少活到壽終正寢,臨終子孫繞膝。但這些不足以抹殺早年苦楚,作為她的子孫,不說憐惜祖上,也不該引以為恥。


    畢竟不是自己看著生下來或者養大的孩子,采藥郎對少年沒多少親近,提點也隻是點到為止。能領悟最好,不能領悟也無所謂……


    他渴求的血脈是能繼承他一切的血脈。


    又不是隨便什麽他都不挑剔。


    少年自知惹了靠山不悅,扭頭就去尋崔家主拿主意。崔止是世交叔伯,對方肯定不會不管自己。要是能跟崔止打好關係,未來也會成為一大助力,幫助他重鑄家族榮光!


    此地發生的事情,沒多久就傳到戚國國主竟耳中,她吞雲吐霧,饒有興致盯著手中白玉雕琢的煙嘴:“……以為他是殺人如麻的主,沒想到也是惜花之人,粗中有細。”


    “主上,那些俘虜?”


    戚國國主道:“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除了被采藥郎盯上的那些女俘,其他俘虜,不管男女都按照舊例處置,該殺的殺,該賞賜的賞賜。她看到坐在角落的戚蒼在神遊天外,刻意點名,詢問戚蒼對此事看法。


    戚蒼能有什麽看法?


    他現在就純看別人熱鬧打發時間。


    熱鬧不夠看的時候,他還會故意拱火引戰:“末將對這些不在乎,隻是想著此事被梅女君知道的話,她怕是會極力上書阻止……”


    在戚蒼看來,梅夢是個很懂生存之道的女人,她很清楚想要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存活下來,僅憑一人之力是做不到的,雙拳難敵四手,二十等徹侯還能被人圍毆至死呢。


    盡可能拉攏盟友才是正確的。


    不僅對內拉攏每一個能修煉的女子,對外也擺明姿態。梅夢掌權之後,戚國對外作戰打贏的每一場戰爭,所俘女子都不能跟以前一樣隨便賞賜、犒勞軍士。為了撫平軍士的不滿,梅夢便從物質方麵彌補,戰利品大頭都給軍士,軍餉也給足,效果也算可以。


    此舉雖然得罪了一批人,但補償給到位,遭遇的抵觸沒有想象中那麽大,同時也替梅夢拉攏到一批盟友。這批盟友起步太晚,成長時間太短,想從這些人身上看到收益,仍需耐心等候。梅夢有這份耐心,但戚國國主沒有。


    梅夢拉攏盟友,最先損的是她的利益。


    戰利品大頭本該歸屬於她。


    利益的損失是肉眼能看到的,收益卻是十幾年乃至幾十年以後的,鬼知道那時候是什麽光景?腳下這片土地的主人還是不是她?


    聽到戚蒼提及梅夢,國主麵色肉眼可見沉了幾分,道:“驚鶴會明白孤的苦衷。”


    武將不是那麽好驅使的。


    這些都是不見肉不撒嘴的豺狼虎豹。


    調動他們作戰積極性,讓他們願意付出性命攻城略地,金銀珠寶與美人權勢是最直接有效的刺激!打仗要錢,治理要錢。與其花自己的錢,不如花敵人的錢辦自己的事。


    她不是不懂梅夢的用意。


    隻是覺得太蠢了,吃力不討好。


    她是國主,手握生殺大權的國主,對她權勢有益的人才是她的同盟!權勢才是她的同盟!敵人的女人隻是她達成目的的資源罷了!何必憐惜?何必冒著得罪自己人的風險去善待?古往今來哪個上位者不是踩著屍山血海上位的?墊腳的玩意,哪裏分甚男女?


    她隻在意眼前利益得失。


    戚蒼心下聳肩,嘴上說道:“或許吧。”


    不多時,崔止前來求見。


    戚蒼很有眼力見,識趣告退,將空間留了出來。走出帳外,他跟崔止打了個照麵,微微眯眼試圖看清此人心思。張口就是陰陽怪氣:“崔公又準備給主上引薦什麽人?”


    崔止笑而不語。


    戚蒼故意掐著嗓子:“崔公如今可是主上身邊的紅人了,隻是老夫有句話不得不跟您說一說,伴君如伴虎,更別說還是母老虎。”


    崔止單刀直入:“將軍不妨直言。”


    “梅驚鶴是被你算計的?”


    崔止神色坦然直視戚蒼的審視:“將軍這話就冤枉人了,難道不是她作法自斃?”


    怎麽惡人先告狀了?


    怎麽不說他夫人崔徽差點兒死梅夢手中?


    戚蒼重哼一聲,翻著白眼走了。


    崔止並未將戚蒼視作威脅。


    戚蒼這人渾身上下都是反骨,隨時能背叛的白眼狼。真要說有幾分真心,那也是對當年的鄭喬,畢竟鄭喬對戚蒼確實大方,兩人還臭味相投,很難不玩到一塊兒。如今的國主想做到鄭喬那一步降服戚蒼?可能性不大。


    指不定哪天還被戚蒼背刺。


    國主並未在意戚蒼跟崔止在帳外的交談,她隻在意崔止辦的事情怎麽樣了。崔止有些詫異國主的急切:“……據臣所知,公羊永業以極大優勢重傷康國名將,大勝而歸,康國上下沒有比公西仇還棘手的武膽武者了……”


    至於沈幼梨比公西仇略勝一籌?


    這都是幾年前的消息了。


    沈國主專心打理國事,處理國政,哪有那麽多時間修煉,多半被公西仇甩開差距。


    拿下公西仇,對康國士氣就是一個打擊。


    國主還是不滿意,竟然開口催促崔止。


    戚國國主隻能說了不久前的小細節,歎氣:“……正所謂見微知著,孤覺得公羊永業不是一路人。哪怕挾恩圖報,讓他臣服相助一時,但畢竟是外力,不可長久依賴。”


    采藥郎不會長久幫助她。


    但康國不打死就始終是個隱患。


    她自然會心急。


    在那之前,她還有一件事情要去辦。


    “……幽國宗室上下,能找到的首級都已經取來,幽國徹底覆滅,讓人寫檄文昭告天下,看看沈幼梨那邊怎麽應對。她是厚著臉皮繼續胡攪蠻纏,還是知情識趣撤退!”


    公西仇都吃了大虧,不知生死。


    姓沈的還有理智,她就該重新考慮一下。


    遲早有一仗也不代表現在就要開打。


    發出去沒多久,沈棠那邊就火速給了迴應,迴應內容還相當不客氣。戚國國主忽略那些讓人三屍神暴跳的辱罵以及大篇幅廢話,精煉文章核心——幽國國主早就預判了戚國的預判,猜到戚國下手狠辣,於是早做了後手,提前將幽國宗姬送到康國地盤!


    這位宗姬就是幽國王室最後血脈!


    她不死,誰能說幽國已經覆滅?她不流盡最後一滴血,誰能說幽國沒有複國希望?


    戚國國主差點兒折斷煙鬥。


    尖牙摩擦著擠出幾聲方言咒罵。


    “……姓沈的,她還要臉嗎?”


    誰能證明這位幽國宗姬是真的?難道不是姓沈的找人偽裝的?戚國方麵對宗姬身份表示質疑,掏出了幽國王室族譜。他們是照著族譜屠的幽國宗室哦,哪來的漏網之魚?


    那位幽國宗室女被氣吐血。


    一口鮮血灑落滿地,麵色煞白。


    隨著幽國被滅、宗室被屠的噩耗傳來,她一度萬念俱灰。知道戚國狠,但沒想到會這麽狠!悲慟過後就是鋪天蓋地的恨!天地隻剩血色,腦中被報仇二字塞得滿滿當當。


    報仇,談何容易。


    舉目無親,孤孑一身。


    她拿什麽跟西南強國報仇?


    除非——


    她孤注一擲,將所有希望寄托於沈棠。


    仿佛溺死之人抓住唯一的稻草,她抓著沈棠衣擺,仰首哀求:“草民無所求,隻求她——千!刀!萬!剮!我隻要她不得好死!”


    |w`)


    哎,歎氣,說起來我買車,不是其他人請客恭喜我麽?為什麽是我請客?買小車車掏空錢包了(口袋翻出,一個鋼鏰兒都沒了jpg)現在好了,兩桌酒席許諾出去了,恰逢家裏堂兄表弟參軍迴來探親一趟,幹脆一起慶祝(我得敞開肚子吃個夠本,能吃多少吃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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